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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我和穆念青,誰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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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和穆念青,誰重要?

話音落下,寒光驟現。

吏卒們開始盤查大堂,從樓梯湧上二層雅間。幾聲慘叫,刀劍相接——

然後是大量殷紅的血液,噴濺在二樓月白的紗紙上。有人破窗而出,徑直跳下樓,身體重重砸在地面,又被周圍長刀砍成破爛。

什麽東西骨碌碌滾了下來,停在蘇戚腳邊。她低頭去看,呼吸驀地停滯一瞬。

半截切口整齊的手掌,靜靜地蜷曲在地上,毫無動靜。

蘇戚往後退了半步。

她的鼻腔裏全是濃烈腥甜的味道,刺激得胃管痙攣。

這是殺人。

這是大衍。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知到,自己已經身處異世。

秦柏舟註意到大堂動靜,泛綠的眼珠略略轉動,便發現了蘇戚。

今日的蘇小公子穿一身月黃綢緞,外罩葛紗,整個人幹凈又亮堂,透著一股矜貴氣。即使站在刀劍屍骸間,也未曾顯露怯意。

但秦柏舟還是嗅到了不太安定的氣息。

廷尉署精於審訊查辨。秦柏舟只需掃一眼,就能分析犯人面部所有細微的表情變化。

蘇戚的臉色,比平時要白。時常上翹的嘴角,抿成緊繃的線條。漆黑漂亮的眼睛裏,暗沈沈的沒有光。

秦柏舟擡腳,一步,兩步,停在蘇戚面前。

蘇戚動了動嘴唇,低聲喚道:“秦廷尉。”

她沒有看秦柏舟的臉。目光依舊停留在斷肢上,安靜而空茫。星星點點的血跡落在眼下臉頰,好似朱砂勾勒的花鈿。

秦柏舟伸出手來,捏著袖口,替蘇戚擦拭血跡。玄色衣袖還未碰到肌膚,便被蘇戚側臉避開。

“……大人?”

蘇戚眉心蹙起,眼底湧現淡淡的不解。

秦柏舟正要說話,幾個帶刀吏卒踩著樓梯下來,恭恭敬敬喊了聲大人。走在最後面的吏卒,手裏拽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路拖出長長的血痕。

“簿上逆賊均已伏誅。主犯胡成山意圖自戕,已被卑職阻攔。”

被拖拽的男人滿面灰敗之氣,雙手徒勞地捂著湧血的側頸,從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

秦柏舟扶住蘇戚的下頜,堅持用袖子給她擦臉。冰冷手指按在皮膚上,激得蘇戚瑟縮了下。

“帶回去,別讓他死了。”

秦柏舟如是說。

他的語氣很平常,在場吏卒卻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在廷尉署的監獄,死往往比活著更輕松。

蘇戚也隱約猜到了秦柏舟話裏的意思。不過她此刻顧不上這些,因為秦柏舟還在專心致志替她擦臉,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

官服衣料不算粗糙,但總歸比不上絹帕。離得近的吏卒實在看不過眼,想提醒秦柏舟,又不敢出聲。

您說您要表示關心,也不是這麽個法子,蘇戚的臉都被搓紅了……

莫名被蹂躪的蘇戚艱難張口,含混不清地說:“我自己來,廷尉大人去忙吧。”

秦柏舟:“我不忙。”

你不忙,不代表我願意在這兒被你揉搓啊。

蘇戚心情覆雜,想生氣又提不起勁。秦柏舟思路異於常人,每次面對他,都讓人有種無計可施的茫然感。

好在秦柏舟沒折騰太久,仔仔細細擦拭完蘇戚臉上的血汙後,便收回了手指。他臉色稍稍好轉,目光不經意掠過蘇戚腰間,看到鮮艷血玉,又不高興了。

他說:“這是穆念青送的玉。”

蘇戚並不意外,秦柏舟作為廷尉,想調查她輕而易舉。

“之前沒見到你的時候,蕭左監告訴我許多關於你的事情。柳三,姚家,薛景寒……”秦柏舟念到薛景寒的名字,語調摻雜幾分怪異。很明顯,他已經得知蘇戚酒醉調戲薛相的鬧劇。“你喜歡玉,但眼光甚高,鮮少佩玉在身。蕭左監從未提及這塊血玉,它是突然出現的。”

所以秦柏舟當夜拿走了血玉。回去一查,就知道這是穆念青白天送給蘇戚的禮物。

穆念青。

大將軍獨子,京城紈絝。蘇戚多年的玩伴。

蕭左監向他呈報消息時,嬉笑著打趣道,柏舟,這蘇戚男女不忌,穆念青又和他玩得好,私下裏也不是沒有傳聞。蘇戚受傷,穆小子特意偷跑出來送塊玉,說不定是患難定真情呢?

秦柏舟不由皺了下眉,盡力忽視腦中聒噪的笑語。蘇戚腰間垂掛的玉,猶如頑固礙眼的血漬,擦不掉,扯不走。

他重新看向蘇戚,突兀發問:“我和穆念青,誰重要?”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

蘇戚整個人都沒回過神來。這陣仗太他媽詭異了,遍布血汙的酒樓裏,地上還有殘骸斷肢,烏壓壓的吏卒握著殺人的刀。站在面前的狠毒廷尉,卻對一塊玉生出殺意,還念出了無比狗血的臺詞。

我,和穆念青,誰重要。

這是誰更重要的問題嗎?

