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和池煙說好的時間, 路西法到了約定地點。

他提早了十分鐘，百無聊賴地打量四周。

從這裏的小窗，能見到外頭廣闊的海, 海鳥肆意飛旋。

連空氣都夾著淡淡的海水味道。

又過了一兩分鐘，池煙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幽幽地拍了拍他肩膀。

路西法揚眉, 轉身面對池煙。

“嚇了我一跳。”他這樣說，但表現出來的, 完全不是被嚇到的樣子。

池煙懶得應他這句閑話，找了張椅子坐下。

兩人面對面坐著，要是再來兩杯茶，就更有會談的儀式感了。

“合作吧。”池煙開門見山地說, “月無慮。”

路西法靠著椅背，絲毫不意外。

“你說, 你都發現了，為什麽姐姐卻沒有發現呢？”路西法扭頭對著窗外。

恰好看見一只翅膀像是受傷了的海鷗, 在空中掙紮了幾下, 最終直直墜入海面。

水花很淺，瞬間被湧過來的海浪吞噬。

“為什麽不告訴她？你姐姐要知道你還活著，肯定會樂瘋。”

池煙不明白路西法，應該說是月無慮的選擇。

早在密室見面時, 他就可以開口告訴月無憂真相。

“不。”月無慮的黑眸被絕望的色彩滲透，“遲了，我已經陷入泥淖, 出不來了。”

月無慮說著，手拂過臉，五官慢慢變了形狀。

更加鋒利, 卻同樣驚艷，和方才的相貌截然不同。

“既然你都知道了，拜托你一件事，只要答應了我，我就和你合作。”月無慮說。

“你先說出來，我再決定接不接受。”

月無慮無奈地笑答：“別將我的事告訴姐姐，就讓她當我已經死了。”

“不行，她有知道真相的權利。”池煙拒絕。

“我已經回不去了。”他低聲地說。

當初，他被抓走，同樣被關到了牢房，但不在斯利國。

那時候的牢房，沒有玻璃這麽高級，還是單純的石門鐵窗，一人一間。

他靠著要回去見姐姐的信念，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在這種叫人瘋魔的詭寂中迷失自己。

不知道等了多少天，終於有人將他們這一批帶走。

中途，月無慮想辦法逃了。

剛好被過來視察的她抓住。

也許是想留下一個有趣的小玩具，她將他帶走了，留到身邊，和逗寵物一樣地待他。

他不聽話，她便一次次地拿他的命要挾，逼著他為她做事。

月無慮想活著，他還沒見到自己的姐姐。

但後來為了活著，他的手已經臟了。

雖然他有事後補救，甚至是想方法放走那些人。

可說到底，在外人眼中，他代表的就是天悲。

這麽多年，他早就和它融成一體。

“我相信，你姐姐不會介意的。”池煙還是不同意。

“這樣就挺好的了。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心願已經實現了，沒有必要再打破這種平靜。”

而且，姐姐身邊還有三狐的陪伴。

看到她過得幸福，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頹廢，他就放心了。

這麽多年茍且偷生，就是為了這麽一天，能看她一眼，確定她過得好。

池煙沈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給出答案，反而轉移了話題。

“那你呢，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當然是，剿除。”

話音落地，他眼前忽地浮現了張冶麗笑臉，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他閉上了眼，那樣纏繞他思緒的笑臉猛地破碎，隨風而散。

“行。”池煙點頭，“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天悲的存在太可疑了，而且自家學院裏的人多多少少和它都掛著鉤。

她不想留下這個讓人心梗的存在。

一想到夏雙雙和誅娓，池煙就想到了還被超凡局關押著的司天麓。

他表現出來的實力非常可疑。

按誅娓的話來說，就算他是幾年前就開始修行的，也不能那麽快就有接近五階的實力。

池煙親自去探望過他，當時趁著他昏迷，好好地感受了他體內的靈氣。

他體內的靈氣有些發飄，不像是實實在在修煉出來的。

這讓池煙想到了一些提高實力的禁術，大致形成了一個猜想，只待驗證。

池煙的肯定回答，讓月無慮松了口氣。

“我有個關於它的問題問你。”

“什麽？”

“天悲教以前，在赤夏活躍過嗎？”

“有。”

月無慮細細回憶。

“我曾經看過教史，不知道裏面內容有多少是扭曲事實的，你且聽著就好。說最開始的時候，‘神靈’是在赤夏活躍的，授予了各種功法古籍，倍受追捧。”

“而後，神靈開始傳授更加厲害的秘法，有一脈‘不知好歹’的人，違背神意，叛逃出來，自立門戶。”

“神靈對這片土地失望了，輾轉去了另外一個古國，到了近代，才在斯利國生根。”

池煙若有所思。

這麽想來，隱世世家那些人，很有可能一開始也是天悲教的教徒。

只是後來因為功法問題出現了分歧，最終獨立出來，以原先的功法為基礎來修行。

她問道：“這指的‘神靈’是誰，還活著？”

月無慮搖頭。

“活著，但我不能提及她的名諱，會被聽見。”

池煙哂笑一聲。

這所謂的神靈到底給的什麽功法，會讓隱世世家那群人主動放棄好處，選擇獨立？

“你修過嗎，那個功法？”池煙猛地轉移話題。

月無慮眼神恍惚了一瞬。

“算是吧。”他坦然承認。

雖然只有一次，還不是自願的，可他確實是修過。

“那功法是什麽，能說的嗎？”

