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山間村番外（完）修 【山間村·副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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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伢子膽大, 做這不能見光的勾當都快十多年了。他十分明白夜長夢多的道理。
他打算接完周家的女兒就帶著這小男孩回去。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剛接到了小嬰兒山裏頭就下起了瓢潑大雨。人伢子看著這天氣得不行，但也沒辦法。
這山間的路實在是太難走了，萬一不幸運還會碰上泥石流, 到時候能不能活著也會是一個問題。
與他無能狂怒不同。
小男孩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這外頭的暴雨，眼中帶著欣喜。
他的眼睛看見這雨中有道道藍色的絲線, 他嘗試著用手去觸碰, 可是才剛一碰到，那絲線就消散了。
但又過不了多久就又凝結成了之前的模樣。
人伢子在小男孩身邊, 見他一會兒伸手往雨裏去，又一會兒收回來。就以為他是在玩鬧。
他心裏的火氣更大了。
直接伸手將這小孩提著後衣領拽了起來。
這姿勢正好讓前面的衣領卡到了小男孩的喉嚨。
他吃力地在空中掙紮了幾下，可惜力氣太小了根本反抗不了這個男人。
人伢子嗤笑了聲，提著這小孩進了屋子。
關門之前他心有所感地往外面看了眼。
外頭的村民居住的屋子裏都點著燈, 亮堂堂的。
他的心剛剛一瞬間有些發慌，像是有什麽危險隱藏在暗處, 隨時都準備著對他下手。
這個情緒來得氣勢洶洶，讓他整個人因為心悸而哆嗦了下。
不過現在這周圍這麽多人, 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人伢子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進了屋子。
小男孩被他拎著進來了, 就放在外屋的地上。他讓男孩晚上睡地上。
隨意安置了人，人伢子帶了兩件衣服去了裏頭的小房間去洗漱了。
周家剛接過來的嬰兒被大大咧咧地放在了籃子裏，就擺在了桌上。像是一盤早就準備好的美味佳肴一般在等待著什麽東西來細細品嘗。
男孩見男人走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趴到了門板上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的景象。
只是他才剛一看, 渾身的血液從頭涼到了腳。
一只純黑色的眼睛也在透過門縫看。
不一樣的是，男孩是從裏面去看外面，而這眼睛則是從外面去看裏面。
兩雙眼睛視線碰到了一處。
男孩呼吸一窒, 腦中一片空白。
王花趴在門板上看見了她的孫子立刻開心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不過因為她現在心情太好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只鬼怪。
一笑起來嘴角咧開的弧度擴大，滲人得緊。
太好了！果然還得她親自出手。弄個大暴雨攔住他們的步子還是可以的。
直到看到男孩慘白的臉蛋她才發現自己把人給嚇到了。
王花“誒呀” 聲, 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好讓男孩透過縫隙把自己看得清楚。
“是我啊。”她說，“你還記得奶奶嗎？”
她退後了幾步，小男孩這才看清了她的全貌，果然就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奶奶。
男孩的心跳又恢覆正常了。
他乖乖地回答，“記得的，奶奶。”
男孩看上去又不怕了。
他的這雙眼睛看見了剛剛在雨中存在的藍色絲線。
那些絲線此刻都粘在了老人家的身上。他明白，這暴雨應該就是奶奶弄出來的。
他對這老人家要本來就很有好感，第一回 見面就覺得十分親近。
現在對方又出現在這裏，男孩已經大概猜出來對方是來做什麽的。
是奶奶把他們困在這裏，她想帶走自己嗎？
男孩迎上了老人家的目光，問出了聲：“奶奶是要來帶我走嗎？”
他眼中帶著希翼。
王花一見他這小模樣就知道他是想跟自己走的。頓時收斂著笑，她怕自己不註意嚇到這孩子。
“是啊。你想跟奶奶走嗎？”
“嗯！”男孩沒有猶豫，他大大方方地主動將門打開，王花楞住了。
“那個人在裏面。”小孩脆生生地說。
王花覺得不錯，孫子可真機靈，還知道給奶奶指路。
“好，你要在外面等著嗎？”王花柔和了嗓音問他。
