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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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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書和小九的婚事,在隆冬時節辦完。只是成了親,她這臉跟外頭的雪一樣冰。

莒繡奇了,成親前,這位可是一點羞態全無,成日歡呼雀躍的。這夙願得償,怎麽反倒不高興起來了?

這個事,她不好貿然去問,只自己私下裏琢磨。

堇書不太高興,小九卻是歡歡喜喜來覆命的。莒繡想不明白,又擔心堇書是不是受了欺負,不好說出來。

有事,自然要和先生說。

先生聽完,面色有些古怪,脫口道:“難道是他不行?”

“什麽不行?”莒繡求知若渴,扒著他胳膊,接著道,“有什麽事,不能說出來商量嗎,怎麽能欺負老婆呢?”

韋鴻停哈哈大笑,捏捏她臉頰,哄道:“這個只能他們自個去商量,你呀,不用管。你想想,以雲堇書的脾氣,倘若受了欺負,她能不撓他?好了好了,你別擔心,過兩日再看看。倘若仍不好,我再去和小九說一說。”

他說得有理,莒繡只得壓下那些擔憂,忍不住嘟囔:“我太喜歡操心了,給你添了許多麻煩事。”

韋鴻停攬著她,往樓下看,笑道:“從前我還擔心我這樣的孤家寡人,又總是閑不住,會讓你的生活無趣。誰知我是白擔憂了,我的好娘子,是個像這太陽一樣的人,暖了我,也暖著別人。我這樣無親無故的枯木,受了你的光芒照拂,生出了許多枝。這不是麻煩,這是熱鬧,紛紛擾擾才是人生。有了你,我才是完整的。”

莒繡靠著他,又哭又笑道:“先前還以為你是個話少的,如今這話,一套一套的,我怕是上了老大一個當。”

他不是那個板著臉的裝相先生,她也不再是那個小心謹慎的沈穩姑娘。他們都更愛如今的自己,也更愛如今的他(她)。

又過了兩日,莒繡忍住了,雲堇書忍不住,趁小九外出,跑到這兒來抱怨。

“男人呀,就沒個好東西,啊,不對,先生除外。我們家那個……”

“噢,是你們家呀……”冬兒茶也不倒了,捂著嘴噓她。

雲堇書紅著臉裝沒聽見,接著道:“先前說好的,事事讓著我,不再胡亂扛我。結果一成親,他就……”

扛完之後的事,太臊人,這個不便說。她端起空的茶碗來飲,掩飾面上的羞澀。

好在另外兩個在這上頭,都是傻的,並不追問。

她就接著道:“我實實誠誠地把自己做過的錯事說了,嗐,你說巧不巧,他說他遇見先生前,也是個在街上剪人荷包的。都是改了的,這也就罷了。他非得拉我比一比,別的都還好,開鎖我竟然輸了!這混蛋,才喊了開始,他那針一挑,啪嗒就開了。我看過了,他那玩意是特制的,比我這掰直的耳針好用到哪去了,這也太不公平了!我當時就氣了,撲上去撓他,要重新比過。他他他……就不肯,說落地無悔,贏了就是贏了,哪有重新來過的事?”

原來是為這個!

莒繡和冬兒捂著嘴樂,冬兒還追問:“後來呢?”

後來就少兒不宜了。

不說不覺著,全吐出來了,她自己想起來,也覺好笑。

莒繡記著先前拜托了先生這事,夜裏忙把真相告訴了他,還評價道:“秀珠出嫁的時候,我聽那些嬸子們說起洞房,好似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沒想到呀,原來這樣有趣。”

往日裏她說什麽,都會好好應合的先生,這回卻只是含糊答了一聲,就問起她過年的事。

“咱們早些出發,小年前就到。”

莒繡惦記母親和妹妹,卻堅定地搖頭道:“大雪封山,回去的路又不好,這樣的天出門,是為難。不如等開春化了雪,再回去看看。”

