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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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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車前那跪了一地的鐵甲精兵,我徹底懵了。

皇帝?誰是皇帝?我,子車廿?車夫?還是……柳夕寒?

天誒……

我倏然望向懶洋洋坐身旁的人,只看到一雙半瞇著的眼,閉闔之間皆是恬適,仿若江邊獨釣一漁叟。好一通淡定,他才不緊不慢傾身而出,負手立於馬車前頭。

我怔了須臾,趕緊跟著出去,往柳夕寒身側一跪,頭低得不能再低。豐良縣位居河北道西北一隅,冬季酷寒,尤其是眼前這郊外荒林中,除夕前日的風頗冷。乍一離了暖烘烘的車廂,寒氣呼啦啦順著萬條縫隙往裏鉆,凍得小爺我顫抖不已。

那邊廂,馬上之人似是跨鞍而下,上前幾步,兩手一揖,悠然開口:“萬歲爺,萬事俱備,只待子車公子動身了。”

等我動身?到底是……莫非,顏孝亭為了我的跑路,頗有一番鞍前馬後?

茫然中,我聽到頭頂柳夕寒略顯沈涼的聲音:“熙佑啊,有勞了。”

然後是顏孝亭那把笑瞇瞇的嗓子:“子車公子,路上若還有什麽要用要帶的,只管吩咐熙佑。”

路上?我心頭一凜,急忙擡起頭:“你……顏老爺,你該不會……跟我一道上路吧?”

我悲天憫己的目光中,顏孝亭頷首笑:“萬歲爺下的令,顏某豈有抗旨的道理?子車公子只需把顏瑾當成仆從即可……”

我趕緊叩首:“豈敢豈敢?顏老爺莫要折煞我……”

顏孝亭道:“那就當成管家罷。橫豎是照料子車公子起居行程,顏瑾還不至於計較這點虛名。”

照顧我的起居?這下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腦子裏晃悠著夜闖顏府那次,被木條封好的窗,顏孝亭靠過來的臉,還有砸中小爺我自個兒腦袋的筆洗……

忽有一雙細長的手觸上了我胳膊。我渾身一個激靈,擡首望,對上一襲青衫。逆光中,柳夕寒的神色看不分明,我只感到撲面而來的霸氣。

娘誒,從小您老就教我看人做人,我猜中了六王爺,為何就沒看出真天子呢?

“起來吧。”柳夕寒——不,是皇上韓汐——韓汐的口吻,格外溫和。

我想起六王爺韓澈那些話,趕忙躲開閃到一旁,縮著腦袋道:“謝主隆恩……”忽想起一事,顫聲道:“草民,草民的母親……”

“令堂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韓汐說完,又默了片刻,覆飄然回到車中。我自是不敢與龍子龍孫共乘一輦,冷汗淋淋從皇家親兵手中牽過一匹備用的馬,爬了上去,耳畔傳來聲熟悉的輕笑。

一路人馬雖不算多,走的卻不快,行至天黑也沒走出多遠。所幸離城門十裏處有一所驛站,眾人就在此處住下。通報時用的是顏家皇商的名頭,估計是韓汐不喜麻煩的緣故。

向驛將一打聽,才知只剩兩房單間,一間雜房。韓汐自是單用一間,眾侍衛湊合著勉強在那間雜房裏擠下,至於剩下那房單間……

昏昏燈光中,我看著面前慢條斯理脫著深衣的顏孝亭,笑得心驚膽顫。

“你睡裏面還是外面?”顏老爺捋著胸前幾絲墨黑的長發,那手法,那動作……可謂十分銷魂。

“我還是睡地上罷。”我盡量保持自己與床的距離。

顏孝亭,你這頭老色狼,平日裏我是惹不起你,我躲你。眼下既然躲不了,那我不惹你還不成麽?

老色狼撲哧一笑,在我呼天搶地的目光中,慢慢晃了過來,往桌旁悠然一坐:“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我楞了一下:“關於你的,還是……”關於小爺我的?

