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5章

關燈
既然打了西邊半宅的主意,韋鴻停將馬騎到了那邊巷子,吹了哨,讓先前替他辦事的人過來看著馬和料子,他再將莒繡送進去。

美繡果然是個可靠的,西廂沒有旁人,冬兒春兒都不在。

東廂的人都在屋裏說話,門是關著的。正房靜悄悄的,不知道那幾位去了哪。莒繡從游廊角落地,走幾步就回了房。

美繡見了她,包著嘴不說話,立刻上前幫著關上了門。

莒繡將手裏的紙包塞給她,她便喜滋滋地退到桌那邊去吃。

莒繡小心翼翼放倒那大瓶,拿撣子勾了鑰匙出來。

美繡看一眼,點頭,悄聲道:“我給你看著。”

莒繡便安心進內間去挪櫃子開鎖。

他早等在了那一側,一見門開,先對她笑。

莒繡只想接東西,他卻悄悄擠了進來。只是到底是個知分寸的人,他只站在那門附近,朝裏邊多瞧了幾眼,隨後不舍地問:“明兒夜裏我再來見見,好莒繡,你依不依?”

這樣的事,十分羞恥,可是莒繡舍不得拒絕。她不敢看他,也不肯說不,匆匆忙忙到衣櫃前,從包袱裏翻出早前就編好的長命縷塞給他。

韋鴻停便笑著離開。

莒繡看著他消失,將門鎖上。只是既然還要開門,這鑰匙再放回瓶中,就不便利了。

她環顧四周,也找不出個穩妥的藏處,只好仍放回裏邊。

美繡見她獨自出來,很想問問姐夫哪去了,但仔細一想,姐姐是個謹慎的,自然做不來那些不規矩的事,便只問:“姐姐,我還能做些什麽?”

莒繡惦記著裁布,喊上她:“你跟我來,我買了些棉布,咱們都做幾身裏衣。”

美繡比她好些,在家時就是穿好的,出門前又多做了兩身。只每回月信都要折騰人,褲子上沾了血,費了勁去洗,也難免留下些陳垢,再留著晾出去不太像樣,如此便扔了幾條,剩的不多。

如今姐妹倆好得一個人似的,她也不客氣,姐姐讓她一匹料子,隨她去裁。她把整匹布抱起來,笑嘻嘻道:“那我整個搬回去啦。”

莒繡也笑,擺手道:“都給你,你到那邊去做,還是跟我一塊?對了,防著她們些。”

美繡點頭,也不多話問為何,只道:“你放心,今兒夜裏她倆都不會回來了。宴席要散的時候,春兒抽空來和我說,管事的讓她們都留下幹活。我讓她幹完活去雜院那歇著,不用回來,我也不必費心替她留門。冬兒遠遠地朝我看了一眼,只怕她也是走不開的,我就朝她點了頭。對面那,我往門口那站了兩趟,嘿嘿,她們立刻將門關得緊緊的。姐姐,你等會,我這就去打水來。”

莒繡放下手裏的剪子,跟著站起來,道:“我們一塊去擡。”

正房方才有了動靜,她出去露個面,反倒好些。

兩姐妹一塊出來,湊巧在倒座那遇上了鴻雁。

鴻雁歷來沒有好臉色,這會那眼珠子像要橫出來似的,等莒繡經過時,她竟丟下一句:“別以為巴結上了就有用,也不瞧瞧自個是什麽身份!”

莒繡笑著搖頭,攔了要理論的美繡,平靜道:“個人知道個人的身份,這就夠了。”

她們再不濟,也輪不到犯官家的丫頭來蔑視。

美繡收了要罵的話,只臉朝房頂哼了一聲。

挑釁的是鴻雁,氣的也是她,丟下桶一跺腳,想追上去教訓,人家又有兩個,沒什麽勝算,只好作罷。

她陰惻惻地腹誹:“到那時候,你們就知道哭是什麽滋味了,哼!”

