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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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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瞪夠了,擡手一拍,大殿的門開了。他朝床上看過去,皇帝了然地閉眼。

殿外先湧進來的是壽王和壽王妃,兩人疾奔進來,一齊跪下。

壽王痛心連喚:“父皇,父皇!”

壽王妃哀哀戚戚勸道:“王爺,不如把那喜事說與皇上聽,沖一沖。”

壽王果然在床前大喊:“父皇,父皇,兒臣要有後了。曾氏有了身孕,父皇,您一直盼著的孫子,就要來了!”

他一面喊一面抹淚,很是賣力。

可惜皇帝喜不起來,一絲動靜也無。

壽王扭頭,站起身,質問楚王:“六皇叔,你為何在此?怪不得這幾日禦前不許人靠近,原來是你!哼,父皇總是縱著你,你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就該記著自己的身份。”

壽王妃也看過來。

楚王嗤笑了一聲,看向殿門。

這一回,來的有四位。

蕙妃娘娘一馬當先,拖著“病體”飛奔,撲到床上,梨花帶雨,柔聲輕喚:“皇上,皇上……”

隨她進來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有一個眉眼清冷的桑毓琇。

楚王被這幾人嚎得腦瓜子疼,喝道:“他們幾個呢?”

四皇子扭頭,怒目圓瞪,斥道:“父皇還在呢,你要造反,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臉?”

楚王才擼袖子,他就畏縮著往三皇兄左側退去。

這種孬貨,打起來都沒意思!

楚王嗤了一聲,對殿外伺候的人道:“去把老二、老六、老七都找來!”

蕙妃娘娘直起腰,緩緩轉身,紅著眼眶控訴:“楚王殿下,皇上從來寵你如至寶,親生的兒女都要避讓。你如何忍心……”

楚王最厭惡的就是這類人,毫不遮掩地撇嘴喝道:“滾!”

蕙妃委委屈屈,掩面而泣,四皇子攥著拳頭上前勸慰,三皇子也不忿地扭頭瞪他。

壽王站直了身子,指著他,憤恨地“你你你”。

楚王撩起袍子,施施然坐下,從袖中摸出一枚短刃,無聊地拋接著。

禦前不見兵刃,但皇上二十年前就特許了他。且他向來行事無章法,胡作非為無人管。便是杖打長輩,皇上也要縱著,一句重話不敢說。如今瘋起來,殺個把皇子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那幾位雖恨得咬牙,也忌憚著不敢上前。

蕙妃朝老三使了個眼色,三皇子起身,往門口去。

楚王只看一眼,並未阻攔。

三皇子出去不過半刻,又臉色難看地跑了回來,重新跪好。

過不得多久,六皇子和七皇子垂著頭,匆匆進來,默不作聲地跪在龍榻前垂淚。

二皇子來得最遲,宮裏留值的幾位大人都比他早到。褚敦腳下遲緩,面色有些泛白,進門無話,先朝皇帝跪拜一個,再起身朝皇叔恭敬行禮。

他沒哀嚎父皇,也不指責皇叔,做完這些,便安靜地退到一角。

楚王卻沒放過他,擡眼看向他,冷聲指責:“你兄嫂在此,還有……那位,你學的那些規矩呢?”

眾人腹誹:你也有講規矩的時候?

但此刻,個個巴不得他指老二的錯,因此,並無人出聲表“大度”。

褚敦眼裏有憤慨,並不往他說的那些人身上瞧,也不屈服,只咬著牙站定,當自己不存在似的。

壽王多看了他一眼,又扭頭,跪在了榻前首要的位置。

壽王妃則警惕地不時瞧一眼側身坐在龍榻上的蕙妃。

楚王又哼了一聲,自顧自玩短刃。他將它甩出去,短刃紮進了墻裏,小黃門殷勤地小跑過去,將它拔了,再躬身捧回來送還。

楚王覺出些樂子,瞧準了屋裏幾樣物件,一件一件地輪番紮。

值守的幾個老臣彼此對視,由太師曹原祖出面,他往旁側邁了一步,從簾後露出臉,束手教訓道:“王爺,消停些吧!萬歲爺龍體欠安,正是……”

楚王笑道:“這天下,姓褚不姓曹,你管得也太寬了些!”

“你!”

楚王又笑,“這個‘你’,我一日要聽多少回?這麽些年了,我這樣的人,誰教化得了,從來就是個混賬,你們未必還不知?行了行了,那幾個來了,這天也要亮了。該說的話,早些說完,我好回去歇著。”

他這話音剛落,殿門處一眾哀泣的嬪妃們擠了進來,一個個叫著“陛下”“萬歲……”

楚王喝道:“行了行了!”

