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4章

關燈
代大奶奶心裏怎麽想,莒繡可懶得管。

同嬸把人弄走了,她在心裏笑笑,轉身就見上回勸她的那位嫂子正扒著門框,一臉不自在地看著她。

那嫂子見她轉身,先是垂了頭,隨即又記起自個的身份,重擡了頭。她擡腳跨出門,擠出一個笑,討好道:“張姑娘,快請進,竹兒在裏邊,正洗頭呢,托我出來迎一迎你。”

莒繡笑著接了這個臺階,走近了,還讓了嫂子先行。

竹小姐受了傷,又是這黃昏時候,當然不是真的在梳洗,此刻正躺在裏屋床上養傷。

莒繡跟著她嫂子走進去,見竹小姐靠著床架,氣色卻也還好。

床邊一個圓凳,上邊有一碗藥。嫂子上前,要給她餵。

竹小姐伸手攔了她,把藥碗接過來,一口氣全喝下了,這才看向莒繡,淡淡地道:“你來了呀。”

莒繡訝然,那個靦腆又軟和的竹小姐,好像有哪兒不一樣了。

“你好些了嗎?對不住,早該來瞧瞧你的,只是……”莒繡頓了頓,轉而問起別的,“另找了大夫開藥嗎?”

竹小姐眼神幽幽地看著她,她嫂子卻不知道為何,十分地熱情,笑著代答了:“停哥兒送來的藥,讓每日煎兩副,都是好藥,給我們阿竹補氣益血。”

莒繡回頭笑笑,再轉回來,正好看見竹小姐垂眸。

莒繡雖覺古怪,但惦記著她有傷,又細細問了幾句。

竹小姐興致不高,隨意答了幾個詞。

莒繡見她面有倦色,知趣地起身告辭。她將荷包留給竹小姐,仍是先前那說辭,竹小姐接過來,面無表情道了句:“多謝。”

莒繡起身,因同嬸還沒回轉,便褪了腕上的鐲子,留給了那嫂子,道:“這樣式素了些,也是別人送的。嫂子不要嫌棄,留著家常戴吧。”

正經該是長的給小的見面禮,可家裏窮成這樣子,嫂子要推拒的嘴便張不開,只期期艾艾道:“先前我……姑娘說的對,我又沒親眼見,不該……不該誤會。我見識少,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莒繡猜他為她們做的,應當不只送藥這一件,再想到同嬸對他的維護,心裏暖暖的,笑道:“嫂子也是好意。我先過去了,別擾了妹妹清靜。”

嫂子送到門外,莒繡仍從那菜地邊繞回去。

因心裏記掛著那信封,莒繡無心去揣測竹小姐為何反常,便將它忽略了去。

夢榆姑姑雖沒明說,但想來能給她捎信的,也只有他一個了。

那信她一直捂在懷裏,今日單獨出來,一是為探視竹小姐,二是要尋個清靜之處看信。

說到底,她自知對先生起了那樣的心思,雖然發乎情止乎禮,可仍是不能光明正大的。

她懷裏有昨晚剩下的蠟燭底子,走到她們那院子廊上,將它伸到吊著的油燈中,點著了,再單手執它,另一只手護著,快步去了少有人來的中庭。

中庭沒有置桌凳,莒繡隨意尋了個背風的角落,蹲下來,滴了蠟油將蠟燭固定好,飛快掏出信封。

從信封裏抽出來幾張小像,莒繡一眼就認出第一張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三少爺。普普通通的長相,很尋常的氣質,不說在韋府,就是丟到隴鄉那樣的山村裏,也毫無違和之感。

第二張是個年輕婦人,容貌秀麗,因他畫得傳神,她形容間的畏縮也表露了出來。這應當是三少爺那位出身不高的亡妻,再下一張,便是那個六歲女童。

莒繡將三張畫像並列放下,重拿起蠟燭,靠近了它們,仔細辨認。她先前那個隱隱的猜想便有了結論:這位孫小姐,和這位三少奶奶,沒有相似之處。再是孩子氣沒長開,也斷不會和母親沒有一絲一毫關聯,而她這雙丹鳳眼,卻和郡主的,有八九分相似。

會是郡主和三少爺嗎?

不太像,這孩子不像三少奶奶,和三少爺也只有耳郭和下頜相似,而二少爺也是這樣的耳郭還有下頜,七少爺也是。而二少爺比三少爺要多一分嫌疑,是他那挺翹的鼻子,和這女童,像了個十成十。這樣的鼻子,不是來自韋家,而是來自妍麗的二太太。三少爺是庶子,像二老爺可以,他的孩子怎麽也不會像到嫡母身上去。

會是那樣嗎?

郡主真像美繡說的那樣蠢?

堂而皇之地偷情,生下孩子,還養在身邊不遠處?