兩姐妹擡著水往回走,鴻雁居然還在美人靠上歇著。

莒繡腳下沒停,只經過時瞄了一眼她那桶裏的水。

洪婆子一人管著燒水還要灑掃院子內外,因此並不往各屋送水去,熱水不送,冷水也不送。這院裏沒井,她趕早挑來幾擔水,燒熱的,還有涼的,都在這倒座房裏。各房要用了,就派丫頭到這來,提回去供主子梳洗。

鴻雁那桶水,是兌了冷熱的。在這多耽擱一會,再提回去,雖然主子和善,不會苛責,但水要過涼了,還得走一趟。

鴻雁心裏有氣,見她掃這一眼,更氣了,可再氣也得幹活。太太和姑娘身邊,統共只留了她一個,還不如這對野小姐呢。

鴻雁拎著桶跟在兩人身後,又不得不盯著她們看,見那簇新的好裙衫,心裏酸酸的,真不是滋味。

回房後,鴻雁聽母女倆說起二奶奶和張莒繡交好一事,她邊伺候著解簪梳發邊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這兩人方才落魄到自個去提水呢。二奶奶也就是做做樣子,真要同她好,也不會拿她當靶子和郡主打擂臺。”

範雅庭正是這樣想的,宴上那出意外,她已經從娘嘴裏聽了個詳細。

那邊自那次做客後,再沒動靜。她心裏焦急,倘若這邊再不成,那她一時半會也尋不到個好去處了。韋鴻停在學裏,對張莒繡頗為關照,這人又沒有多的可選,要是她先纏上去,難保不會出岔子。可要現下就同老太太說定,她又舍不得丟了那邊的指望。

說到底,韋鴻停再好,也不過是個無名之輩,比不得有官有爵的人家體面。再是老宅那邊,她雖不清楚內情,也能推斷出一角,只怕不是什麽好事。無權無勢,名聲又不大好,那銀子再多,也風光不起來。

張莒繡和尚梅韻前腳離開,後腳對桌的韋鴻停也走了。她甚至疑心上了兩人有私約,不過隨即又丟開這樣荒謬的念頭。

大姑太太心軟,對鴻雁道:“我們這也沒什麽事了,你過去問問,有沒有要幫忙的?”

鴻雁心裏氣極,趕緊看向自家姑娘。

範雅庭柔聲勸道:“娘,都這會子了,人家早歇下了,再過去,反倒擾了人。”

大姑太太一想也是,便道:“還是你想的周全。那倆孩子,都是不錯的,你和她們……”

“娘!”

範雅庭內心對母親是有些不屑的,若不是她太軟弱太糊塗,當年進宮的,便不是沒生養的蕙嬪。那自己這會,就不再是犯官之後,而是尊貴的公主了。只是這些話,說來無益,她冷著臉道:“娘,同她們太過親近,讓人誤會了怎麽辦?既損了哥哥,也耽誤了她。”

大姑太太忙道:“你說的也對。對了,老太太說書音後日過來,住你姨媽那邊。你同她多往來,也是個伴。”

很早以前,範雅庭就向方書音示好過,只是方書音不給她臉,拒得毫不留情。範雅庭自認能屈能伸,也包涵不了那樣的狗脾氣,因此只虛應道:“方姑娘總有看不完的書,等她得閑了再說吧。”

大姑太太笑道:“那孩子的性情,也是個不一樣的,如今她們方家愈發的體面。聽人說,求親的人不少,她特地躲到這邊來。”

範雅庭在心裏嗤了一聲,面上卻應道:“可不是。”

西廂窩在床上的兩姐妹,邊做針線邊說悄悄話,懶得去聽這些閑言。

美繡瞧見姐姐量的數不對,抿著嘴偷樂。

莒繡面上燒得慌,胡亂解釋道:“他沒得娘替他張羅,衣衫都舊了。我……我知道這樣不規矩,美繡,我沒給你做個好樣,該……”

美繡忙道:“姐姐,你說的什麽呢。我先前,那叫有眼無珠,姐姐這是慧眼識寶,怎麽能一概而論呢?如今世道早不一樣了,便是咱們那,相看不也要兩廂見一見,說說話。姐姐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有什麽要緊的?”

莒繡一直謹慎本分,像今日這樣的,還有前些天那樣的事,對她來說,雖然是心之所向,但實在難安。

美繡哪有不懂的,又勸道:“姐姐,先生那樣看重你,倘若你端著遠著,人家又有什麽意思?”

莒繡正是這樣想,才大著膽子回應,美繡這話說到了她心坎裏,因此她舒了口氣,小聲道:“我原先覺著自己配不上,只想遠遠地欣賞,可如今,他的心意也是如此,我便舍不得見他失落,不忍見他難過。他……他過得比我還苦,比我還不容易。我心疼他,一想起來就心酸想落淚。”

完了!

美繡張圓了嘴,哭喪著臉道:“姑娘家若是憐起誰,是不是就是上了心?”