小男孩擡起頭，看著王花。
老人剛剛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身上沒有一點點的水痕。
常人淋了雨都會有雨水的。
這也是她太著急了，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想著要趁機帶著自己的孫子走，沒在乎這些有可能暴露她身份的細節。
男孩眼睫撲閃了下，“奶奶以後會和他一樣傷害我嗎？”
王花一聽，這本就因為年紀大了而內裏越發柔軟，此刻這小孩說的話又那麽可憐兮兮的，越發招她疼了。
男孩沒有告訴她，他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奶奶不是人，他不介意。
只要能和奶奶呆在一起以後應該會很快樂吧。
王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保證。
“別怕孩子，只要我在，就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的。我永遠也不會對你動手。”
男孩放心了，他給王花讓了個位置。
“我就不進去了。”
王花聽他的。
自己就慢慢走了進去。
人伢子在泡澡，此刻在水桶裏睡著了。
這熱水是村子裏的人給燒的，村民們還給他安排了幹凈的床鋪，保證把他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這待遇是不錯，但人伢子的心情可不太美妙。
他這會兒在夢中不知道怎麽的，總是會想起那個在人群中問自己要小孩的老人家來。
明明也沒說上一兩句話，也沒村子裏其他人接觸得多，可怎麽地把她的話記得是清清楚楚。
到現在腦子裏都還在回響著她的話。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他想不起來那怪老太的面容卻能想起來對方的這句話。讓他心裏煩躁極了。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唉呀，怎麽又在問。
人伢子閉著眼，他剛剛在水桶裏睡著了。這會兒眉頭都皺了起來。顯然是對這聲音深惡痛絕。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瑪德！
還問！
你問就一定給你嗎？老不死的，那麽窮還想養孩子，真是吃錯藥了。
人伢子閉著眼對周圍的一切毫不知情。
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慢慢潛入裏屋，裏屋的熱水霧氣升騰，影子在其中若隱若現。
它慢慢地靠近了靠在水桶壁上的人。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這聲音越來越近，人伢子甩了甩腦袋想要將這聲音趕走，卻沒有辦法。
他的面色愁苦，隱隱有蘇醒的痕跡。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受不了了，直接大喊出來。
“吵死了，喊魂啊吵吵吵的。你要這小孩幹……嘛？”
他大喊著清醒了過來，眉眼間滿是憤怒。
有一道耳熟能詳的話貼在了他的耳邊響起。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渾身一顫，他明明記得裏屋是沒有人的，那小孩都被他安置在了外頭的堂屋裏。
那這個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聲音的主人好像聽到了他心裏的疑問，於是大發慈悲地又貼著他的耳朵問了一遍。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爬到頭頂，熱水都似乎是被凍結了。
他不自覺地用餘光往旁邊去看，對上了一只大如盤的黑色的充斥著惡意的眼睛。
“啊——！”
一聲慘叫聲響徹天際。
小男孩坐在門框邊，外頭的雨停了下來，露出了藏在雲朵之後的月亮來。
身後的門被打開了，老人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走吧。”王花說。
誰知小孩突然站了起來，怯怯地去拉扯她的衣服。
王花停下了腳步想看看小孫子要做什麽。
小孩嘗試著去牽老人的手，只是他手小得很，只能牽住老人的大拇指。
王花整個鬼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變得柔軟了下來。
她輕聲細語，“你剛剛害怕嗎？”
男孩握緊了老人的手指，小聲說不怕。但又害怕對方不相信他的話一樣，又擡起一張臉來，認真地同她對視著，重覆剛剛的話。
“我不怕的。”
小孩仰起小臉來，那雙澄澈的眼神中，是一個巨大的鬼怪。