“不妨事,都是學過的,便是有事故,擡也能擡回去。”

莒繡貼在他胸膛上,用指尖輕輕地點著,輕聲道:“我們要過年,他們也要過年。橫豎你也不出門辦事了,不如放他們各自歸家去過節吧。竈上馮婆一家在,冬兒一家子也在,咱們也不怕沒飯吃。我們留下暖宅子,讓他們各自安排,倘若不便回去的,再留下。”

說好了事事聽娘子的,韋鴻停知道她總為別人想的多,再堅持下去,她心裏也不安,便道:“也好,橫豎岳母膝下有兒有女,也不算寂寥。”

莒繡笑道:“正是如此,才收著信,美繡說我母親成日歡歡喜喜地替義兄擇妻,又時有鄉鄰來做客,家裏熱熱鬧鬧的。”

她頓了頓,接著道:“那家……老的去了,小的跑了。另兩個,求著美繡回去。美繡傷透了心,嘴上說絕不回去。我想她心裏難免還是有些記掛的,終歸是親生的父母……”

韋鴻停記起洞明那番話,學給她聽:“你那義兄,家裏兄弟六個,單賣了排行老四的他。我買他的時候,瘦得脫了形。他那對爹娘如今還在,我問他,你認我岳母做娘,那邊怎麽辦?他說,他們賣了我一回,我是盡過孝的。後來又替他們添了田地宅子,生養的恩情,還過兩遍,自然就夠了。”

莒繡懂了,笑道:“這樣就好了,一年送上些糧食、銅子,無需多操心應付,管著他們吃喝,這也是盡孝。”

韋鴻停笑著把玩她一縷頭發,好一會才道:“年前,我想過去老宅一趟,你要不要跟著去?”

他事事以她為先,倘若不需要去,他就不會提這個。

莒繡便不追問緣由,幹幹脆脆應道:“好啊!”

韋鴻停預備了一番話,如今全換成了笑。

等要出門了,她才想起來問:“是有什麽要緊事,要不要預備什麽東西?”

韋鴻停失笑,專心替她抹好了胭脂,扭頭放好妝筆,才答道:“有喜事,也有別的,不是要緊的人,達練去置辦就成了。”

好吧,那就不必費心思,也不需要多問了。

等到了姜鄉,她才知道他這話有多虛。這個別的,居然是老族長的斷七。

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她才知道這個信,卻生氣不起來——逝去的那個,並不值得尊敬和懷念。

今兒他帶她來,不過是圓個過場。

做道場的人面無表情誦經,來參加儀式的人,也木著一張臉,誰都在盼著這個快點完事。

穿著麻衣跪靈的鈺哥兒,比從前更像癡傻。

莒繡拉拉先生衣角,看向他。

韋鴻停在她手心寫字:真。

欸?

弄假成真了嗎,那他娘呢?

莒繡記得,韋家那場大喪,楊婉妍去了的,也不知她什麽時候和那位林嬸好上了,兩人形影不離的。

再後來,她沒關註,出門又少,再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道士朝外鞠躬,卷著法器上的布條,這是告一段落了。

韋鴻停立刻護著莒繡從小側門出來,往東邊去,到了東院再往北走,越過那些舊宅子,過了同嬸的家,就到了。

“什麽時候建的?”

同嬸家本來在接近山腳的最北邊,而現在,這兒坐落著一排新的木屋,一直排到了上山的石板路那。

“新學堂,咱們進去歇歇。”

今日是大事,族學放假,只有一個人值守,正是熟人韋鴻斌。

韋鴻斌聽見動靜,擡眼一看,立刻放下書,快步迎了出來。

“姐姐,姐夫,快請進。”

這個稱呼,莒繡聽完就樂了。她有寫信悄悄透露韋鴻斌的意思,美繡平常總嚷著我將來要嫁什麽什麽樣的,動真格了,就扭扭捏捏說“我和他不太熟”。

倒是先前錯看的這位,再不敷粉,如今大大方方,幹脆利落。

莒繡不好多話,都是他們倆在說著。

韋鴻斌主動告知了族學近況:“七叔公說,應停學以表對那位的敬意。其他族人著急,七婆將他叫了回去,隔日讓她孫子轉告大家,接著上學。過了頭七,也就三七,五七和今兒歇了三次。別的日子,照舊上學。我分在甲班!”