莒繡一楞,隨即掩了她嘴道:“你小點聲,不要急。出了何事,你慢慢說來。”

美繡丟下手裏的活計,雙手抱頭,愁眉苦臉道:“我就該躲著的,那混蛋也太難纏了,我怎麽……唉!我又忘了先前的教訓,他跟我說那些生平,我居然想‘這家夥怪可憐的’,還悄悄為他掉了兩滴淚。完了,完了,我不要做這種人家的孫媳婦呀!”

莒繡見她這形態,暗自松了口氣,忙拉住她,勸道:“你別急,我看你這樣,不像情根深種的樣子。興許就是見他不容易,一時起了些憐憫。”

美繡嘆口氣,撅著嘴道:“你知道我說的誰吧,那家夥,通房生的,打小就沒人疼。你看他敷粉怪惡心人的,我問過了,他說白嫩些招人喜歡。再問仔細些,說是幼時得了貴人一句讚,他就牢牢地記著了,又傻又可憐。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省下錢來買脂粉維持這白嫩,你說可笑不可笑?”

莒繡怕她說得越多越投入,忙道:“說起來,侯府再慢待他,也不至於餓著凍著。老太太那樣可惡,咱們不說他了,好不好?”

美繡一想到老太太那瘋癲模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果然再不說她的孫子,轉而說起宴席上聽來的新鮮事。

“姐姐,你們走得早,不知道後邊的事。喏……”

她朝窗外一努嘴,不屑道:“那邊幾位,只怕又打上了新人的主意。”

“什麽新人?”莒繡問道。

美繡重拿起布料幹活,頭也不擡道:“說是先帝爺的遺珠認了回來,沒給正經的名分,只是她那獨子,很得聖心,時常叫進宮伴駕。這也不是新聞,說是剛過了年就入的京,只是最近寵得過了些,就招了人眼,京裏那些人家,沒有不說起他的。”

莒繡又問:“你聽誰說的?”

美繡嘿嘿樂了一會,才道:“房棉在哪家的花宴上見了一回,追在人家後頭跑,混蛋騙子酸溜溜地在兄弟幾個跟前詆毀人。又說房棉不規矩,又道那位油嘴滑舌、品行不端。要我說,這樣才正好呢。”

莒繡也笑了一聲,道:“個人有個人的難處,房棉只是想嫁個好人家,雖然做得明顯了些,也是她自己的事,沒礙著誰。”

“就是,由此可見,這人有多混賬。當初勾著房棉,如今見人跑了,又吃起醋來,難道這天下的姑娘,都要歸他使喚不成?”美繡擡起的手倏地垂下,沮喪道,“姐姐,我先前怎麽就那樣瞎呢?”

莒繡哄她:“出門少,又年幼,才容易被人哄騙。如今你懂事了,漲了見識,自然就能識破他的鬼把戲啦。”

美繡聳聳肩,鬥志昂揚道:“對,再有這樣的,來一個我啐一個,就問:混賬東西,你還要不要臉?”

莒繡只笑不語。

美繡腦筋轉得快,這話剛落,又扯到別的事上去了:“姐姐,你說對面幾個,誰最好?”

莒繡搖頭道:“說不好,各有各的長處,也……”

“也有各自的毛病對吧?我先前以為那十四是個嬌憨的,後頭又覺著她才是那個最厲害的。這人可真能藏!”

莒繡剪完手上這一塊,拎起來拃過了,滿意地放下,接話道:“一家子,光女孩兒就有十幾個,沒點心眼,只怕要被欺負死了。”

美繡又縮著肩哆嗦了一下,齜牙吸著涼氣,完了感慨道:“要是一家子,整日勾心鬥角,那也太江湖了!”

莒繡一邊理料子一邊笑,轉頭問她:“你是不是又瘦了些?”

美繡立刻丟開那惆悵,笑嘻嘻道:“是咧,這趟出門,總是有點兒好處的。”

不過,她才說完這句,又收了笑,擡手撫臉道:“姐姐,你說那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非說我沒剛來時那樣好了。說我這眉,沒了精神,說我臉削了,沒先前好看了。”

莒繡仔細看了看,認真道:“美繡,有件事,我不好和你明說。你只要記著,倘若你要和他有什麽,將來會吃苦,可能會很苦。”

美繡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提起了那人,連著擺頭道:“呸呸呸,怎麽又扯到他了?姐姐,倘若我再提,你扇我兩下。我的娘餵,這是中了邪還是蠱?”