王花陡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本體就是一怔。
她差點忘記了，她的孫子有一雙陰陽眼，會看到許多不幹凈的東西。
不過現在有她的保護，以後他就可以再也不用怕了。
王花在小孩頭上輕輕摸了一把，“奶奶信你的。”
“對了，差點忘記了。你有名字嗎？”
小孩一張小臉頓時沮喪了下來，“沒有。”
王花看著他的頭頂，一時間福至心靈。
她想到了小時候的那個晚上，長大的青年告訴她，他的名字叫儲蘇禦。
她聽見了自己的話，“那你就叫儲蘇禦吧。”
小蘇禦臉上露出了笑來，甜甜的：“好！謝謝奶奶！”
王花又摸了下小孩的腦袋，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家裏只有一張床，是她平常睡的。
她沒想到孫子這個時候會出現，也就沒有特地準備小孩子用的東西。
她之前搜瓜了自己所有解封的記憶，裏面都沒有確切的儲蘇禦小時候第一回 出現在山間村的時間。
所以一直沒有準備。
王花讓小孩坐在自己的床上，給他找了幹凈的布擦擦身子，擦幹凈後趕緊讓小孩躲進被窩裏免得著涼。
自己則是去廚房給小孩燒水，讓他等會兒喝。
等她燒完水，用水盆裝起來帶去屋子裏就發現小孩已經在床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一張小臉上還帶著點不安，像是害怕在睡夢中也會被別人欺負。
王花看得鼻子發酸。
她從沒想過孫子以前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自己被村子裏的人看不起，欺負這不算什麽。可她卻看不慣小孩害怕的模樣。
她心中有氣，又急忙把水盆放下，趁著夜色又回了人伢子居住的小屋，把人又狠狠教訓了一通。
等人都快沒什麽進的氣了，王花的氣焰也才剛消完。
她憤恨地放過了對方，一陣風似的又跑回去了。
小蘇禦醒來的時候以為是在做夢。
他睡在柔軟暖和的床鋪上，一睜眼就看到天亮了。
這是以前都沒有過的事情。以前只要那個男人醒了，他就要挨打。
男人經常作勢要去摳挖他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讓他沒有好人家願意收養，男人還要花錢養他。
男人打他，讓他在害怕的同時，也對自己的這雙眼睛十分厭惡。
如果不是自己的這雙陰陽眼，那麽自己早就被收養了，也就不用再遇到人伢子了。
但如果沒有這雙眼睛，他可能也遇不到這個奶奶。
小孩一個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眼睛裏湧現出霧氣。可憐極了。
王花一進屋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心疼壞了。
她手裏端著一碗粥，還有一碟小菜。是給小孩吃的。
看到小孩哭了，頓時就給放在了床頭的小桌子上，連忙把小孩抱在懷裏，手在細瘦的背脊上慢慢拍。
“不怕，不怕。奶奶在呢。”王花語氣中的憐愛分毫不作假。
小孩癟著嘴。
“奶奶。”
“唉，奶奶在。”王花回答。
“奶奶。”
“奶奶在的。不怕。”
“奶奶。”
“唉。”
王花耐心極了。
小孩輕輕地喊著奶奶，簡直要把她給喊化了。
小蘇禦又喊了好多聲，直接給喊睡著了。
王花憐惜他，給小孩蓋上了被子又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小蘇禦再次醒來已經是日上枝頭了。
人伢子原來是打算早點走的，但到現在都還沒走，站在村口和村民們說些什麽。
王花拉著小蘇禦的手過去了，小孩的手裏還拿著一塊小麥糖在慢慢吃著。
這是她特地去村裏的小賣鋪買的。
那店主有認識的人在山外，可以每隔一段時間送些東西進來。
王花大搖大擺地帶著小孩來到了眾人的眼前。
村民們看著這個小孩就疑惑起來。難道這老太婆真的將田地給了人伢子換了這小孩？
但是會不太對啊。
人伢子不住在村子裏，他手裏有田地也沒用啊。
難道說這人伢子打算把換到手的田地給村長？
站在人群之中的村長無端被村民們看了過來。
他皺著眉頭，和村民們一樣摸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誰知人伢子看到他們來了後，笑容滿面，連忙招手打了個招呼。
“誒！你們來了啊！”
小蘇禦看到了一根藍色的絲線，連接在奶奶和人伢子的身上。
他還太小，只能淺淺意識到這人可能會聽奶奶的話。
果然，王花光明正大地帶著小孩走到了人伢子的面前。
笑著說，“我和蘇禦來送送你。”
人伢子哈哈大笑，顯得非常開心。
“沒事，不用這麽客氣。您能收養這個孩子也是他的福氣。”
這時候要是還看不明白那才是真的眼睛瞎了。
頓時有人出聲問，“你把這小孩給她了？”
人伢子依舊是笑著的，連弧度都沒有什麽改變。
“是啊。”
“她給你什麽了？”
人伢子“啊”了一聲，面不改色道。