“嗯。”

韋鴻停轉頭向莒繡解釋:“族學停了這麽些年,一下開起來,學生們參差不齊,不好教。就先考核,分作甲乙丙丁四個班,再按深淺因材施教。”

莒繡笑著點頭。

韋鴻斌在甲班,資質不差,又肯用功。那再讀個兩三年,出了孝,考個秀才應當不是問題。

韋鴻斌又道:“楊氏白日唱戲,夜裏嚎哭,嚇著了孩子們。族人們商議著,要將她送上山。”

韋鴻停垂眸道:“由著她們安排,你不要摻和這些事,專心念書。”

“是。”

韋鴻停牽著莒繡起身往外走,臨走丟下一句:“有事只管寫信來,你我是兄弟,又是連襟,和別人,總是不一樣的。”

韋鴻斌笑著鞠躬相送。

韋鴻停牽著莒繡又往回走,路上問道:“要不要去聽戲?”

莒繡搖頭道:“她又不是名角,沒那個必要。”

韋鴻停輕笑,捏捏她手指,改去了同嬸家。

竹姑娘的嫂子坐在門口,就著外頭的光做針線,一面頭都不擡叮囑道:“不能掰桌子,小心磕到了。”

屋裏果然響起桌凳的碎動聲。

韋鴻停出聲道:“西嫂子,嬸子在不在?”

西嫂子顧不上教訓後頭的小子,歡喜地站起身招呼:“你們來了,快進屋裏坐。”

她一面往裏讓,一面手忙腳亂拖開先前坐著的獨凳。

她讓出道來了,又朝屋後高聲喊:“娘,娘,停哥兒一家來了。”

同嬸在屋後應了一聲,很快趕回來。

屋裏是女眷,莒繡先進了屋,見到地上趴著個娃娃,便知這是那回西嫂子說要過繼的小八。她隨身帶著金錁子,摸出一對給孩子玩,又叮囑了:“別往嘴裏放。”

小八不算很小,生得瘦弱,莒繡估摸著得有五六歲了。只是她到底不放心,又對一直手足無措的西嫂子道:“嫂子,你替他收好吧,過年給他添件新衣,也是我們做叔叔嬸嬸的一點心意。”

做新衣哪裏用得著金子?這是人家特地貼補。

西嫂子想起過去自己做的蠢事,愧得淚流不止,垂頭抱起孩子,將金錁子哄過來,顫著身對她們道:“多謝,多謝。”

同嬸倒是自在許多,尋了塊洗凈的布,擦了擦凳子,再讓他們坐,又端來了為過年預備的花生,請他們吃。

“家裏亂糟糟的,對不住人了。”

莒繡坐下來,自在地捏起花生來剝,笑道:“嬸子一家勤快,日子會越來越紅火的。”

同嬸笑著回應:“是咧,借姑娘吉言。哎喲,瞧我,糊塗了,如今是一家人了,叫得見外了。”

莒繡便道:“嬸子叫我名字就使得,家裏人都叫我莒繡。”

同嬸歡歡喜喜應了。

莒繡剝了花生,一顆自己吃了,一顆放到他手心。

他笑著餵到嘴邊,吃過才道:“好吃。”

同嬸笑瞇瞇地道:“我家那孽障,親事定下了,這事也是托你們的福。女婿不是別人,正是新來的湯先生。他是延閎十七年的舉子,隔年落了第。如今坐館教學生,自個也不忘念書,明年想再去試試。”