太荒謬了!

莒繡忍不住搖頭,她之前起過疑心,可到了這會,證據擺在跟前,她反倒又遲疑起來。這世上,比她機智聰敏的人多了去了,她能看出來的,別人難道就看不出?

她把這幾張畫像攏在一起,塞回信封裏,在蠟燭上點燃了,然後塞到那塊半懸的石頭下,任它們化成灰。

畫像還有一張,她方才看過一眼,卻不敢細瞧,匆匆塞進了懷中,如今也不敢再展開。

他將她畫得那樣好,這算不算訴衷情呢?

莒繡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對著這未知的黑暗,甜甜地笑了。

到了初三這一日,莒繡仍沒聽到一絲要回城的消息。早膳時,一眾姑娘心裏也許都有疑問,遲疑著起身,環視四周,卻沒人做那出頭鳥。

仆婦們照舊忙著收拾,她們留在這,有些礙事,不得不往外走。

桑毓琇和張家姐妹同桌,等著她們往外走,也起了身,緊緊地跟上。

“兩位妹妹,一塊出去走走吧。”

莒繡回頭笑笑,答道:“好的。”

兩人腳步緩下來,等著桑姑娘同行。

桑毓琇引著她們往西行,到得水車下,才小聲道:“郡主領著八姑娘去老郡王府上,八姑娘留下做客了。”

莒繡不解,美繡更聽不懂了,見她不往下說,便問:“這是說……”

桑毓琇見兩人毫無反應,便再壓低聲道:“老郡王有些不同尋常的……癖好。”

美繡又要問,莒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八姑娘是真正的孩子氣,心思單純,待誰都是一樣的。那樣好的孩子,落在一個這樣的畜生手裏,還是由家人親手推入的火坑。

做客!做客!她將來……怎麽辦?

美繡沒敢問,轉頭看向姐姐,被她的臉色駭到,姐姐的手也在顫抖,她立刻跟著緊張起來。

莒繡艱難地問出口:“姐姐是何時聽到的?”

桑毓琇和她一樣難過,哀道:“今早,人昨日就送過去了,郡主才叫人送來的信。”

莒繡眨落一行淚,再問:“姐姐有人手能回城嗎?”

桑毓琇搖頭,無奈道:“她們怕我不小心,會落下什麽把柄,早剪了我左右。”

說是如此,其實是怕她半道跑路而已。

呵呵,她這樣的人,又能去哪裏?

莒繡一想到那個孩子如今水深火熱,再待不住,垂頭道:“我去求求二奶奶,她……”

桑毓琇搖頭道:“早起大姑太太和二奶奶在伺候老太太,她們都跪下了,三太太也求了情。”

她嘆了一息,才接著道:“老太太看也不看,只道,誰能替我光宗耀祖,便是好的。你們要是有用,我也照樣送。”

瘋子!

莒繡不明白這“有用”背後的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這事她知道了,就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丟下一句“不要跟來”,轉身就朝著大槐樹跑去。

莒繡很想痛哭一場,可時間不等人,她來不及去顧四周,從荷包裏掏出一顆避蛇丸,狠狠砸地,再後退兩步,免得中了迷藥。

可實際這藥丸裏,並沒有這個,用了狠勁砸到地上,不過碎成幾瓣,一絲煙也不曾冒出。只是莒繡能聞得到,藥香濃了,味也漸漸變了。

樹上歇息的鳥兒,一哄而散。

一時萬籟俱寂,可莒繡等了一會,便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音,似風非風,似雷非雷。她擡頭,瞧見路的拐角處,一人騎著馬,飛馳而來。

隔著那樣遠,莒繡卻瞧得分明。

他來得匆忙,急急地勒馬,在她身前三四尺處停住了。

莒繡不敢置信,她砸藥丸到現在,不到半刻,這是怎麽做到的?

馬上的他,見她未遇險,並未責怪,而是好聲解釋道:“這丸子裏加了東西,它能聞得到,催我趕來。”

他從腰上一個籠袋裏,摸出一只小鳥,撫了它頭頂,再攤開手,遞到她面前來。

那鳥兒乖乖地在他手心立住。

莒繡看看鳥,再看看他,想問他為何能這樣快趕到,可沒能發出聲。

他將鳥兒收回,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拍了黑馬一記,又解釋道:“我正巧往這邊,所以第一個過來。”

她臉色那樣糟,他又問:“莒繡,出了什麽事?”

莒繡一眨眼,又掉了淚,委屈道:“八姑娘出事了,她去了什麽老郡王府上。有人說那人是個……你有沒有法子找到楚王,求他救一救她。或者你帶我去,我好好求。”

韋鴻停從懷裏抽出塊幹凈帕子,遞過來,柔聲道:“沒事呢,昨兒就讓人接走了。她現下好好的,只是……她不想再回家,想做姑子去。”

莒繡大喜,忙問:“她在哪?我們勸勸……”

她這話,突然說不下去了,勸她什麽?勸她不做姑子,仍回那樣的家去?