“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跟這老太太一見如故。這小孩在我身邊也養不好，既然老太想要那就給她吧。”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在人群之中猶如投下了一個深水魚雷，炸得想看熱鬧的村民們一個個體無完膚。
尤其是村長，臉都黑了不少。
可又能怎麽樣，人伢子身份方便進出村子，他們不可能冒犯他。
只能看著對方抱著周家的女兒遠去了。
王花領著小孩在眾人的面前過了明路，這下就大大方方地養小孩了。
小孩也爭氣，上學成績不錯。
而且他不是山間村的本土村民，是可以去到外面上學的。
他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打理自己屋子前的小院子，在裏面種上一些花草，可美了。
在花草長成後院子裏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者躲在低矮的草叢間，兩只小小尖尖的耳朵翹起。
儲蘇禦一看就大聲歡呼起來，“奶奶！院子裏有只小貓！”
滿是高興。
王花也覺得稀奇，她有種預感。
“在哪兒？”她問。
小蘇禦領著奶奶走去，小貓就趴在地上也不逃跑，在看見他們發現自己後還主動站了起來。
不過它實在是個子太矮了，趴下來時是耳朵露在草叢外頭，站起來草叢也只剛到它腦袋下。
小蘇禦興高采烈，他小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去摸小貓的頭。
小貓聰明得很，乖乖地給它摸。
小孩高興壞了，小臉蛋上浮現出紅暈。
“奶奶，我想養它。”
王花在看見這小貓第一眼時就將對方認了出來。
這就是一直陪著儲蘇禦的那只貓。
王花笑著應下了孩子的請求，“當然可以。”
在儲蘇禦來山間村的第二年，周家的媳婦就又懷了，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都是兒子。
這在外頭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但在山間村裏，這就太難以抉擇了。
是選擇送自己的孩子出去，還是養在自己的身邊呢。
周家為了這兩個孩子整天吵得不可開交。
一天結果沒定下來，就一天沒有喊人伢子過來。
兩個小嬰兒，一個叫周六六，一個叫周天天，山間村裏的男娃娃是特招人稀罕的，因為可以給自己養老。
他們家裏人也舍不得將兩個男娃娃送走。
於是就這樣一天天地養在家裏，想著只要在孩子大點之前送出去就沒有事，現在就讓他們感受感受孩子在膝下成長的快樂吧。
但是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那個年齡界限就過去了，而兩個孩子在村子裏若有所感，竟是直接昏過去。
周家的人著急壞了，連忙請了人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出村子。
可是無論帶人的人怎麽弄，兩個孩子都出不去了。
周家的人如被人潑了盆冷水，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後來沒了辦法，只能讓兩個兒子在家裏。只是他們因為當初的私心讓兒子和自己一樣在山間村裏老死，心中對兒子們十分愧疚，怎麽對兒子好就怎麽來。
兩人孩子越發被養得囂張。
一直到周家人看到王花當年養的小孩可以出村子，去外面上學的時候，他們才恍然想起來，自己以前還生養過一個女兒。
按照年紀的話，對方應該比儲蘇禦要小幾歲。
現在他們的女兒在做什麽呢，會不會想他們呢？
想不想要親生父母呢？
他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渾身發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有沒有過和他們一樣的想法。
他們去找了新的人伢子，因為以前送自己女兒出去的那個在出去之後就染上了疾病，不久就死亡了。
新的人伢子幫他們的忙，向他們匯報女兒的近況。並且引導對方產生想要見到親生父母的想法。
他們的做法很成功，人伢子故意去主動接近女孩子，讓她信了自己的話，在幾年後女孩考取了公務員後，建議她來山間村裏做村官。
兩人關系還不錯，女孩思索很久後終於同意了。她最近也打聽到了消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住在那裏。
在她歡天喜地收拾的時候，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正等著她去。
女孩已經過了年齡的界限，只要她現在回到了山間村那她就會永遠地留在這兒。
她的親生父母都清楚，但沒有誰松口。