莒繡忙道:“我看你這樣子,不像是那樣,說不得就是順嘴帶出來的。我方才那話,不過是白叮囑一句,你記下就成。”

“嗳嗳嗳,”美繡的性子跳脫,說丟開又說到了別處,“我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個字也不回。啊呀,遭了,他是個睜眼瞎,如何看信回信?”

莒繡勸道:“你忘了,還有郭先生呀。”

美繡一拍腦袋,立刻道:“那就是他不想救我回去咯。臭爹,臭爹,等我回去了,非得踩爛你那寶貝葫蘆不可,哼!”

莒繡抿嘴偷笑,美繡扭頭,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自嘲道:“我也就比姐姐好上那麽一些,有這個臭爹疼一疼。只是呀,他這人,太靠不住了。今兒還惦記的要緊事,喝上兩盅,立時就忘了個幹凈。”

“這事不一樣,他不會的。只怕是家裏那個……不依。”

兩姐妹同時嘆了一聲,美繡想起英明神武的未來姐夫,笑嘻嘻道:“也不知她見了先生,那臉要拉多長!”

莒繡臉上的笑,立時化成了愁腸百結,心道:倘若她不肯,豈不是要給他委屈受?

美繡做衣裳,喜歡裁一件做一件。手裏這條一完工,她揉揉眼,掩嘴打了個哈欠,困倦道:“姐姐,早些歇著吧,我先回房了。”

她這樣說著,卻隨意往後一靠,就這樣睡過去了。

莒繡放下手裏的活,下床來幫著她躺好,又蓋上了被。她披上外衫,將燭臺移到桌邊,接著做活。

東院裏,韋鴻停此刻也沒歇著。達練幫他收拾要緊的物件,四兒侍立在門口,等著他吩咐。

韋鴻停心裏記掛著襪子的事,也不耐煩多說,只道:“你把消息遞出去,所有人,全改了名,就以……算了算了,這事先丟開。我讓你去打聽的事,可問到了。”

四兒拱手躬身,應聲答道:“回爺的話,已經問過了。芳兒道是那回送鞋,姑娘特地把她叫進去,將寶貝放在了藤箱裏邊,她完完整整遞了進來!”

與她有關的事,韋鴻停記得牢,送鞋那是在去老宅前,四月十八。那時,他還沒鬧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早早地表白了心跡,自己卻因疏於管教下人,害她憂思這許多日子,實在可恨!

韋鴻停咬牙切齒看向一旁的達練,恨道:“那混賬如今在哪?”

達練此刻心裏也慌,想求情又不敢,只能老實答道:“他接了爹娘進城,今日歇在了外邊。”

韋鴻停閉眼,面無表情道:“如此甚好,也不必再叫進來了。看往日他服侍還算盡心的份上,我也不罰他。你只叫他滾遠些,從此,見一回打一回。”

達練暗嘆一聲,點頭應是。

韋鴻停難消心頭之恨,如今看他們也礙眼,甩手揮退,對著那書架就是一拳。

達練和四兒對上一眼,兩人一齊退出來。

四兒機靈,指指對屋,小聲道:“我們去找找,若不然……”

達練點頭,兩人先進了洞明那屋,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著。再到東面那間雜屋,總算在個舊簍子裏找到了那四對素色襪子。

隔著這樣久,又是這倉房一樣的舊屋子,難免積了灰。

兩人想拍,又怕弄壞了,想吹,又怕沾了口水臟到它,只能一個拿帕子輕擦,一個翻出把扇子來扇。

如此折騰過後,總算好些了。

主子的脾氣,輕易不來,來了就是雷霆。

四兒搖頭縮手不肯接,達練只好自己來,將襪子小心翼翼鋪平整了,放在找出的幹凈捧盒裏,端起來往書房送。

“進來。”

達練一聽這口氣,往四兒那看了一眼,打起精神邁進去,先不忙行禮,只將它往書案上放好了,才垂首道:“爺,找出來了。興許就是疏忽給忘了,還請爺……”

韋鴻停抓起捧盤,擡眸看了他一眼,達練立刻閉嘴退出去。

韋鴻停在屋裏吩咐道:“去打些水來,多打幾桶。”

達練和四兒一齊舒了口氣,打好水,又捎帶了上好的皂豆。眼看主子將襪子浸水裏親自清洗,他們不敢上前代勞,也不敢出聲阻攔,只能裝沒看見,接著打包那些要緊的字畫書籍,順帶收拾好方才被主子弄亂的物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