莒繡去看他,他點頭道:“請先生前,都仔細打聽過,學識、為人都是不錯的,只是家境……”

同嬸忙道:“咱們家這狀況,哪能過分去挑別人家呢。他人上進,謙遜有禮,如今坐著館,有份營生。將來中了,那是兩家都有大造化。便是不中,也是咱們沾了光。”

同嬸喜氣洋洋的,顯然是滿意至極。人品名聲又有他背書,那確實是門好親事。

莒繡笑道:“等定了日子,嬸子千萬早些告訴我們。”

“一定一定。”

五房男丁雕落,老中青幼,一個也無。如今先是韋鴻停過繼到了這一房,同嬸家又有了小八,兩家自然要比別處親。這也是同嬸顧不上那邊還做道場,就要先說這事的原因。

早有消息遞到了韋鴻停手裏,他知道遇匪那事,雖然同嬸那番話,才是正經道理——他們並不欠阿竹。可她,同樣沒忘了阿竹的怨恨。如今,阿竹有了好消息,他帶她來,讓她能真正的安心。

回城路上,她果然提起這事,笑道:“你叫我來,是為的後一宗事吧?”

入土的那位,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何況他先前提起,也是說的:喜事和別的。

韋鴻停親親她,高聲問外邊達練:“你給嬸子家捎了什麽?”

達練答道:“緞子八匹,銀頭面四副。”

“嗯。”

莒繡也覺達練這安排妥當。他們不是給不起,而是多了,那位湯先生家裏,給不起匹配的聘禮,到時候,好意反倒釀出不和來了。

韋鴻停又吩咐外邊的達練:“你交代下去,學裏的先生,年禮豐厚些,束脩也早些安排送去。”

“是。”

過了年,範姑娘那也有了好消息。

莒繡和韋鴻停一塊過去給姑太太拜年,範雅君面上陰沈,略打過招呼就進房裏讀書去了。姑太太提起範雅庭的婚事,她仍落落大方幫著行動不便的母親招待,並不借羞避開。

韋鴻停和一起跟來的韋鴻斌留下聽姑太太說事,莒繡尋了個借口,起身和範雅庭去了她房裏。

莒繡焦急,問她:“怎麽這麽快說定了,那家……”

範雅庭笑道:“我也覺得太早了些,不想倉促。如今只是口頭上約定,母親高興,方才就說了出來。你別擔心,也算知根知底的人家。那位是範雅君的同窗,四月裏他辦酒席,那人來了,事後和他提過一回。那時我……一門心思犯蠢,自然是回絕了。他如今那臉色,你也看見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人惦記著舊情,擔心他,上門幾次來探望,又提起了這事。母親擔憂他就此一蹶不振,開始操心我的事,見他有些誠意,便留下問了幾句。他隔日就帶著母親來了,他母親也是個隨和人,和我娘一樣的性子。”

莒繡忙道:“聽起來挺好的,他叫什麽,你告訴我,我讓先生去打聽下,好不好?”

女人婚嫁,一輩子的事,穩妥些才好。

範雅庭笑道:“求之不得呢,我正不好開這個口。莒繡,你總是這樣善解人意,先生有福,我們也有福!”

莒繡羞道:“哪裏的話。自家姐妹,你不怪我多事就好了。”

範雅庭牽著她的手,收了笑,鄭重道:“木易楊,名恩澤,也是今年中的舉。京城人士,芙蓉坊後頭的青泉巷。父母俱在,是家裏的長子。”

莒繡點頭道:“初八那日,你來家裏坐坐,又有新戲,如今已排上了。”

“好,我一定來。”