她心裏的喜一下又去了大半,這世道,對女孩家,太殘酷了些。八姑娘雖然被救下了,可往後呢?

有他在,她這些愁,就有了問處。她擡頭,又問:“先生,律例我沒看完,像她這樣的,該怎麽辦才好?”

韋鴻停稍稍皺眉,道:“王爺今早離了京,老郡王被他狠踹了一腳,去了半條命。宮裏太醫不敢接診,如今急著滿城找大夫。你放心,這一時半會,誰也不敢亂動。只是……莒繡,我不瞞你,韋府有些事,過不去了。她不回去,興許更好。”

他不說的,莒繡便不追問,只問:“她如今在的地方,可容得下她?”

韋鴻停很肯定地點了頭。

他騎馬而來,兩人在這停了許久,只怕會引人註意。

莒繡有許多話要說,卻只能全壓下,口是心非道:“你快去辦正事吧,姑姑們說你有要事在身,是我魯莽了,不該……”

韋鴻停只看著她笑,等莒繡臊得眼都沒處看了,他才道:“你隨我去那邊走走吧,你放心,一刻鐘前有人送信來,老太太她們這會誰也顧不上。”

啊?

莒繡楞楞地看著他將韁繩拴在了老槐樹一根伸展的大枝上,然後擡步往東南走。

她慢了兩步,也跟了上去。

兩人都用極低的聲,開始說話。

“你辦的大事,和老太太她們有關聯嗎?”

“有一些是的。”

“老太太有個匣子,裏邊裝著神藥。她身子不好了,用它便生龍活虎。”

他默了片刻,才道:“可是那個常把玩的四方小漆盒,這個查過,裏邊是個鼻煙壺,不算什麽。”

“鼻煙壺是什麽藥,吃了這樣靈驗?”

“不是吃的丸藥,精致小瓶盛著些名貴的藥粉,嗅一嗅,可通鼻醒神,消疲去倦。有些人沒毛病,因它貴重,也要摟一個裝裝樣子。”

莒繡搖頭,想到前邊的他看不到,又出聲道:“我聽到過一回,木樨姐姐嚷著‘快去枕邊拿那匣子,老太太要吃’。”

韋鴻停突然轉身,莒繡急忙停步,擡眸去看他。

他笑道:“莒繡真聰明。”

莒繡羞紅了臉,又不敢看他了,垂著頭,喃喃道:“鹿鳴院的密道,你是不是知道?”

他又笑了一聲,才答:“嗯。”

莒繡再問:“做出醜事的,是郡主和二少爺嗎?”

他停了一會,才答:“有可能。我先前只惦記著差使,沒心思管,也沒往這上邊想。你放心,韋鴻毅離了京,府裏此刻有宗大的麻煩事,顧不上這些。你回城後,多和方書音待一塊,她有功夫在身,我托了她照看你。我派了人去補辦你們的路引,會盡快送你們回鄉。”

莒繡盼著回家,可又難以割舍,這兒再不好,還有一個那樣好的他啊。

他囑咐她和方姑娘親近,可黃衫姑姑提醒她不要和人交心。他教導過方姑娘,又有相托的情誼,應是信得過的吧。興許黃衫姑姑是對方姑娘有了什麽誤會。

莒繡便沒提這個。

他本想將先前的打算告訴她,但想到宅子如今還沒完成入籍,以她的性子,是斷不會接受的。如此,他打定主意,等這個事成了,再一一告知。

“你不要太接近她們以身犯險,那些事我有法子查的。這府裏,烏煙瘴氣,老太太有鬼,老太爺也有事。宮裏懷疑老太爺早已過世,只是礙著蕙嬪,不好大張旗鼓查。早前派了太醫來,只是……太醫回報,卻說老太爺確實有病,不過人是活的。我也去榮逸堂探過,那張臉沒易容,有八分像,因瘦了許多,也說得過去。有脈,只是人躺著,沒動沒出聲,我也不能完全斷定。”

這是懷疑老太爺早已經死了嗎?

不想不覺得,這樣一想,又覺很有可能。

生病的老太爺可以不出來見人,為何身體康健的子孫一個也不許去見呢?曾經最得他寵的八少爺,如今安安靜靜,沒人關註。

一切都不尋常。

五世侯爵,到老太爺這打止,因此隱瞞死訊的根源也有了。

他把要緊的事都告訴了自己,莒繡此刻顧不上再細想,忙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韋鴻停又笑,柔聲道:“我信你,就同信我自己一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