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 你來啦。”老大爺高興地喊了一聲。

女人面上露出個笑，有些淡，臉色蒼白像塗了白漆的墻皮。

“爸, 哥哥，你們來怎麽也不通知一聲啊。”女人對他們軟著聲音。她走下車時也帶了把傘, 先打開了傘撐著日光, 這才走了下來。

她打開車門讓父子兩個人上車。

老人的大箱子被放進了車子後的後備箱裏，因為體積太大, 沒關上，只能虛虛地露出一截在外頭。

“爸，既然來了就不用帶攤子過來，多重呀。”

“好好。”老人只笑著不停地應和著, 也不管女兒說什麽。

她哥哥倒是笑了，“爸就這脾性, 走到哪裏都歇不下來。我帶他來的時候也讓他不要帶，但是你知道爸他只聽你的。”

“我的話是不聽的。”

“你肚子裏的孩子快生了, 這個時候又著急用錢, 爸舍不得你們小兩口子沒錢用，就帶自己的攤子過來擺著，能賺多少是多少。”

都這麽說了，女人的神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她嘆了口氣, 跟她爸爸妥協了，“行吧，下回來看我可不許這樣了！”

父子兩個樂呵呵地應了好。

等人都上車後, 女人這才轉過臉來，遙遙與儲蘇禦他們對望了一眼。

她早就覺察到了他們的存在。

儲蘇禦這時才看清了女人的臉。

她就像從那張病例上的照片中爬出來一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外頭分明是烈日當天, 卻有縷縷寒氣從地上湧出，似有若無地想要依附在儲蘇禦的身上。

小皮球輕輕扯了儲蘇禦的衣服。

儲蘇禦低頭去看它，它不會說話，只用小手指著另一處，是要儲蘇禦往那邊走走的意思。

儲蘇禦往後邊退了兩步，向上攀延的寒氣頓時就失去了可以依附的目標，還沒冒出多少就被當空的烈日給曬化了。

等儲蘇禦再一擡頭，面前街道邊上的三人都已不見。

這時他看到有一個非主流的小夥在馬路邊時不時盯上他幾眼。

儲蘇禦此時抱著一個小孩子，還帶著一只貓，身上衣著的款式都是二十年之後的。

在現在這個時代顯得格外引人註意。

非主流小夥脖子上戴著金鏈子，手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直到他往這邊走，慢慢靠近，儲蘇禦這才看清了他手上的東西。

小夥手上戴滿了銀色的戒指，一看就很壕的那種。

“餵，哥們！”小夥主動跟他打招呼，他聲音很大，引得旁邊好幾個行人紛紛看他。

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只有傻子才會跟一團空氣自言自語。

儲蘇禦確定他能看到自己，不禁抿了下唇。

應了他的話，“你好。”

“你這衣服是在這商場裏哪個店鋪買的啊。怪好看的，可真時尚。”小夥走近了仔細打量儲蘇禦身上的衣服，這種款他確實是沒有見過的。

而且用的面料也比自己最喜歡的那件好很多，顏色雖然淡的，但也讓人看著舒服。

儲蘇禦想了想，從記憶裏將有關這件衣服全部都扒拉出來。

小夥真沒說錯，他確實是在這商場裏買的。

但是是二十年之後的這裏，買了這件襯衫。

他一開始穿的厚衣服都因為太熱放進了背包裏，沒教人看到，只留了個打底的襯衫穿著。

儲蘇禦見他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衣服，連忙又往後退了幾步進了商場大門口。

“你好。”

他也打了個招呼。

儲蘇禦本是不想理他，但這人又是現在唯數不多可以看到自己的人，就按下耐心回答他的問題。

“請不要隨便動手可以嗎？”

“衣服是在二樓的xx店面，不過這是他們的新貨，市面上暫時還沒有得賣，你可能要等上一段時間。”

儲蘇禦一說完，他對面的非主流的眼神就變了。

“我怎麽不知道？那家店是我家的，我家沒這款式你怎麽可能買得到。”

他又步步緊逼，“我只是問問你是哪裏買的而已，你這人真的好不誠實。”

儲蘇禦：……

他還真不知道這人竟然是那家店的人。也算是有緣份。

儲蘇禦只好拒絕了他，他嘴唇一掀，吐露出冷冰冰的話語，“我不。”

非主流好像是沒見過他這樣的人，在原地楞了一下，回過神來時好氣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就問你個問題你都不會好好說話嗎？”

儲蘇禦嘴皮子上下一碰：“你這人怎麽也這樣啊，我又不認識你，你誰啊你，一上來就伸手碰我衣服，你洗手了嗎？我準你碰了嗎？”

非主流這人估計是習慣了自己的作派，從沒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麽問題。儲蘇禦的話他想了下，帶入了自己，好像確實是讓人難以接受。

他態度這才放好了點，“行吧，是我不對。”

他還站在儲蘇禦身邊沒離開，因為對方沒有主動遠離自己。

如果是自己的話，只怕是早就把人給甩身後去了，才不管對方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儲蘇禦不遠離還願意跟他站在同一片區域的作法讓他心中感覺這人還可以。