聽戲多了,才知道那小武戲的班子,也是她家的生意。每回有了新戲,排好了,頭一個就來演給她們看。

那些大戲,老人家看著熱鬧,年輕一輩,更愛看這幹脆利落打鬥新戲。上宅門唱堂會的少,但包場去酒樓或是別地聚了游玩的年輕人,如今正熱衷這個。

常來家裏給她們演的,是為接班預備的小孩兒,更有意思。

肚子顯懷的韋曼瑜常坐了轎子過來看,吃吃喝喝一天,再等著林大夫來接。全天免費,熱烈歡迎,只需她家林大夫給家裏女眷把個平安脈即可。

二月下旬,雪停了,化了。

韋鴻停將京裏的事打點好,幫娘子去學裏請了幾日假,陪她回隴鄉走一趟娘家。

秋瑞珍少了愁苦,整日笑容滿面,看著年輕了許多,每年都要來一輪的咳喘不見蹤影。如今唯一的煩憂,是還沒給兒子挑定媳婦。

飯後,她又隨口提了句鄉裏閑事,莒繡順著話,提及少時被後山的野豬嚇到過一回。韋鴻停便帶著跟來湊熱鬧的十一等人上山“剿匪”,美繡非要跟著去。

莒繡不放心,要攔著。

韋鴻停笑道:“都去吧,你們遠遠地跟著。”

山後再往裏,是座少有人煙的深山,沒有正經的路,騎不了馬。秋瑞珍叫做飯的婆子預備了些吃食給她們帶著,把這事當踏青來玩了。

他耳朵好使,遠遠地做手勢讓她們止住,笑著問:“娘子,要不要跟去看?我馱著你。”

野豬之兇狠,她見識過,也在鄉鄰傳言裏駭過,便堅定地搖頭道:“我不去,省得妨礙了你。”

他哈哈笑,指著跟來的幾人,道:“那你們去吧,動靜小點。”

他得陪著娘子。

莒繡知道他本性有多野,忙道:“你去吧,我們就在這老實等著。”

美繡扯著姐姐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姐姐不想看,我想看啊!

說不得哪天我也能寫個《野豬英豪》這樣的話本子呢。

莒繡為難了,總不能讓姐夫背著小姨子去看吧。

韋鴻停倒是不為難,拿出哨子吹了一小節,然後站定在莒繡幾人面前。

小三也移動腳步,站到了她們側前方。

很快,一陣窸窣攢動,遠遠看見一個黑影,閃電一樣朝這邊躥。

小三弓下腰去,扯著手上的麻繩做好了準備。

趕豬的十一興奮地吹著口哨。

美繡又緊張又激動,牢牢地攥緊了姐姐胳膊。

達練跨步躍上土坡,在那借個力,呈弧線飛到野豬的前方,正好踢到它頭上。

野豬嗷叫一聲,改了方向往人多的這一頭跑。

十一在後方學狼叫,進一步激怒它。

小四朝它扔出手裏的套圈,野豬速度過快,頭又朝下,錯過了。

小三大笑著出手,同時糗他:“你不行啊!”

她迎著野豬奔去,提早蹬地騰空躍起,從豬身上翻過,手上一動作,精準地將豬頭套住了。只是野豬性子烈,戴著繩子仍往前狂奔。

小三拽著繩子往後拉,一面阻止小四:“說好了活捉,你不要動鏢啊!”

小四收回手,拿著繩子上前,學她的法子,幫著再套一圈,兩人合力制住。

十一遠遠地停住,轉身朝後跑,丟下一句:“我去弄另一只。”

……

最積極的美繡都愁了,急道:“沒繩子了呀!”

