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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六(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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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稻草堆裏,頭頂是冷冷一扇鐵窗,窗外是……窗外什麽也沒有。

耳畔也沒有低低的啜泣聲,即便是不悅耳的啜泣聲。

只有新抓進來的一名小倌的歌聲,和一對父子的說書聲。

小倌唱的曲子,調子是煙花地慣見的小曲,悠揚淒婉,而歌詞,似頗有意境,其中一句,我依稀聽出是“迷花有霧霧罩煙,煙攏月,月寒水,水蕩輕舟,無處覓郎影。奴心安在?是君不事君。”

有點耳熟呢,似在哪裏聽過。可惜一直想不起。

唉,自那日顏瑾在花羽面前自戕,小爺我的記性就變得不太好了,每日三餐都常常忘了吃。所幸花羽伏法之後,韓澈聯合諸大臣上書,為了斬草除根,不讓亂黨再有可乘之機,死諫皇上下令將我賜死,皇上沒耐住內外巨壓,暫將我收押天牢,身陷囹圄,三餐準時送來,也不怕我記不得吃了。

我也有問過那名小倌,那首曲子是誰作的詞。

小倌說,那是他娘偷來的,名字叫做《殊友賦》。

我說,哦,殊友,就是特殊的朋友。你娘偷了人家寫給殊友的賦,不太對誒。

小倌嘆了口氣,豈止不對,簡直遭了報應。我娘說,就是因她當年一時貪心,將一個垂死書生寫給他娘子的文集偷走,才會終生不能贖身,還讓人搞大了肚子,生下來的兒子繼續淪落花街柳巷風塵之中。

我說,嗯,的確不該貪心。不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小哥你終有出頭之日的。

小倌又道,書生你不知道,我比我娘還要貪婪,居然拿著文集說是自己作的,在江離苑招搖撞騙。風光倒是風光了,可贏了頭牌美譽沒幾天,就下了大獄。原來啊,這本書是一個逆賊寫的,官府說我既有書在手,定是亂黨餘孽,這才把我抓了進來。

我說……哦,我就什麽也沒說了。的確是作繭自縛了。

轉過身子,聽那對父子說書。

老子說,看官,你可知道,普天之下,何事最苦?

兒子說,先生,您說何事最苦?

老子說,情啊。

兒子說,何以見得?

老子說,看官,你聽過久旱逢甘露,卻只得一滴嗎?

兒子說,聽過,恐怕此乃天底下最不幸之事。

老子搖搖頭,非也,非也。若你聽了下面這段故事,怕就不會這麽說了。話說先皇在位之時,老朽就在翰林院任待詔了,其時正逢新科狀元初入翰林,我給狀元打下手,常見那六王子被先帝傳召入宮,擬詔時王子便在旁邊看著……

兒子摸摸頭,這……先生,這不是父子之間麽?

老子說,看官先別急,且待老朽慢慢道來。話說那六王子登基之後,擬詔時常常侍立一旁的人,就換成了十王子,也就是當今六王爺……

兒子說,等等——先生,這十王子封王之後,不該直接成為十王爺麽?

老子哈哈一笑,這便是玄機所在了。看官你想,十王子非要萬歲爺將自己封為六王爺,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成為六王爺麽?

兒子楞楞一笑,這……我還是不明白。

老子道,看官,你想啊,六王爺住的地方,不就是六王府?這十王子幼時最喜歡跑的地方,可就是這六王府啊。

兒子道,哦,明白了。那……六王子他,可對十王子有意?

老子捋須,呵呵,所以說這個“情”字苦啊。

兒子點頭,嗯……那,六王子心怡何人?不是說皇上已下令,此生不會封後?

老子做出一個展開折扇的動作,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說完打個呵欠,歪在稻草叢裏睡了。兒子嚷了幾句,也挨著老子睡下。

我收回目光,腦中昏昏,也想闔眼。

這個時候,牢門開了。

一襲明黃色袍子晃了進來,那袍子的主人負手立在我跟前,道:“卞仁啊,朕已依言放走你那些朋友和江賢夫婦。”

我埋頭哦了一聲。

“那日秦蓉並沒有刺傷朕,出手的,是韓淢的人。”

我挑起目光與他對視,嘿嘿一笑:“哦。”

那人嘆了口氣,霭聲道:“沒有人能利用你威脅朕,所以,朕不會殺了你的。”頓了頓,道:“等著朕,朕一定救你出去。”

說完就走了,獄卒鎖好牢門,恭送男子離去,這裏又只剩下了我一個。還真別說,冷清得有點過分了。

不知是否菩薩顯靈,遂了我心願,沒過一會兒竟然又來了人。

看樣子是一對夫婦。女人蠻漂亮,薄襖下挺著個大肚子,微微有些發福,不過因為氣色不錯,倒是沖淡了那分臃腫。男人一副楞頭楞腦的書生模樣,然五官還算端正,印堂見紅,想是喜事臨門,春風送爽。

“卞仁,皇上說爾思雖為罪臣之後,念她毫不知情,又身懷六甲,不再追究。你可以放心了。”男人說。

“我爹不是罪臣!”女人氣呼呼道,“他是被花羽還有蘭叔那些逆賊威脅,不得不與他演一場抓奸夫的戲,以便逆黨拉攏卞仁。哼,蘭頌這廝,虧我爹待他如親人一般,居然利用我爹,來幫主子篡位,還放火燒死了……啊……嗚嗚……”

男人只好柔聲安慰妻子:“好了好了,人死不能覆生,岳丈在天有靈,定不願看你期期艾艾過度悲傷,何況你也要顧及腹中胎兒……”

女人作勢推開他:“就知道你是為了兒子!眼裏哪裏有我這個做妻子的!”