讓女兒回來也好。
送她出去念了書，過了那麽多好日子，是該回來報答他們的恩情了。
當然，之後被因為受不了全家人的吸血而黑化的女兒殺死也是罪有因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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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接完周家的女兒就帶著這小男孩回去。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剛接到了小嬰兒山裏頭就下起了瓢潑大雨。人伢子看著這天氣得不行，但也沒辦法。
這山間的路實在是太難走了，萬一不幸運還會碰上泥石流, 到時候能不能活著也會是一個問題。
與他無能狂怒不同。
小男孩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這外頭的暴雨，眼中帶著欣喜。
他的眼睛看見這雨中有道道藍色的絲線, 他嘗試著用手去觸碰, 可是才剛一碰到，那絲線就消散了。
但又過不了多久就又凝結成了之前的模樣。
人伢子在小男孩身邊, 見他一會兒伸手往雨裏去，又一會兒收回來。就以為他是在玩鬧。
他心裏的火氣更大了。
直接伸手將這小孩提著後衣領拽了起來。
這姿勢正好讓前面的衣領卡到了小男孩的喉嚨。
他吃力地在空中掙紮了幾下，可惜力氣太小了根本反抗不了這個男人。
人伢子嗤笑了聲，提著這小孩進了屋子。
關門之前他心有所感地往外面看了眼。
外頭的村民居住的屋子裏都點著燈, 亮堂堂的。
他的心剛剛一瞬間有些發慌，像是有什麽危險隱藏在暗處, 隨時都準備著對他下手。
這個情緒來得氣勢洶洶，讓他整個人因為心悸而哆嗦了下。
不過現在這周圍這麽多人, 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人伢子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進了屋子。
小男孩被他拎著進來了, 就放在外屋的地上。他讓男孩晚上睡地上。
隨意安置了人，人伢子帶了兩件衣服去了裏頭的小房間去洗漱了。
周家剛接過來的嬰兒被大大咧咧地放在了籃子裏，就擺在了桌上。像是一盤早就準備好的美味佳肴一般在等待著什麽東西來細細品嘗。
男孩見男人走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趴到了門板上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的景象。
只是他才剛一看, 渾身的血液從頭涼到了腳。
一只純黑色的眼睛也在透過門縫看。
不一樣的是，男孩是從裏面去看外面，而這眼睛則是從外面去看裏面。
兩雙眼睛視線碰到了一處。
男孩呼吸一窒, 腦中一片空白。
王花趴在門板上看見了她的孫子立刻開心地咧開嘴笑了起來。
不過因為她現在心情太好了，以至於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只鬼怪。
一笑起來嘴角咧開的弧度擴大，滲人得緊。
太好了！果然還得她親自出手。弄個大暴雨攔住他們的步子還是可以的。
直到看到男孩慘白的臉蛋她才發現自己把人給嚇到了。
王花“誒呀” 聲, 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好讓男孩透過縫隙把自己看得清楚。
“是我啊。”她說，“你還記得奶奶嗎？”
她退後了幾步，小男孩這才看清了她的全貌，果然就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奶奶。
男孩的心跳又恢覆正常了。
他乖乖地回答，“記得的，奶奶。”
男孩看上去又不怕了。
他的這雙眼睛看見了剛剛在雨中存在的藍色絲線。
那些絲線此刻都粘在了老人家的身上。他明白，這暴雨應該就是奶奶弄出來的。
他對這老人家要本來就很有好感，第一回 見面就覺得十分親近。
現在對方又出現在這裏，男孩已經大概猜出來對方是來做什麽的。
是奶奶把他們困在這裏，她想帶走自己嗎？
男孩迎上了老人家的目光，問出了聲：“奶奶是要來帶我走嗎？”
他眼中帶著希翼。
王花一見他這小模樣就知道他是想跟自己走的。頓時收斂著笑，她怕自己不註意嚇到這孩子。
“是啊。你想跟奶奶走嗎？”
“嗯！”男孩沒有猶豫，他大大方方地主動將門打開，王花楞住了。
“那個人在裏面。”小孩脆生生地說。
王花覺得不錯，孫子可真機靈，還知道給奶奶指路。
“好，你要在外面等著嗎？”王花柔和了嗓音問他。
小男孩擡起頭，看著王花。
老人剛剛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身上沒有一點點的水痕。