小四騎在野豬身上壓制,小三幫著壓了後半部分,達練忙著捆豬腿。

三人齊聲答道:“沒事。”

活捉只是好玩,他們幾個,要是連只野豬都對付不了,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莒繡推推擋在前邊的他,小聲道:“你也去捉吧。”

韋鴻停笑著回頭看她,應道:“好。”

小三自覺過來守崗,橫豎她方才已經拿了頭名,漲足了臉面。

這豬快要成精了,三四根繩捆死了,它還在拱腰蹭蹭蹭。

和它一窩的,只怕也不差。

爺混進來,那幾個可沒打算讓。

韋鴻停走兩步,擡手折了一根樹枝。

小三小四見狀,跟著學起來。

野豬往坡下沖,站在坡上的達練遲疑了一下,往旁邊讓了讓,由著它亂竄。

野豬鼻子靈,原本朝著這邊來的,嗅到生人味雜,腳下急轉,朝著右側遠離他們而去。

小三不動,達練也快步下來護衛姐妹倆。

其餘幾人,全朝著野豬而去。

十一也興奮地撿了石塊跟上去。

韋鴻停速度最快,美繡松開姐姐,舞著手臂高喊:“姐夫最厲害!”

莒繡卻在野豬急轉彎時,忍不住驚呼:“小心。”

這一頭野豬,身子更長,獠牙也更長。

韋鴻停不跳不跑,等著它攻過來時,伸了手裏的樹枝,朝它面部一點。

就這麽看似蜻蜓點水一下,野豬歪倒了,隨即掙紮著爬起來,喘著粗氣要接著攻擊面前的男人。

韋鴻停側身讓開。

野豬朝前沖,吃痛的它,此時狂怒,見人就攻。

他們幾個,也學他用樹枝去點它額間。

野豬掙紮了幾個回合,倒了。

把野豬拖回去,秋瑞珍忙著打發人去通知鄉鄰來分肉。

住在山腳下,誰家的莊稼都遭過這畜生的罪。如今逮著了,分塊肉吃,也算補償。

莒繡陪他去凈手換衣裳,小聲問他:“怎麽不放開了玩?”

他笑道:“我們這些人,太野,會嚇著了你。”

莒繡抱住他的腰,埋頭道:“你是你,不必為了我壓抑自己。我們或許不同,但我會慢慢去適應,去追。”

韋鴻停放下帕子,反摟住她,笑道:“你也是你,不必為了我,勉強自己變成另一個不自在的人。這野豬,不殺它,又沒什麽要緊的,人生的消遣還有許多。從前我闖蕩,這些場面都見識過,早過足了癮。如今我及冠成了家,就要做成年人該做的事。”

事實上,成年男子該做的事,他一直忍著沒做。

林大夫當了爹,每日咧著嘴樂,張口閉口是我家那小子。

韋鴻停見不得他這副德性,讓達練好生提點了他一番。

莒繡去探過一回四姑娘,羨慕是有的,更多的是替她高興。

範姑娘親事定了,不再出門。

冬兒說了心裏話,那回去隴鄉就沒再跟著回京。她要留下來,和洞明培養感情,早些拿下他。

堇書成六月底把出的喜脈,孕吐嚴重,整日躺著。

莒繡常去看她,又怕擾了她,多半是小坐一會就走。

韋鴻停心疼她一個人寂寥,學裏一放假,就每日帶著她出門去。

和他做生意的人,門第有高有低。多數人規矩,言行舉止尊重又懂分寸,也有那嘴碎的,討人嫌。

“你成親這麽久,怎麽不見喜訊?韋爺,到你這年紀,早該當爹了,我認識一個……”

“你既這麽關心我,不如叫聲爹娘來聽聽,我不就有兒子了?”

那人還以為他不過是逗趣一句,還待要說,誰知韋爺板著臉,下一句就是“滾”。

那人灰溜溜地走了。

韋鴻停忙著想措辭去哄娘子,莒繡先開了口,仰頭道:“咱們早些離京去游歷吧。”

她上學上得很開心,京裏又有關心的人和事:惦記著韋曼瑜家的小娃娃,憂心雲堇書的身子,還操心著範雅庭的婚事。

韋鴻停知道這是受了影響才說的話,不由得開始思考那個可能。

四月裏,她滿了十七,平安脈兩三天一回,林大夫、康大夫、老大人,個個都說好。

那……是時候了吧?