男人慌忙解釋:“當然有!爾思,我江賢若是負了你,定遭天打雷劈!”

女人被丈夫毒誓穩住,哼了一聲扭開頭,男人這才對我訕笑道:“卞仁,忘了告訴你,原來爾思肚子裏的孩子,竟是我江賢的骨肉!”

我哦了一聲。

“八王爺都告訴我了,他為了演那場戲,假扮顏老爺近侍,灌醉爾思,騙她顏老爺夜裏會到她房裏,又給我下了藥……哦,對了,皇上念啓均兄是皇族血脈,誅殺逆賊莘元淇功可抵過,便沒有殺他,只給他封了個八王虛銜,軟禁起來了……”

男人又嘮嘮叨叨叮囑了許多,臨走時乍道:“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那場大火中另一具男屍是海川君的。唉,海川君他……那晚他看見有人放火,跑去通知爾思,自己卻……唉,他兒子又是個反賊,被皇上判了車裂……卞仁,你說張家,怎麽就這麽倒黴呢?”

夫婦倆漸漸走遠,我望著他們相依相偎的身影,隱約記起,有個教書先生一到書院就做了首席夫子。

到底是誰呢?

夤夜時分,四下靜寂,只聞呼嚕。

我使勁蓋住自個兒眼皮,耳中卻始終能聽到聲響,包括此時牢門處傳來的窸窣聲。我睜開眼,看到一個一襲輕衫身段窈窕的……男子。

男子見我張眼看他,嗤的一笑:“是公子淺眠,還是竹雅太粗魯?”

我撐著身後墻壁,慢慢坐起來,笑道:“竹雅?好名字。”

男子捂嘴一笑:“公子這般灑脫,看來竹雅是學不會了。”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個錦囊,遞了過來。我怔怔接過。

男子道:“等竹雅走了,公子再打開罷。柳郎說了,他要救你,但也不會累及竹雅,盡管竹雅曾經背叛過他。”

我看著他眼中輕揚的波光,哦了一聲。總覺得那種眼神,似曾相識。

“盡管收買竹雅的人最終並沒得逞,可竹雅也很想象公子一樣,能忘了想忘的一切。”

待他走遠了,很久很久,我扯開錦囊,從裏面倒出來一樣物事。

一頭渾圓,一頭尖尖,中間凹凸起伏,似是一把……鑰匙。

當我大搖大擺走出獄卒躺了一地的天牢時,入目的是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像這種不起眼的馬車,我本來是看不到的,可是它正好就擋在路中間,似乎正等著從裏頭出來的人坐上去。

我彳亍了一下,挑起簾子,鉆了進去,怔住。

一雙鳳眼彎起,瀲灩波光蕩漾:“子車夫人,快給錢吧。”

坐在裏頭的一個中年婦人苦著一張臉,從腰帶裏摸出一個褐色錢袋,不情不願掏出一錠元寶:“小兔崽子,怎麽問也不問就上車了?害得老娘輸了整整十兩銀子!”旋即轉向對面笑瞇瞇的男子:“我說大官人啊,你已富可傾城了,就別跟老身計較這點小錢了,可好?”

男子含笑望著我:“卞仁,你說呢?”

我楞了很久,很久,一直看著那兩彎裁花剪葉睡鳳眼,最後終於笑了出來:“我總算睡著了。”

鳳眼彎的越發厲害了,仿若路邊柳樹新吐的兩片嫩芽。

“子車夫人,再給十兩哦。”

“啊?哎喲,這兔崽子喔……”

我掀開窗簾。

天上一面彎月,倒印在浮著碎冰的護城河中,一上一下,彎成兩片月牙。回眸時,月牙也在那人眼中,灑了一地月光。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如諸位所見,這便是《洗墨舊友》的最終章了,大家可還中意子車和顏瑾這般的結局?

不管怎樣,顏老爺終究是抱得美人歸,而舊日的愛恨糾葛,也在原諒和包容中,得以雲散煙消。或許,韓汐(柳夕寒)的餘生都將在對子車肅(子車廿之父)的思念中度過,啓均(韓淢)對顏老爺依舊難以忘情,韓澈(今六王爺)也放不下刻進骨血的戀兄情結,可是,他們的愛,都是被諒解的,被祝福的,正如子車廿和顏老爺之間的羈絆一樣。

子齬尚小,尚未看盡世上的悲歡離合,無法對愛情做出完美的詮釋。然而,愛情不就是如此嗎?因為相愛,我們成長,因為成長,我們相愛。愛情不是一棟建好的別墅,也不是一幅畫好的水墨,而是一塊磚,一塊瓦,一支筆,一點墨。

開坑這麽些日子,今朝總算是給了大家一個交代(*^__^*) 子齬的書雖在某出版社過了稿,可對方希望子齬能再累積多幾本,念及若是繼續耗在其上,各位將把秋水望穿,因此,子齬決定,還是先在網絡上一一貼完罷,若有機會,再出書不遲。

另——子齬目前的作品,除了《西蒙的當鋪》已在龍馬出了個人志之外,尚未出版任何實體書,子齬在此提醒大家,萬勿被盜版書商欺騙噢(⊙o⊙)

最後,子齬也不能忘記送上節日祝福——祝大家月亮節快樂!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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