常人淋了雨都會有雨水的。
這也是她太著急了，根本沒想到這些。只想著要趁機帶著自己的孫子走，沒在乎這些有可能暴露她身份的細節。
男孩眼睫撲閃了下，“奶奶以後會和他一樣傷害我嗎？”
王花一聽，這本就因為年紀大了而內裏越發柔軟，此刻這小孩說的話又那麽可憐兮兮的，越發招她疼了。
男孩沒有告訴她，他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份。
奶奶不是人，他不介意。
只要能和奶奶呆在一起以後應該會很快樂吧。
王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了保證。
“別怕孩子，只要我在，就一定會讓你平平安安的。我永遠也不會對你動手。”
男孩放心了，他給王花讓了個位置。
“我就不進去了。”
王花聽他的。
自己就慢慢走了進去。
人伢子在泡澡，此刻在水桶裏睡著了。
這熱水是村子裏的人給燒的，村民們還給他安排了幹凈的床鋪，保證把他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這待遇是不錯，但人伢子的心情可不太美妙。
他這會兒在夢中不知道怎麽的，總是會想起那個在人群中問自己要小孩的老人家來。
明明也沒說上一兩句話，也沒村子裏其他人接觸得多，可怎麽地把她的話記得是清清楚楚。
到現在腦子裏都還在回響著她的話。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他想不起來那怪老太的面容卻能想起來對方的這句話。讓他心裏煩躁極了。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唉呀，怎麽又在問。
人伢子閉著眼，他剛剛在水桶裏睡著了。這會兒眉頭都皺了起來。顯然是對這聲音深惡痛絕。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瑪德！
還問！
你問就一定給你嗎？老不死的，那麽窮還想養孩子，真是吃錯藥了。
人伢子閉著眼對周圍的一切毫不知情。
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慢慢潛入裏屋，裏屋的熱水霧氣升騰，影子在其中若隱若現。
它慢慢地靠近了靠在水桶壁上的人。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這聲音越來越近，人伢子甩了甩腦袋想要將這聲音趕走，卻沒有辦法。
他的面色愁苦，隱隱有蘇醒的痕跡。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受不了了，直接大喊出來。
“吵死了，喊魂啊吵吵吵的。你要這小孩幹……嘛？”
他大喊著清醒了過來，眉眼間滿是憤怒。
有一道耳熟能詳的話貼在了他的耳邊響起。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渾身一顫，他明明記得裏屋是沒有人的，那小孩都被他安置在了外頭的堂屋裏。
那這個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聲音的主人好像聽到了他心裏的疑問，於是大發慈悲地又貼著他的耳朵問了一遍。
“這小孩子能給我嗎？”
人伢子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爬到頭頂，熱水都似乎是被凍結了。
他不自覺地用餘光往旁邊去看，對上了一只大如盤的黑色的充斥著惡意的眼睛。
“啊——！”
一聲慘叫聲響徹天際。
小男孩坐在門框邊，外頭的雨停了下來，露出了藏在雲朵之後的月亮來。
身後的門被打開了，老人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走吧。”王花說。
誰知小孩突然站了起來，怯怯地去拉扯她的衣服。
王花停下了腳步想看看小孫子要做什麽。
小孩嘗試著去牽老人的手，只是他手小得很，只能牽住老人的大拇指。
王花整個鬼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變得柔軟了下來。
她輕聲細語，“你剛剛害怕嗎？”
男孩握緊了老人的手指，小聲說不怕。但又害怕對方不相信他的話一樣，又擡起一張臉來，認真地同她對視著，重覆剛剛的話。
“我不怕的。”
小孩仰起小臉來，那雙澄澈的眼神中，是一個巨大的鬼怪。
王花陡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本體就是一怔。
她差點忘記了，她的孫子有一雙陰陽眼，會看到許多不幹凈的東西。
不過現在有她的保護，以後他就可以再也不用怕了。
王花在小孩頭上輕輕摸了一把，“奶奶信你的。”