達練糾結了好些天,小樓的門一直封著,他時時守在園子入口,也沒把事辦完。

主子每回出現,匆匆來,提了食盒就走。

他剛要張口,就得一句“你看著辦”。

有的事,看著能辦,有的事,不能啊!

主子不管,他也沒辦法,那就“看著辦吧”。

他進不去,身子好了些的雲堇書,也進不去。

一個月後,神清氣爽的主子,主動跑來找他。

“先前,你要說什麽來著?”

就……早都辦完了。

達練沈默,主子很滿意,轉身就要走。

達練追上去,提醒道:“明兒處暑了。”

學裏早就開課了,這假,是要請多久啊?

韋鴻停蹙眉,停步道:“離她生辰只有九個月了,早些預備上。還有沒有別的事?”

今年的生辰,才過去三個月而已,這就要籌劃明年的了。

大概在爺心裏,只有那位的事,才算大事吧。

達練把手頭上的事都盤了一遍,自覺沒有這樣要緊的,老實答道:“沒了。”

“甚好!”

韋鴻停急著回樓裏去,這雲堇書沒眼色,這麽熱的天,懷著孩子瞎跑什麽!

怕娘子接著惱他,他先拐去找了小九,細細說明了暑天出門的危害。

小九這個糙人,立刻著緊起來,先他一步去接人。

娘子沒人陪,韋鴻停就順理成章地回去咯。

延閎二十一年,是個大吉慶年。

隔壁死字早刻在在腦門上的那一位算不得什麽,別的,都是大喜事。

韋曼瑜和林大夫做了爹娘。

雲堇書肚裏有了娃娃。

範雅君春闈榜上有名,雖然名次比竹小姐的夫婿還要靠後,但怎麽的,也算是有了出息。婚事說定了,婚期比他妹妹早一些。

他那親妹夫,名次比他好許多,也沒因先選了官就拋棄舊情誼,在外,處處以內兄為尊。

姑太太手頭上有兩宗喜事要籌劃,一個年尾,一個明年初,都是大事。她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身子反倒好了許多。

莒繡被夫君圈起來“學習”,等能丟開臊意了,這才出門來拜訪。

只一個“好久不見”,她就羞得滿臉通紅。這嬌人模樣,範雅庭不好再取笑,轉而說起自家的安排。

“鴻雁被我打發了出去,這就要成親了,她偷偷去勾他。那也是個不爭氣的,來者不拒,若不是母親發現得早,只怕要做出禍根來。”

莒繡不好摻和這樣的事,沒多話。

範雅庭長嘆一聲,道:“唉,被她禍害得不淺,當然了,他自身的毛病更大。昨兒我和他說了些狠話。人家董姑娘極好的人品,又沒任何錯處,憑什麽要這樣對人家!傷他的是那個女人,他卻要作賤一個好人。我們範家,雖然算不得什麽,但不能做那樣的事。既如此,娘和我登門去認罪,這婚事作罷。沒得讓他娶回來,再日日傷人家的心。他不回話,到今早才說,是他錯了,願意好好成親,從此真心相待。”

她看著莒繡,哀道:“我卻不大信他了。”

莒繡心想:倘若男女對調,範家有她支應門楣,將來必有翻身之日。範雅君目光短淺,遠不如她。

只是這話,說來無益。

她便勸道:“橫豎還有些時日,且看看吧。倘若不知悔改,那婚事,悄悄地商議著退了,確實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範雅庭點頭,苦笑一聲,淒然道:“我但凡是個男人,就不指望他,也不指望我那混賬爹了。”

莒繡上前,抱了抱她,安慰道:“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姑太太一直是靠著她照看,家也是她管著。姑太太從前只知道攥著銀子,到了她這,拿出去盤了個鋪子,做著脂粉生意。定制的妝盒,有印大紅囍喜慶的,有印梅蘭竹菊雅致的,有印福祿壽喜的……

俱是體體面面的。

先前來買的人,多半是為著送禮,討個彩頭。

用了之後覺著好的,也不拘這些禮盒,什麽都買上一些。

錢生了錢,花起來才不心慌。

籌辦兩宗大事,也不必覥著臉四下去相借。

多好!