話又說回來,大衍的國運交到這種人手裏,真的沒問題嗎?

蘇戚按了按跳動的額角:“廷尉大人,穆念青是我的摯友。”

秦柏舟無動於衷,顯然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旁邊一個吏卒忍不住出聲解釋:“大人,蘇公子是說,穆念青是摯友,您不一樣。”

“對對,朋友之間哪有資格遞情詩。顯然是大人更重要嘛。”另一個拎刀吏卒適時補充道。

蘇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柏舟很滿意手下人的解釋,嘴唇一彎,笑了。

……行吧,你開心就好。

蘇戚嘆氣,猛然覺得不對勁:“等等,為什麽他們也知道情詩的事?”

秦柏舟想了想:“蕭左監傳的。”

又是這個蕭左監。

聽著不像什麽好人,似乎對她有很大偏見。

蘇戚接著問:“廷尉署都知道了?”

秦柏舟沈默點頭。

蘇戚深吸一口氣,默念好幾遍平常心,把身體裏的沖動壓下去。四十八份四十八份,得罪秦柏舟的人會被剖成四十八份……

末了,她露出虛假營業的笑容,對秦柏舟說:“那我先走了,今天還有事。你們很閑嗎?”她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那個犯人,再不管就要斷氣了。”

死了反而比較仁慈啦……眾吏卒默默念叨,秦廷尉鐵樹一朝開花,對象還是蘇戚,有戲不看王八蛋。

話雖如此,在秦柏舟陰冷得嚇死人的目光裏,他們還是手腳麻利地架起胡成山,往門外去了。

蘇戚帶著雪晴跨出門檻,終於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她恍惚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人間,扭頭回望,秦柏舟依舊站在血泊中,像一幅艷麗但蒙塵的陳年舊畫。

她不再去看,翻身上馬揮動鞭子,向將軍府疾馳而去。

登門拜訪的時候,穆大將軍正在府中。這位將軍年過五十,須發花白,仍然精神抖擻,沒有絲毫頹敗之氣。即使只穿一身簡單布衣,也掩不住他身上蓬勃的力量與戰意。

蘇戚見過禦史大夫姚承海,如果說姚承海像伺機而動的禿鷲,那麽穆連城就是休憩的雄獅。雄獅老邁,暴起尚可撕喉。

來將軍府之前,蘇戚已經聽過很多關於穆氏將門之家的故事。代代英烈,忠心赤膽,守大衍邊疆,多次大敗匈奴。哪怕是蘇府繡花的婢女,提起穆連城當年血戰邊關的英勇往事,眼睛裏都放著光。

可惜……

人們最後總會嘆一句可惜。可惜穆家這一代,有個不成器的穆念青。

穆連城看見蘇戚,態度很是和氣,又喚茶又上點心,還問候蘇宏州的近況。蘇戚一一答了,穆大將軍也不為難她,揮手把人放進內院。

蘇戚不認路,得虧雪晴有經驗,帶著她七拐八拐,來到穆念青居住的竹樓。蘇戚獨自進樓來,繞過幾扇翠綠屏風,便瞧見了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看書的穆念青。

蘇戚略掃一眼,書的封皮寫著“大學”二字。

穆念青瞇著眼睛,似乎十分困倦的樣子,嘴裏猶自喃喃念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蘇戚嘴角一抽。這是《大學》開篇第一句話,可是穆念青手裏的書,顯然已經翻閱大半。

她走到榻前,冷不丁伸手搶過書來,抿唇笑道:“讓我瞧瞧你讀的什麽書……”

穆念青跳起來正要奪書,一看是蘇戚,立刻垮下肩膀,重新恢覆成散漫模樣:“原來是你,還以為我爹派人來查探情況。”

蘇戚低頭掃視書頁,嘿,只有封皮正經,裏頭畫滿了狐仙妖精,全是關乎鬼怪的記聞。她隨手翻了幾頁,不感興趣地扔到一旁。

說實話,還沒有蘇宏州買給她的書刺激。

“無聊吧?”穆念青斜斜坐著,一臉生無可戀,“就這書,還是我偷偷差人捎回來的。看看這屋子,能藏東西的地兒,全被掏了一遍,連根草也沒放過。早中晚三次校場學武,我爹親自上陣,不打夠一個時辰不放我吃飯。自從上次偷跑出門看你,回來就又加了晚課,現在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皮……”他說著說著,擡手扯開衣襟,給蘇戚展示身體創傷。小麥色的肌膚滲著淡淡的淤青,看著並不嚴重,反而更襯得少年體魄優美,線條有力。薄薄一層肌肉覆在胸膛上,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蘇戚想到穆念青曾嘲笑自己沒有男子氣概,好吧,從體格上講,她確實拼不過。

穆念青見蘇戚神色淡淡,似乎沒感受到自己的淒慘,登時不服氣地動手解腰帶:“底下傷得重,你再瞅瞅。”

不,住手。

瞅個啥啊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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