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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真情與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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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真情與假意

受苦,又如何?

薛景寒微感困惑,謫仙般的容顏顯露出幾分冷淡的茫然。

穆念青並不會死,承擔罪名受些刑罰,才方便穆連城退讓求情,獻出兵權保平安。也能讓皇帝覺得,穆連城不是無懈可擊的存在,有缺點,有人情,有可以拿捏的軟肋。

這是當前局勢下,最好的處理方法。穆念青的父親穆連城,也願意這麽做。

秦柏舟捏著文書邊角,眼前閃過蘇戚當日說話的情形。仿佛不知世事艱險的小公子,站在書架前,站在那些寫滿了血腥和謊言的卷宗前,語氣篤定地說道。

——我要救他。

當時他們挨得很近,秦柏舟能感受到蘇戚的氣息,能分辨他臉上每一處真實的表情,甚至能看清他白皙肌膚下淺青色的血管。

真漂亮啊。

秦柏舟想,他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活人。

即便這個人,是因為別人才顯露出如此耀眼的模樣。

他想多看一些。看蘇戚歡喜,張揚,無憂無慮。就好像這麽看著,那些鮮活的情緒也能感染自己。

他不願在蘇戚臉上看到失望和痛楚。任何灰敗的情感,都會讓人變得醜陋。

……穆念青受苦,蘇戚肯定會難過吧。

秦柏舟抿緊嘴唇,坐在榻上不言不語。案頭燈火搖曳,照映著他和薛景寒沈默的臉。

夜,越來越深了。

百戲樓內,卻聚集了更多的人。蘇戚和杜衡對弈的消息傳遍遠近街巷,那些好事的,無聊的,有閑錢的家夥,都跑進來喝茶看戲。福運賭坊聞風而動,一邊派出夥計跑腿遞信,一邊開局下註。至棋局開始,已有數百人押杜衡贏,蘇戚那邊冷冷清清,只有幾個膽大的投了些碎散銀錢。

畢竟弈棋和尋常游戲不同,比的是腦子。蘇戚彈棋玩得再好,力氣再大,也抵不過他沒腦子的事實啊。

姚常思身邊的人也都押了杜衡。雖然他們瞧不上杜衡,但比較蘇戚,杜衡似乎還好一點。再說,杜衡跟蘇戚爭的可是柳如茵的婚事,哪個蠢貨想不開,敢押蘇戚啊?

姚常思沒摻和賭局。他冷眼看眾人下註,馬上要封盤了,突然褪下腕間金玉鐲,扔給福運賭坊的夥計。

“押蘇戚,這破鐲子值多少,你們看著估。”

聲音咬牙切齒的,分外不情不願。

那夥計誠惶誠恐接了,一路小跑下樓梯,嘴裏喊著:“姚小公子下註,三百金,押蘇戚——”

三百金!

而且是姚常思押在蘇戚身上的!

樓裏樓外頓時一片哄鬧,聲音之大簡直能掀翻屋頂。跟在姚常思周圍的世家公子嘴角直抽抽,何止三百金啊,賭坊沒眼力見,這是禦賜的珍品金玉鐲,統共沒幾只。姚常思隨手就扔出去押蘇戚,讓他們情何以堪。

還有,誰能告訴他們,姚小公子到底怎麽想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樓上斜對面的房間開了門,有個婢女將香囊遞給門外仆役,小聲說了幾句話。沒多久,香囊經由仆役交到樓下,福運賭坊的活計再次扯起嗓門嚷道:“芳情居客人押蘇戚,五十金!”

又來!

哪個人傻錢多的,把錢分給大家夥兒不好嗎?還能聽幾句奉承話!

圍觀的賓客笑著罵著,對棋局期待更甚。

百戲樓是筒形格局,樓層多,每層都有欄桿環繞,方便賓客觀看場內游戲。姚常思在三樓,內設雅座,以屏風相隔。再往上一層,則是私密性更好的小隔間,常用來接待女眷。

匿名押五十金的客人,很可能是哪家的夫人小姐。

眾人不以為怪,眼見棋局開始,便收聲屏息繼續圍觀。重新恢覆平靜的百戲樓裏,只剩下落棋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杜衡執白,蘇戚執黑。每次白子落下,黑子便接踵而至,沒有絲毫猶豫。不懂棋的人竊竊私語,詢問周圍:“這不是胡鬧嗎,蘇戚如此隨便……”

另一些人眉頭緊鎖,端詳棋局半晌,方才撫掌嘆息。

“好啊,好……”

“步步殺機,不留後路。雖然沖動,但不顯莽撞,少年人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啊。”

“……誰?杜衡嗎?”

“不不,杜二郎的確擅弈棋,但比不上蘇家子。蘇戚的棋路,絕非數年之功……”

這說的是蘇戚?只懂吃喝玩樂走馬打花的蘇戚?