非主流的語氣也就沒那麽高調了。

儲蘇禦聽他的道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對方是一個外向的人，或許字典裏就沒有尷尬這個詞。

他還是樂呵呵地跟儲蘇禦打了個招呼，但這回就好了不少。

“我叫徐非，你叫我小非就好了。二樓那家xx店是我家開的，你以後可以常來光顧啊。”

“我是儲蘇禦。”

徐非還想跟儲蘇禦說些什麽，他口袋裏的大哥大就響了起來，發出的鈴聲在熱鬧的商場裏面尤其刺耳。

但他並不覺得，他甚至是讓這個鈴聲響了很久，直到再不接電話電話就要自主被掛斷的時候才將大哥大舉到了耳邊。

儲蘇禦：……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大哥大是一種有錢的象征，只有家裏有錢的人家才會買大哥大，而其他的人也不會覺得吵。

因為那是錢發出來的聲音。

他剛剛站在旁邊，而兩人的位置正好是在商場的大門口。非主流的鈴聲太大了，商場內跟商場外，以他們為中心，以半個籃球場為半徑成的圈裏面，所有的人都可以聽到這震耳欲聾的聲音。

甚至還時不時悄悄偷看，看看這貴的大哥大到底是長什麽樣子。

非主流接了電話，整整跟對面的人講了有五分鐘。

儲蘇禦離他近，將他所說的話全都聽到了。

他聽到光是非主流一句“我掛了啊，等我回家再說。”這話他就已經聽了不下於三次。

“再見”這個詞更是出現多次，反而一次都沒有能夠落實到位。

非主流心滿意足地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煲了個電話粥，等他轉頭過來的時候，身邊早就沒影子了。

他不可置信地大叫，“人呢？！”

“人哪裏去了！”

儲蘇禦等不到他主動掛電話，在三分鐘左右的時候就受不了群眾的視線自己走了。

雖然他們看不到自己，但總感覺不喜歡。

果然還是安安靜靜更適他。

等非主流在商場裏跑了一圈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了兩只漢堡又喝了一瓶可樂。

他另外還買了一份兒童快餐，等著到沒人的地方送去給小皮球吃。

非主流一進門就招呼著服務員快來，“他剛剛點過的再給我上一遍。錢記我爸賬上。”

這話一聽就知道他來的次數肯定不少。

服務員只說了句“請慢用”，然後就急匆匆地走了忙自己的活去了。

而給非主流端上來的不是儲蘇禦面前吃的，而是他經常點的。

徐非不高興了，剛想再開口，就被儲蘇禦給打斷了，“別說了，人家還在忙呢，你先吃吧。”

徐非只好開始吃。

但才吃了口炸雞就來了個不長眼的服務員，直接將儲蘇禦面前光著的盤子給端走了，還擦了下桌面，一句話都沒跟儲蘇禦說。

“誒！他們什麽態度啊？怎麽突然服務水平這麽差？客人還在呢就直接問都不問端走了？”

儲蘇禦看出來了，徐非根本就沒有餓，還有功夫給人家挑刺呢。

徐非對服務員對他的忽視不滿，但他不介意。

人家本來也看不到他，他剛剛買快餐還是用了前臺的紙筆，將自己想吃的跟座位號寫下來，又將鈔票放在了旁邊，這才有服務員看到了給送來了。

儲蘇禦哪裏肯讓對方去找服務員，連忙伸手將徐非給拉下來，從他的盤子裏拿出一根薯條放到了對方的嘴巴裏，“吃你的吧。我不介意的，他們這店裏的生意好得很，不快點做事根本來不及。可能是剛剛那個人忘記了。”

非主流看他不生氣，就只好把自己的嘴巴裏的食物咽下去才跟他講話。

“行吧。”

反正儲蘇禦沒生氣，他跟著瞎操什麽心。

徐非吃東西很快，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將盤子裏的東西全部都吃完了。

“你住在哪裏啊？”

儲蘇禦看向商場對面，“幸福公寓。”

他說。

“幸福公寓？！”

徐非的眼睛睜大了，“臥槽？你怎麽會住在那裏啊，我爸不是說那裏不能住人嗎？之前的剛搬進去的住戶全都被安排出來住了。”

“你不怕嗎？你知道幸福公寓裏死過不少人嗎？”

儲蘇禦怎麽會不知道，他點點頭，“我知道啊。”

“你知道還不快點搬出來！”徐非的語氣頗有點恨鐵不成鋼，“你想死是嗎？這樓我爸爸都不敢自己住，你怎麽還有膽子住進去啊？”

他兩次提到了他的爸爸，儲蘇禦對他爸爸有些好奇。

“你爸爸是做什麽的啊？感覺你爸爸知道的挺多的。”

非主流以為他是在懷疑自己的話，聲音都忍不住大了起來，“我爸是那幢公寓的包工頭，他自己起的房子會不了解嗎？他自己是總工程負責人，但他自己都不敢住，你覺得這房子好嗎？”