“可以。”月無慮頓了頓，“是掠奪。從別人，或者異變生物身上，掠奪已經得到煉化的靈氣，這樣一來，就能飛速進階。”

月無慮知道這個功法時，堅決拒絕修行，為此還挨過好幾次打。

險些喪命。

直到最後一次，他昏昏沈沈地倒地，被她強行輸入了他最為之厭惡的功法。

“這樣，我們就徹底一樣了。”她掌心貼在他滿是血痕的手，聲音是萬般溫柔。

在他因為乏力而徹底昏迷的瞬間，在月無慮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眼泛上無盡執拗瘋狂。

在這之後，月無慮自廢功法，重新修行。

她卻再也沒有管了。

結束和月無慮的秘密談話，回去的路上，池煙一直在思考月無憂和月無慮。

被叫無憂的，一直在憂心弟弟，而被叫無慮的，卻一直在為了見姐姐一面而思慮。

不管月無慮如何懇求，她還是傾向於告訴月無憂真相。

如果當年，奶奶不是死亡，而是失蹤。如果同時又有知道實情的人，覺得為了她好，選擇了隱瞞。

池煙永遠不會選擇原諒那個人，就算本意是為了她好。

一來，月無憂是奶奶唯一的摯友，池煙有義務照顧她，另外的話，則是池煙自己的私心了。

她並不想未來有一天，自己和月無憂的關系會變僵。

池煙不想再失去了，無論是誰。

想通了這個問題，池煙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

關於那個“神靈”。

據她收羅到的赤夏古籍，很多都是從畫有蝌蚪的那些古籍衍生出來的。

也就是說，那個神靈，帶來的是赤夏，甚至是整個世界都不曾有的功法。

但這不可能是憑空變來的。

接下來的答案浮出水面了。

這個神靈，很有可能也是個穿越者。

池煙念頭剛升起，整個世界忽然開始震蕩。

飛禽走獸不安地湧出，毫無頭緒地行走。街上的人紛紛跑向空曠之地，生怕自己被死神鐮刀收割。

赤夏還在舉行的超級賽事被迫中斷，開啟緊急避險模式。

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片惶恐之下。

池煙眼眸微瞇，手心握著那顆被粘好的破碎水晶球，忽地閉上了眼。

這一剎那，世界在她腦海中靜止，只剩一種虛幻飄渺的感覺。

隱約之中，她摸索到了震蕩的源頭。

池煙到了那裏，緩緩睜開了眼。

眼前的一切不能再更熟悉。

是昭封隔壁市的寒山，也就是池煙穿越的地方。

奶奶設的陣早已失去了效果，可就在陣上，憑空出現一道漩渦。

漩渦背後，是一片扭曲的漆黑，如同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

池煙想也不想地擡起腳，進入漩渦。

漩渦背後是虛空，暗無天際，縈繞著狂暴的空間之力。

在她視線前方，一塊巨大的不規則碎片正在往她這個方向接近。

池煙守在漩渦口，拂去周圍的空間之力，拿出了把椅子，悠閑地坐在椅子上。

正對著那塊接近她的碎片。

不是沒有想過阻止，但實力到了她這個地步，什麽做得了，什麽做不了，心如明鏡。

比如現在這個場景，那塊碎片的移動，就是她沒法阻止的。

她能感受到，操控碎片移動的，是一股比她要恐怖得多的力量。

只能靜觀其變。

隨著碎片靠近，池煙漸漸察覺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

碎片中，有她自己留下的氣息。

同樣和池煙一樣靜觀其變的，還有碎片裏的一個人。

碎片內，其實是一個世界。

同樣發生了震蕩，比起池煙所在世界的震蕩，碎片裏的要大很多。

不過他們力量體系早就臻於完美，面對這樣的情況並不慌亂，很快便找到了應對方法。

而實力最頂尖的那位高手，光明教會的教皇，受命於天，主動前往動蕩最強烈的世界邊境查看情況。

他惜命，沒敢進入漩渦中，只是念誦起教會的聖文，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陣巨大的碰撞聲傳來。

漩渦的黑暗，被郁郁蔥蔥的樹林代替。

幾秒後，兩個世界逐漸融合，渾然一體。

教皇面露嚴肅，內心開始湧起期盼。

這一定是上天的恩賜，在他們資源匱乏時出現了全新的轉機！

美麗新世界，他來了！

他用咒語撥開繁密的草叢，壓住興奮，邁出走向新世界的第一步。

而後立馬縮回來。

“我在做夢？為什麽我會看見那個失蹤很久的老魔頭？”

教皇猶豫了一下，肯定自己出現幻覺了的猜測。

再次邁出試探的腳。

再收回來。

這幻覺怎麽陰魂不散的？

教皇自詡一身聖氣，不信邪，進行了第四次試探。

池煙實在是看這個憨憨看煩了，開口說話，是流利的異界語。

“小神棍，都長這麽大了啊？還不快來問候一下你前輩，還擱那跳什麽踢踏舞呢。”

教皇轉身，淚目。

這居然是真的？？

光明神在上啊，為什麽這個老魔頭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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