顏孝亭含笑望我:“都不是。是關於一個倒黴書生的。”

我忖了忖,還是乖乖坐到他對面。

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倒黴書生,說到底還是書生,離不開讀書人憧憬為官作宰,光宗耀祖的心思。”顏孝亭起完頭,將手攏在桌上那盞蓮花松脂燈的身周。

我看他只著一件裏衣,忒單薄了點,便隨手脫下自己的襖子遞給他。

他怔了一下,旋即笑開:“這樣的事,那個書生就曾做過。”一面說一面接過去披上。

我隨口應道:“啊,你們感情真不錯……”

“不是對我。”華麗的燈光中,狐貍眼中浮起一層幽波,“是對昔日的六王子。”

昔日的六王子?那不就是今上韓汐?

“原來是皇上的故人。”我訕訕地笑。

想起韓汐,我還心有餘悸。要知道,我娘當年可是用掃帚攆過他出門,若韓汐秋後算賬,我娘又有幾個腦袋夠他砍?

“當年書生與年幼的六王子交好,惹來同窗嫉恨,屢屢遭受誹謗誣陷。若非六王子的娘親,也就是當今太後暗中疏通,恐怕書生後來不但中不了狀元,反而連最初的會試都要取消資格。”

“有貴人相助,聽上去倒不像倒黴書生。”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一個人盛極之時,恰恰也是其禍端伏筆之際。”

有道理。就是不知書生是怎麽個盛極必衰法。

我興致盎然等著顏孝亭繼續往下說。豈料他一瞬不瞬望著我,驀然高聲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卞仁,你說是不是?”

我木楞楞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顏孝亭又道:“既然來了,就請進來飲杯熱茶罷。大冷的天,人沒刺到,自己倒先凍到了,那可不太好。”

吱呀一聲,朝南的窗戶開了。兩扇描了牡丹的窗紙之間,現出一張秀雅的臉。

我大驚:“花,花,花……啓均兄?你怎麽跟來了?”

顏孝亭似也有點訝異,飛長的眼微瞇了瞇:“原來是花家小公子。深夜到訪,可是你家主子按捺不住了?”

花啓均躍然而入,窗戶在他身後悄然闔上。他沖我拱拱手,轉向顏孝亭微笑:“顏老爺那把火燒得如此旺盛,我家老爺又豈有閑心顧及在下?”

“看來令主還算有點良心,尚能念及骨肉之情。”

“過獎。顏老爺好手段,在下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尋得子車兄行蹤。”

“哦?顏某還以為,第一個跟過來的會是令主麾下那位軍師呢。”

狀況之外的我,昏昏然聽他二人一人一句你來我往,大概弄清楚幾點事實。

原來花羽不是怙恃全失,他上面還有一個主子。

顏孝亭放了把火,殃及了花羽那主子的至親,令其□□不暇,暫時找不了顏孝亭的麻煩。

花羽乃其主忠仆,為了某個我還不知道的原因,費盡心思追在小爺後頭。

那麽——究竟是為了何種原因,花羽才三番五次裝作有意無意接近小爺我?他頂頭那位老爺,又是何方神聖?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聽顏孝亭笑道:“小羽啊小羽,這麽些年不見,你還是這麽執著。”

聽其語氣之親昵,儼然一副故人敘舊的神情。我且驚且好奇,不由向花羽望過去,懷著一顆聽戲看傳奇的心,泰然觀之。

花羽倒沒什麽浮誇的表情,只淡淡道:“執著無甚好,亦無甚不好。”

顏孝亭將燈花撥高了些,笑道:“說得好。若非這份執著,世上會少上許多樂趣——譬如今日這場好戲。”

不知是否平添一分明亮的燈華所致,我看到花羽眼中泛起一抹莫名的水光。怔忡間,他突然將眼光掠向我:“子車兄,今日啓均到此,是來同你道別的。”

道別?他果然知道我要跑路的事。我渾身抖了抖,幹巴巴笑:“你我同窗一場,在下也是萬分不舍……”

花羽點點頭:“亦有同感。所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待我怔了半晌,他補充道:“讓我跟你們一同上路罷,送到船埠為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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