“對了，差點忘記了。你有名字嗎？”
小孩一張小臉頓時沮喪了下來，“沒有。”
王花看著他的頭頂，一時間福至心靈。
她想到了小時候的那個晚上，長大的青年告訴她，他的名字叫儲蘇禦。
她聽見了自己的話，“那你就叫儲蘇禦吧。”
小蘇禦臉上露出了笑來，甜甜的：“好！謝謝奶奶！”
王花又摸了下小孩的腦袋，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家裏只有一張床，是她平常睡的。
她沒想到孫子這個時候會出現，也就沒有特地準備小孩子用的東西。
她之前搜瓜了自己所有解封的記憶，裏面都沒有確切的儲蘇禦小時候第一回 出現在山間村的時間。
所以一直沒有準備。
王花讓小孩坐在自己的床上，給他找了幹凈的布擦擦身子，擦幹凈後趕緊讓小孩躲進被窩裏免得著涼。
自己則是去廚房給小孩燒水，讓他等會兒喝。
等她燒完水，用水盆裝起來帶去屋子裏就發現小孩已經在床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一張小臉上還帶著點不安，像是害怕在睡夢中也會被別人欺負。
王花看得鼻子發酸。
她從沒想過孫子以前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自己被村子裏的人看不起，欺負這不算什麽。可她卻看不慣小孩害怕的模樣。
她心中有氣，又急忙把水盆放下，趁著夜色又回了人伢子居住的小屋，把人又狠狠教訓了一通。
等人都快沒什麽進的氣了，王花的氣焰也才剛消完。
她憤恨地放過了對方，一陣風似的又跑回去了。
小蘇禦醒來的時候以為是在做夢。
他睡在柔軟暖和的床鋪上，一睜眼就看到天亮了。
這是以前都沒有過的事情。以前只要那個男人醒了，他就要挨打。
男人經常作勢要去摳挖他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讓他沒有好人家願意收養，男人還要花錢養他。
男人打他，讓他在害怕的同時，也對自己的這雙眼睛十分厭惡。
如果不是自己的這雙陰陽眼，那麽自己早就被收養了，也就不用再遇到人伢子了。
但如果沒有這雙眼睛，他可能也遇不到這個奶奶。
小孩一個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眼睛裏湧現出霧氣。可憐極了。
王花一進屋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心疼壞了。
她手裏端著一碗粥，還有一碟小菜。是給小孩吃的。
看到小孩哭了，頓時就給放在了床頭的小桌子上，連忙把小孩抱在懷裏，手在細瘦的背脊上慢慢拍。
“不怕，不怕。奶奶在呢。”王花語氣中的憐愛分毫不作假。
小孩癟著嘴。
“奶奶。”
“唉，奶奶在。”王花回答。
“奶奶。”
“奶奶在的。不怕。”
“奶奶。”
“唉。”
王花耐心極了。
小孩輕輕地喊著奶奶，簡直要把她給喊化了。
小蘇禦又喊了好多聲，直接給喊睡著了。
王花憐惜他，給小孩蓋上了被子又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小蘇禦再次醒來已經是日上枝頭了。
人伢子原來是打算早點走的，但到現在都還沒走，站在村口和村民們說些什麽。
王花拉著小蘇禦的手過去了，小孩的手裏還拿著一塊小麥糖在慢慢吃著。
這是她特地去村裏的小賣鋪買的。
那店主有認識的人在山外，可以每隔一段時間送些東西進來。
王花大搖大擺地帶著小孩來到了眾人的眼前。
村民們看著這個小孩就疑惑起來。難道這老太婆真的將田地給了人伢子換了這小孩？
但是會不太對啊。
人伢子不住在村子裏，他手裏有田地也沒用啊。
難道說這人伢子打算把換到手的田地給村長？
站在人群之中的村長無端被村民們看了過來。
他皺著眉頭，和村民們一樣摸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誰知人伢子看到他們來了後，笑容滿面，連忙招手打了個招呼。
“誒！你們來了啊！”
小蘇禦看到了一根藍色的絲線，連接在奶奶和人伢子的身上。
他還太小，只能淺淺意識到這人可能會聽奶奶的話。
果然，王花光明正大地帶著小孩走到了人伢子的面前。
笑著說，“我和蘇禦來送送你。”
人伢子哈哈大笑，顯得非常開心。
“沒事，不用這麽客氣。您能收養這個孩子也是他的福氣。”
這時候要是還看不明白那才是真的眼睛瞎了。
頓時有人出聲問，“你把這小孩給她了？”
人伢子依舊是笑著的，連弧度都沒有什麽改變。
“是啊。”
“她給你什麽了？”
人伢子“啊”了一聲，面不改色道。
“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跟這老太太一見如故。這小孩在我身邊也養不好，既然老太想要那就給她吧。”
他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在人群之中猶如投下了一個深水魚雷，炸得想看熱鬧的村民們一個個體無完膚。