這一時,眾人哭也不好,停也不好,只尷尬地挨擠著,在榻前全跪下了。

天福悄悄地進了來,朝楚王略點了一下頭。

楚王便道:“王遠覆,你東看西看,看什麽呢?有話就出來說,人也齊了,剩下那些,雞仔似的怕事,不來也罷。”

王太保往旁側瞟了一眼,恭敬道:“王爺,且再等等,幾位王爺還未到,這……”

“喲,”楚王將短刃收回,站起身,垂頭整了整衣襟,撇嘴道,“什麽要緊的事,還得搬了老人家來?褚諺(老郡王)怕是來不了,上回那一腳,沒讓他進棺材,那是我慈悲。褚誠(甯郡王)新納了四五個小老婆,這會子也爬不起。褚諒(瑞郡王)去了南邊捧戲子,你還要等誰啊?這不說不覺著,一說還真是,我們褚家,從上往下,就沒一個好東西!”

王太保面皮抽搐了一番,隨即鎮定下來,淡然道:“陛下抱恙,下詔兩位王爺進京。王爺早到一步,秦王此刻也進了城,還請王爺稍安勿躁,再等上一等。”

“原來還有他的事?”楚王要笑不笑地看著門口。

外邊那人連忙大聲嚷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急匆匆趕來的,正是圓滾滾的秦王。

“四五年不見,你就……這是現吃了一頭豬,才出的門嗎?”楚王見了他,張嘴就諷。

秦王好脾氣地笑著解釋:“不是不是,焐弟,這幾年,我憊懶了些。南邊天氣好,好吃好睡,可不就發福了!你放心,我回去就茹素齋戒,少吃少睡。”

楚王懶得跟他打機鋒,問道:“你家那個寶貝,做了許多好事。她孝敬你的那些東西,問你要銀子,或是行方便了嗎?”

一說到銀子,秦王心裏苦啊,上前拉著他袖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求:“焐弟啊,你再借我個三五萬成不成?每年一到這時節,那妖風就使勁兒刮。我那破宅子,院墻倒了大半,好容易才擠出幾兩銀子,修修補補的,實在不成個樣子。我生得糙,吹吹風不打緊,就是怕丟了皇家的臉面啊!”

“滾!”

“好嘞!”秦王戲唱得多,收放自如,眼淚鼻涕立時就縮回去了,挨著他的侄子褚敦貼墻站去了。

楚王想起家裏還有個擔憂的,一心疼便不耐道:“人也齊了,你們再不說,也行,那我可走了啊!往後想起來,哪些事不如意了,我再來……”

王太保忙道:“立儲之事,皇上早有籌劃,與我們幾個,細談了幾回。雖未下明旨,也是起草過幾個章程的。”

眾人都看向他身後兩人,他們並無異議,三公歷來各有立場,並不同謀,因此,這消息應當是可信的。

王太保展開手中諭旨,接著道:“皇後仙逝,無嫡子,壽王為長,然體弱不足以負大任。皇上的意思,是賜郁州、積州,允留京養病。”

壽王剛要起身發話,被壽王妃死死地拉住了。

王太保看了他二人一眼,又道:“二皇子頑劣桀驁、專橫無禮,不堪重用,賜陵州,非詔不得入京。三皇子小黠大癡,亦不能肩重擔,賜恪州,非詔不得入京。六皇子七皇子年紀尚小……”

“叮!”

王太保下意識地擡頭,驚得停了嘴。

楚王那柄短刃,這會紮的可是龍榻。

跪地的眾人全被驚起,雖眼神憤恨,卻沒人敢做出頭鳥出聲指責。

楚王大聲問道:“這些東西,是你寫的嗎?”

龍榻上那位自行坐起,咳了一聲,答道:“尚未議定!”

除楚王外,其餘人全跪地口稱“皇上大安”。

皇帝擺擺手,王太保上前,皇帝和和氣氣問他:“我幾時和你說的褚敦無禮?”

王太保頓了頓。

皇帝又道:“你實話實說便是,我是問幾時!”

王太保鎮定答道:“上元,三月節,去歲中秋,前年重陽。”

“哦,”皇帝輕嘆一聲,又問,“這封地的事,你們幾個是如何商定的?”