他沒發現周圍的人因為他大聲的講話而紛紛朝他看了過來，個個面上帶著不悅。

但在看到他在對著空氣在自言自語，而話裏又提到那幢最近有些可怕的房子時，大家的都紛紛起身，飯也不吃了。

他們感覺這人怕是瘋了，因為那個幢公寓。

但是當事人徐非不知情，他在聽到接連有椅子被拉開的聲音響起時才擡頭去看，但只是看到大家只是離開店鋪就又收回了目光，還想跟儲蘇禦繼續講。

卻被突然起來的大堂經理給攔住了，大堂經理是個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面上帶著笑，對非主流的態度客客氣氣的。

“小少爺，您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徐非一看見他就煩，每回只要看到對方總會被他纏著求讓他跟他爸爸說說他的好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是這個意思。

小貓貓一直趴在儲蘇禦的腳邊，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還擡起可愛的貓貓腦袋去看，輕輕發出了一聲，“喵~”

男人突然聽到了貓叫聲，下意識地順著聲音去看。

首先看到了咪仔，然後才感覺到了不太對勁。他慢慢將視線往上移，對上了兩雙眼睛。

一大一小都在看著他。

大堂經理的心跳一瞬間暫停住了。

他剛剛明明沒有看到小少爺的對面有人坐的啊，怎麽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人？！

“你看什麽看，沒見過人嗎？”

徐非的語氣很不好。

而大堂經理在聽到他的話後反而松了一口氣，既然小少爺也能看到這個青年就還好。

“沒有的。只是剛剛有不少顧客反應……”大堂經理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他想起了顧客們的投訴，一個個地都在說這個非主流是個瘋子，對著他對面的一團空氣在說話，還說對面樓的事，實在是太嚇人了。

大堂經理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眼神又一次落到了儲蘇禦的身上。

這個青年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或許只是他剛剛去上衛生間了，所以那些顧客們才沒有看到他。而小少爺是在想怎麽跟對方講話吧。

不過這個理由有些扯淡，他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話。

大堂經理的喉嚨有些緊，心好歹是放松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

因為他看到了坐在儲蘇禦懷裏的孩子。

那孩子小小的，看上去才三四歲，安安靜靜地坐在青年的懷裏，一聲不吭。倒是突然叫他想起了一句話。

咬人的狗不叫。

孩子一雙眼大大的，眼白格外多，又格外得白。

眼中的黑色瞳孔動了動，好似是在慢慢變小。

儲蘇禦看著小孩慢慢往自己懷裏縮，像是怕極了。而那中年男人卻突然勾起了脖子，使勁往它那邊湊過去，立刻就從椅子上站起來。

徐非大聲叫道：“你幹什麽！”

他說著就伸手揪住了男人的衣領，使勁地將他往後拉。

但他用了很大的力氣都沒有能夠將男人從小皮球的面前拉動。

像腳下生了根。

此時若是有人站在男人的跟仔細去看他的雙眼就會看到他眼中的小孩子，它的雙眼成了極為恐怖的灰白色。

小皮球貌似是被嚇到了，整只小鬼使勁往儲蘇禦的懷裏鉆，只有小半張臉露在外頭，嘴角上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儲蘇禦沒看見，他直接用腳踢開了坐著的椅子，抱著小皮球就往外走。

而那經理則是跟著快走了出來。

這一走動就了不得。

徐非揪著他的領子被他帶著一起往前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近乎是要快跑了起來。

儲蘇禦忍不住暗暗罵了聲艹。

要不是怕懷裏的小皮球聽到會帶壞它，他估計會直接轉身去罵。

大堂經理和一個非主流兩個人拉拉扯扯一出了店門頓時就被外頭的路過的行人全都看到了。

儲蘇禦眼見不好，大聲跟大家說話，“讓開，快跑！”

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聽到他的聲音。

男人還是跟在他的身後，但因為有徐非在拖著他，所以他並沒有追上來，反而被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給圍住了。

男人不見了不皮球，失去的魂魄都歸了回來，不過還是差點。

他此刻只覺得肚子疼，他用手一抹，脖子上都被勒地凹陷了進去。

徐非還在往後拉，他回了神卻是不願意聽對方的。

“你這個人如果不是因為你有一個好爸爸你還能在我的店裏面橫？！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你瞧瞧你什麽樣子，紅的頭發醜得要死，像個人樣？”

他渾身像來了勇氣，將悶在心中許久的話全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一邊說著還邊用手去推徐非。

徐非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發展，他下意識就回嘴，“你什麽意思啊你，老子一直都這個樣子，你看不慣拉倒，老子也沒想要你看得慣。”

“你誰啊你，我爸都沒這麽管過你，怎麽就輪得到你來說……”

徐非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推搡著的兩個人頭頂上一陣巨響，一秒鐘都不到人群中爆發出了尖叫。

儲蘇禦在聽到巨響時心中就是一跳，他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在看到現場時眼睛都瞪圓了。

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只見一座巨大的吊燈狠狠地砸在了那兩個人的身上，因為巨大的沖擊力，兩個肉身都已經被砸爛，根本不知道在底下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儲蘇禦的腳凍在了原地。

他張了張嘴，“來人啊！”

“徐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