範雅君的喜事,順利辦成了。瞧著像是醒悟了,出來敬酒,待上親恭恭敬敬,對上其他人,也是意氣風發,很有些從前的模樣。

吃喜酒時,莒繡第一次見到那位範老爺。

他挺起胸脯撚著胡須,等人上前討好。可惜了,賓客拱拱手就略過了他,連未來女婿,也只問一句安就找借口走開了。

他要去堂上擺架子,韋鴻停推了一把身側坐著的韋鴻斌。

韋鴻斌裝醉,上去扒住姑父,熱情地訴著惦念和敬意,半拉半引將他弄去了角落。

男女分席,小三陪著莒繡坐一起。吃過喜宴,莒繡站起身,隱隱有點反胃。

在別人席上嘔吐,那是極不好的事。她強忍了出門,到得馬車上,再忍不住,吐了察覺不對要抱她的先生一身。

韋先生慌得亂了手腳,一時諸多毒藥的癥狀全在腦子裏冒了出來。他單手抱著她,另一只手飛快扯壞衣裳丟出去,急道:“快,拿著去尋林大夫,將他扛過來。”

莒繡吐過就舒服多了,拿帕子擦了嘴,勸道:“我沒事,就是覺著油膩了些。”

韋先生手都是抖的,哪裏肯依,朝外催道:“快去,接了人,直接回府裏。”

於是,馬車扔了,趕車的阿雕拿著嘔吐物去尋林大夫。先生抱著娘子顧不上別的,從東邊宅子墻上借個道,幾個飛躍回了家。

散場的賓客出來,有人湊巧瞧見了,看傻了眼。

莒繡本來好了些,被他抱著躍上跳下,又蹙了眉。

他忙著上下檢查,把脈探息。她只顧催他:“我要吃柑子,昨兒吃的那樣。”

欸?

他楞了神,聽她又催了一遍,才匆匆朝下邊下令。

莒繡漱過口,凈了臉,換了衣裳,再吃上兩瓣酸甜可口的柑橘,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林大夫被扛上樓,沒把脈,望聞問就知是喜不是憂,再切過,拱手道喜。

韋先生卻不信,催著他:“再仔細瞧瞧。”

林大夫好脾氣,依言又探一回,正經又道一遍:“按之流利,圓滑如按滾珠,平穩有力。這是有孕,我很肯定。”

難得見主子犯傻,阿雕笑嘻嘻地送走林大夫,立刻大嘴巴,把這事告訴了小三、小四、小九……

再後來,誰都知道這宅子的女主人,趕在年末有了喜訊。

婦人有妊,自當安排妾室通房以侍夫君,是為賢。

某天歇中覺,莒繡突然想起了耕織園那嬤嬤教的這句規矩。

莒繡知道這是世情,他對那事沈溺,如今卻要一直素著,確實是……

可每每話到嘴邊,便心痛難忍。如此茶飯不思,日漸消瘦。

先生不知內情,如今橫豎被人笑話過,他也不怕多份談資,四處問問。人都說,這是妊娠常有的事。

先生氣急懊惱——早知道就不要孩子了!

莒繡半夜醒來,瞧見身側跟著清減的他,心疼地嘆了一氣。

他立刻醒轉,小心翼翼起身,柔聲道:“我去給你端茶。”

莒繡忙拉住了他,搖頭,小聲道:“不必,吃多了茶,難得起身。我不渴。”

他依言躺下,撫撫她眉心,隨口問道:“娘子,可是有心事?說與我聽聽,總好過你一人煩憂。”

他這樣好,她卻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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