皇上歷來是這樣的好性子,王太保耐心等著兩位同僚上前來解釋。

太傅蔡蟬始終未張口。

曹太師恭恭敬敬道:“事急從權,臣擅自取了陛下留在禦書房的手諭。”

“噢?拿來,我看看。”

皇帝翻看了兩下,又遞了出去,不緊不慢道:“這玩意燒了吧。我身上好了,你們也不必守著。馮軍,送娘娘們回宮。”

馮軍領著十來個羽林軍守衛走進來,列成兩隊,等著恭送這群女人。他目不斜視,絲毫不理會盯著他看的那位。

嬪妃們可不想被拖出去,配合地起身往外走。只要皇上不死,她們就沒什麽好擔憂的。

只有蕙妃娘娘面色晦暗,垂眸道:“臣妾不放心,皇上,容臣妾留下伺候吧。”

皇帝盯著她看了會,突然道:“敦兒過來,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

褚敦沒動,楚王朝他白一眼,他才抿嘴挪了幾步,卻立定不動,倔強地不肯解衫。

皇帝嘆道:“是我對不住你,好孩子,父皇年紀大了,時常犯糊塗。”

褚敦咬牙,也不說那些圓場的話,扭頭又走回了原處。

這舉止,正合了目中無人的專橫無禮。有人暗喜,卻聽皇帝垂眸道:“皇子褚敦,昂昂之鶴,不磷不緇,天賜雋傑。你們三位,即刻起詔,早日昭告天下,往後也要好好輔佐他。”

蕙妃跪下,剛要張嘴。

皇帝又看向她,嘆道:“秦王蕙妃行為不檢,大逆不道。秦王貶庶民,不查抄,黜封邑,斷俸祿。諸子同罪,去國姓,一同遣返,永世不得入京。”

秦王噗通一聲撲倒,正要哀求,對上皇帝那張失望的臉,又識趣地閉上了嘴。

“往後,好自為之吧!”

秦王哭聲不止,卻不敢再求。他老是管不住自己,兩件大事上,他都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他以為……還能混過去。

他不出聲,蕙妃卻覺冤枉,她怎麽會跟這豬一樣的窩囊廢有私情?這罪名太荒謬了!

“陛下,這是汙蔑,臣妾滿心滿眼裏,從來都只有您一個,怎麽會……”

皇帝壓根不看她,擺擺手,便有人上前,要押了她下去。

蕙妃慶幸方才帶上了保命符,忙指著遠處的桑毓琇道:“皇上,你看看她……”

皇帝擡眸,才看一眼,隨即楞住,盯著她出神。

桑毓琇上前,跪地道:“韋氏與五軍營、三千營統領都有往來!”

她從袖中取出書信,天福上前查驗過,遞到皇帝跟前。

蕙妃不敢置信,嚷著“我沒有我沒有”。她掙紮著要上前,剛要揭了那個秘密,卻被人捂了嘴拖出去。

楚王拔了短刃,扭頭要走。

皇帝好聲挽留:“焐弟,且再等等。”

他掃了一眼面前幾人,嘆道:“褚斂,誰慫恿你跟蕙妃親近的?”

褚斂(三)伏地,怯道:“父皇明鑒,兒臣沒有做……做那些事。”

皇帝失望,搖頭道:“回去收拾收拾,日出即啟程去溯州,身邊伺候的人,一個不許跟。”

褚斂駭得面無血色,溯州北有江,南有湖,按說該是富饒之地,只是連年汛情,早就……

“老四跟著去,給你兄長做個幕僚,往後你們愛怎麽鬧,就怎麽鬧去。”

褚政(四)撲過去,抱了皇帝大腿哀嚎:“父皇不疼兒子了嗎?父皇,我沒做錯事,玉佩是三哥弄來的,不是我!”

皇帝一腳踢過去,面無表情道:“如今,你去學著當狗吧!”

褚斂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好在還有個墊底的,又得了方才那話,總算明白自己為何會落到如今這境地了。

他總以為韋氏會挑中更機靈的自己,卻不想,人家要的是傀儡,自然是褚政這蠢貨更合適。老四一提玉佩,他自然就知道了內幕。他心裏恨極,抓了褚政往外拽。

褚政自然不服,倔強著哀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看著他,眼裏卻沒一絲溫情。

“你叔叔就一個兒子,我這兒一堆,你說說,誰家的更珍貴?我平日裏總教你們要懂得感恩他,我是個無能的,朝政能穩到如今,全托賴他替我周全穩固。他要是願意,這皇位早給了他,只可惜……往後朕再聽到誰對他不敬,以謀逆論罪!”