旁聽的人都懵了。

場中棋局已經過半。杜衡身上全是汗,蒙著眼睛的白布也被浸濕。他的手又濕又滑,好幾次捏不住棋子。

明明只是對弈。

對弈而已。

他從小摸棋盤,和同窗友人比,和先生比,甚少會輸。連向來不理睬他的父親杜安春,偶爾也會讚許幾句,說吾兒弈術高超,可做薛相弟子。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棋盤上,被蘇戚逼得狼狽如斯。每次落子,蘇戚的黑子就隨即落下,仿佛不打算給他留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機會。

啪。

啪。

啪。

杜衡半邊身子靠在桌沿,努力忽視步步緊逼的黑子,試圖找回自己的思路。

可蘇戚不放他逃。

“杜衡,”蘇戚把玩著手裏的棋子,懶懶笑道,“你就不感到奇怪麽?那塊玉,現在都不見蹤影。”

杜衡呼吸一滯,指間白子便落錯了位置。他擡頭,看見蘇戚氣定神閑的模樣。

“廷尉已經派人來過我家,搜查證物下落。凡是紅色的玉石,都被一一翻檢。但他們什麽也沒找到。”

蘇戚將黑子放在棋盤上,傾身靠近杜衡,低聲說道:“它不在家中,當然找不到。”

杜衡下意識攥緊雙手。掌心裏汗津津的,疼痛感都變得遲鈍。

“你藏起來了?蘇戚,藏匿重要證物,是包庇罪。”他加重語氣,“拖延案件審理,罪加一等。”

蘇戚輕笑,坐回自己位置:“我可沒有藏匿,頂多在掖庭署撒了點兒小謊。那塊玉,沒被我扔家裏,而是轉送給他人。因為不方便說是誰,才撒了謊。我這種情況,按律當受杖刑十,十棍子嘛,忍忍就過去了。說起來,收到玉的人你也認識。”

杜衡心思紛亂,好不容易落子,踟躕許久才問:“是誰?”

啪地一聲,黑子落在棋盤上,堵死了白子的去路。蘇戚紅唇輕啟,吐出三個字。

“柳如茵。”

棋局已定,蘇戚勝。

杜衡猛地掀翻桌子,高聲怒道:“我不信!”

“為何不信?”蘇戚站起來,拂落衣衫上的棋子,輕輕嘆了口氣。“你拿雞血石蒙騙我,想讓我在她面前出洋相。我便把雞血石送給她,好讓你知道,我蘇戚送東西不在貴賤,也無人會嘲笑。沒曾想你拿雞血石誣告穆念青,我不願當眾提及柳三小姐,損害她的名譽。事已至此,沒什麽好遮掩的……”

她面對眾多看戲面孔,一字一句口齒清晰:“我對柳如茵心懷情意,時常打攪她清凈。以前她有婚約,我便胡鬧,後來造化弄人,她丟了親事,我仍然牽掛不已。”

這是……當眾剖白心意?

“可惜流水有意,落花無情。柳三小姐瞧不上我。”蘇戚笑了笑,“但她也不會嫁給你。杜二郎,別的不說,這些日子以來,她可曾收過你任何物件?”

杜衡面皮由紅到紫,逐漸轉青。

看樣子,顯然沒能送給柳三什麽東西。

眾人了然。杜衡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嫉恨蘇戚,卻沒有能比得過蘇戚的地方。偏偏他又在比試中,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勝負欲。

他渾身都寫著嫉恨二字。

因為嫉恨,他用雞血石騙蘇戚出洋相,騙穆念青高價買玉。又因為嫉恨和算計,他誣告穆念青,謀害蘇戚最好的友人,更為自己鋪平仕途。他還想趁著柳如茵被退婚的機會,與柳家結親,方便自己往上爬。

也無怪蘇戚專門來找杜衡,非要分個輸贏勝敗,要他認錯,且打消與柳如茵成親的念頭。

少年意氣,很正常。

杜衡用力抓撓蒙著白布的眼睛,啐了一口唾沫。

“我不和你吵嘴,你說得再好聽,也哄騙不了審案的人。接著比啊,蘇戚。”他呲牙一笑,惡聲惡氣地說,“你說柳三不會嫁我?成,這次我們拿人做賭註,比她的心意。”

蘇戚眼眸微閃:“怎麽比?”

杜衡說:“這好辦,備兩個空盒子,貼上你我的名字,差人送給柳三。要她來選,想讓誰贏,就在誰的盒子裏放一件身上的東西。”他擡頭,沖著四樓隔間喊道,“你也看見了吧?柳三小姐,這一局,你定勝負!”

杜衡喊話的房間,正是先前押五十金的芳情居。

眾目睽睽之下,芳情居的門打開了。婢女青畫緩步下樓,對杜衡和蘇戚施禮,點頭道:“請將盒子交予我。”

百戲樓的人早已備好木盒,貼上兩人姓名。杜衡把自己的木盒遞過去,在青畫接手的一瞬間,突然使力拉拽。

青畫未曾防備,踉蹌幾步差點兒摔倒。

杜衡捏著木盒,低頭瞪視她,沈聲說道:“你告訴柳三,請她不要忘記,凡事不可任性。柳家不比以往,與我結親,兩家便能相互扶持。”

青畫連忙點頭,抱住木盒轉而問蘇戚:“蘇公子有話說麽?我傳給小姐。”

蘇戚想了想,說:“也沒什麽,讓她萬事隨心吧。”

青畫應聲,踩著碎步重新上樓,身影消失在隔間門口。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再沒人出來。

姚常思不再等待,口氣冷淡地說:“走吧。”

他徑自下樓,看也不看蘇戚。留戀戰局的世家子們反應過來,只好跟著離開,出門時還回頭張望幾次,想知道勝負結果。

“有什麽可等的,肯定蘇戚贏啊。”姚常思小聲嘀咕,很不高興的樣子。“看他那虛情假意的模樣,騙個柳三綽綽有餘。放蕩,裝相,謊話精,呸。”

以前就把柳三和他耍得團團轉,說些騙人的情話,好色又無恥。

現在裝得挺像君子,實則句句真假難辨,舉手投足都在演。也就這幫沒腦子的蠢貨,才會掉進他的陷阱。

“王八蛋……”姚常思揉了揉發燙的臉頰,從喉嚨裏逸出模糊不清的話語。

“我絕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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