尤其是村長，臉都黑了不少。
可又能怎麽樣，人伢子身份方便進出村子，他們不可能冒犯他。
只能看著對方抱著周家的女兒遠去了。
王花領著小孩在眾人的面前過了明路，這下就大大方方地養小孩了。
小孩也爭氣，上學成績不錯。
而且他不是山間村的本土村民，是可以去到外面上學的。
他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打理自己屋子前的小院子，在裏面種上一些花草，可美了。
在花草長成後院子裏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者躲在低矮的草叢間，兩只小小尖尖的耳朵翹起。
儲蘇禦一看就大聲歡呼起來，“奶奶！院子裏有只小貓！”
滿是高興。
王花也覺得稀奇，她有種預感。
“在哪兒？”她問。
小蘇禦領著奶奶走去，小貓就趴在地上也不逃跑，在看見他們發現自己後還主動站了起來。
不過它實在是個子太矮了，趴下來時是耳朵露在草叢外頭，站起來草叢也只剛到它腦袋下。
小蘇禦興高采烈，他小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去摸小貓的頭。
小貓聰明得很，乖乖地給它摸。
小孩高興壞了，小臉蛋上浮現出紅暈。
“奶奶，我想養它。”
王花在看見這小貓第一眼時就將對方認了出來。
這就是一直陪著儲蘇禦的那只貓。
王花笑著應下了孩子的請求，“當然可以。”
在儲蘇禦來山間村的第二年，周家的媳婦就又懷了，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都是兒子。
這在外頭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但在山間村裏，這就太難以抉擇了。
是選擇送自己的孩子出去，還是養在自己的身邊呢。
周家為了這兩個孩子整天吵得不可開交。
一天結果沒定下來，就一天沒有喊人伢子過來。
兩個小嬰兒，一個叫周六六，一個叫周天天，山間村裏的男娃娃是特招人稀罕的，因為可以給自己養老。
他們家裏人也舍不得將兩個男娃娃送走。
於是就這樣一天天地養在家裏，想著只要在孩子大點之前送出去就沒有事，現在就讓他們感受感受孩子在膝下成長的快樂吧。
但是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那個年齡界限就過去了，而兩個孩子在村子裏若有所感，竟是直接昏過去。
周家的人著急壞了，連忙請了人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出村子。
可是無論帶人的人怎麽弄，兩個孩子都出不去了。
周家的人如被人潑了盆冷水，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後來沒了辦法，只能讓兩個兒子在家裏。只是他們因為當初的私心讓兒子和自己一樣在山間村裏老死，心中對兒子們十分愧疚，怎麽對兒子好就怎麽來。
兩人孩子越發被養得囂張。
一直到周家人看到王花當年養的小孩可以出村子，去外面上學的時候，他們才恍然想起來，自己以前還生養過一個女兒。
按照年紀的話，對方應該比儲蘇禦要小幾歲。
現在他們的女兒在做什麽呢，會不會想他們呢？
想不想要親生父母呢？
他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渾身發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有沒有過和他們一樣的想法。
他們去找了新的人伢子，因為以前送自己女兒出去的那個在出去之後就染上了疾病，不久就死亡了。
新的人伢子幫他們的忙，向他們匯報女兒的近況。並且引導對方產生想要見到親生父母的想法。
他們的做法很成功，人伢子故意去主動接近女孩子，讓她信了自己的話，在幾年後女孩考取了公務員後，建議她來山間村裏做村官。
兩人關系還不錯，女孩思索很久後終於同意了。她最近也打聽到了消息，自己的親生父母就住在那裏。
在她歡天喜地收拾的時候，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正等著她去。
女孩已經過了年齡的界限，只要她現在回到了山間村那她就會永遠地留在這兒。
她的親生父母都清楚，但沒有誰松口。
讓女兒回來也好。
送她出去念了書，過了那麽多好日子，是該回來報答他們的恩情了。
當然，之後被因為受不了全家人的吸血而黑化的女兒殺死也是罪有因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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