敇兒留京的日子少,一向獨來獨往,唯有那年,老四和他走得近了些。他還暗自歡喜老四知道心疼弟弟,不曾想這混賬卻是在羞辱人家。

皇帝向來親和,很少以“朕”自稱,因此這一句的分量,在場的人,再清楚不過。

褚政癱軟,再不敢出聲。

楚王見皇帝終於像了三分樣子,等人都被打發了出去,語氣也軟了些:“早該如此!那年我就同你說了,他們教你那樣行事,不過是為的日後圖謀。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做得像和事佬?再說了,哪有樣樣周全、人人滿意的,要什麽流芳千古,不荒淫誤國,那就算明君了!”

皇帝頭一回處事這樣幹脆利落,雖遺憾身邊人居心叵測,辜負了他的信任和憐愛,但確實覺著胸前舒暢了許多,點頭道:“是我糊塗。”

楚王還記著自己應承的事,收了脾氣,好生道:“另有一事,朱老頭要酒,我應了他,讓人領他去挑了。”

皇帝笑道:“酒算不得什麽,你再替老先生挑處好宅子吧。”

“那就免了,他要磨煉那混賬兒子,身外之物,一概不受。你放心,我總不會餓著他。”

皇帝又笑,“焐弟赤誠,跟著的人也是如此,我也沾福。行止也是個不錯的,文韜武略,又忠心耿耿,我想留用。焐弟,你幫忙勸著些,問問他想做什麽樣的官,管什麽樣的事。”

褚焐搖頭道:“別看他穩穩重重,那也是個野性子,我可管不住他。正要說起他呢,他那新婚的娘子,也在這事裏被人算計,傷了身。若不是他為了守著你,丟下了那頭,也不至於遭此劫。賞賜另說,我的意思呢,是他也姓韋,若按大罪論,他和其他婦孺也躲不過去。因此,韋家的事,不如給他留個情,由著他去處置。該去的去,該留的留,畢竟這事不好宣告於天下。”

敞開了說,皇帝有些體面就掛不住了。

皇帝點頭道:“正是如此。”

褚焐趁機道:“韋家那位祖宗,當年是那樣的人物。到如今,人心破敗成了這副樣子,全是齊家不行正道所致。二哥,我……”

他這一聲二哥,叫得皇帝感慨萬千,眼含熱淚等著他往下說。

“行止娶的這位,出身鄉野,卻是個心細的。行止提及學裏一道辯題:老婦二子,長子從耕貧,次子行商富,該誰贍養。眾說紛紜,各有養法。只有她答既是一富一貧兩頭落,那便是兄弟之間,彼此不扶持,母子不接養,再論不上情誼和道理。該與不該,嘴上說,嘴上應,又有何用?不如讓官衙來做中間人,限定執行。”

皇帝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天高皇帝遠,奏章上,平素只見錦繡燦爛。民間疾苦,莫說我遠隔萬重山,便是本地的老爺們,也未必能個個體恤。倒不如明文條例,現規限行。焐弟,你有顆仁愛之心,又有俠義之情,世人不懂,誤會你是魔星,全是我之過。”

褚焐不耐煩聽這些,皺眉道:“你還惦記著那姓商的呢?這也還好,不是來了個姓桑的,湊合著做個伴吧。”

皇帝搖頭長嘆,哀道:“我老了,有些事,早該忘了!”

他從未對人提起,韋氏卻不知從何得知,居然找出了這個有八九分像她的人。宮裏不是沒有過長得像她的,但連說話神情甚至眨眼都像的,唯有這一個。

褚焐撇嘴道:“她自願入宮,自願投誠,只有一個條件:保韋家三房兩個人!”

皇帝擡頭,松口道:“應了她便是,送出去吧。焐弟,你替我安排好,莫讓人知道這事,免得耽誤了她。”

褚焐搖頭道:“她願意留下,那就做個女官。成日家唉聲嘆氣,想來你也熬不得多久,到那時候,再送出去榮養便是。”

皇帝知道弟弟是為成全自己,倒不忌諱說他壽短,一時心又軟了下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褚焐哪有不知道的,不耐道:“才誇你兩句,又積粘起來!中意的女人,又不是你強擄了來,她願意,你就留下,她想走了,你就放開。多簡單的事!”

“這……”

褚焐拂袖而去,再懶得理他!

因楚王只許他兩壇,朱老頭罵罵咧咧跟著內務府的人挑酒去了。

韋鴻停伴著莒繡在側殿等著。

莒繡見四下無人,便輕聲問:“你還要留下做些什麽?”

韋鴻停笑道:“我應承了王妃,要陪著王爺。”

莒繡點頭道:“還有兇險嗎?”

韋鴻停搖頭,撫了撫她鬢角,道:“皇上疼王爺,信賴王爺,因此,要緊的位置上,待的都是王爺的人。王爺講俠義,他帶出來的人,也是忠義先行,除方浩外,一切皆在掌控中。有異心的那些,早壓了下去。但凡事,就怕有個萬一,還是留下來的好!”

“正該如此。”

她身上的遭遇,可不就是提防了一萬,偏漏了個萬一。

他輕撫了她發髻,讓她靠向自己,柔聲問道:“你記不記得那事的經過?”

她一直愁著不好提,此刻他主動問及,她懈了顧忌,從琉璃來找她說起,把她記得的,一點一點說清楚了。

提到方書音時,她小心翼翼道:“她也中意你,屢次施壓讓我自慚形穢。她家世好,有才學,是比我強許多,可我……我不想讓,我舍不得你!你送我的簪子耳墜,上邊是不是鏨了詩詞,我沒看懂,她認了出來,將它們全拔了去!”

韋鴻停心裏一腔的怒火,先強壓下來,安撫道:“她算個什麽東西!那些不要了,被她碰過了,臟。咱們再做更好的。”

莒繡在他胸前蹭掉了眼角的淚,雖如今獲了救,現下再回想起那些絕望的時刻,仍心有餘悸,只有貼著他,才能安下心。

“好娘子,你放心,那些人,咱們一個一個收拾回來。你不要心軟,她們心狠手辣,倘若不懲治,將來還會把手伸向旁人。”

確是如此。

一個三太太,莒繡態度堅決,從沒打過四少爺主意,她卻屢屢為難。

一個方書音,不過是姻緣受阻,就要致自己於死地。

倘若放過了,將來她們還會為這樣那樣的理由,對別人下毒手。

莒繡便把勸解的話咽了回去,只是她心裏的結,一時散不開,小聲道:“我的身子受了損,會不會影響子嗣?”

朱大人那話沒說完,就被他截斷了。莒繡疑心他是知道的,只瞞了她一個而已。母親下半輩子的苦,就是從子嗣上開始——說好的放籍沒了影,丈夫也早逝,沒了依靠。

韋鴻停早有說詞,小聲道:“散學那回,我說‘暫且不成親’,莒繡可知緣由?”

那時,她只當他是察覺了自己的心思,隨口尋個婉拒的借口罷了。怎麽聽他這話,倒像是背後真有緣故了?

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輕咳了一聲,托了她的手,盯著它,緩緩道:“早年間,我從崖上摔了下去,受了傷。朱大人說,將來……好莒繡,是我拖累了你,你多多包涵,往後,咱們挑個好的過繼,你看……”

莒繡知道他過去吃了許多苦頭,雖有遺憾,但心疼還來不及,哪裏會計較?她忙道:“這是巧了,我身子也不好。過繼也有好處,能看著孩子挑人,自己生的,還不一定有這樣稱心如意呢!”

韋鴻停笑著親親她指尖,哄道:“正是如此。”

在簾外站著的朱大人卻有意見了,不滿道:“嘿,你們說的什麽話!老道治病,有失過手嗎?混小子,只要你應承我,每日兩壇,什麽毛病我都能給你治好了。要是沒有,那我倒要問問,我幾時說過……”

他瞇眼要挾,韋鴻停冷眼看過去,問他:“你討的酒呢?”

“正是,你的酒呢?”楚王站在殿外,冷聲問道。

朱大人撓撓頭,在身上掏了掏,隨口掰道:“我指了數,他們一會給我擡回去。現下,我怎麽知道在哪?”

隔著丈餘遠,都能聞到酒熏。

楚王哼了一聲,氣道:“別忘了,木瑛子月末就回。”

朱老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兒媳,聞言立刻縮著脖子道:“人老了,不經熬,誰送我回去歇息?”

楚王朝韋鴻停略點了頭,又道:“明著由天吳主辦,那些牽扯麻煩的事,全丟給他。”

天吳大人在他身後輕咳了一聲,恭敬道:“請王爺安。”

楚王絲毫不覺著安排他背鍋有什麽不妥,反而理直氣壯道:“他是晚輩,你多照看著些。”

“是。”

楚王本有些話要交代,但看小兩口親親熱熱,扭頭就往外走,丟下一句“走不走”。

老頭怕他告狀,老老實實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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