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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檀兒,阿曄,再等等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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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邊境,距離臨城約二百裏路的小道。

沿途的村落中望不見人影,更看不到裊裊升起的炊煙。大大小小的村落如同沈寂多年、不見天日的朽木,從內而外透出濃濃的死寂氣息。

這是通往臨城的必經之路,彎曲小道上饑民不絕。他們的眼神黯淡無光,零散分布在道路前後,緊靠最後的力氣蹣跚前進。

他們死死盯著路的盡頭,那裏還望不見城池的虛影,但所有人都在不停默念——

多走一段路,再多走一會兒,到了臨城就能得救。

瘦成皮包骨的女童,被母親強拉著一步步往前挪。她已經餓到沒有知覺,眼瞅著這條逃亡路,長到仿佛永遠走不到頭,突然情緒崩潰,大哭起來。

“娘,到…到了臨城,真的會有東西吃嗎?”

“不許哭!”女童母親強撐出一口氣,喝住女童的淚水,“臨城會有飯吃,會給我們活幹,喜兒再忍一忍,就快到了。”

婦人半兇半哄地穩住孩子,說罷,偏頭看向同行之人,有氣無力地問:“妹子,咱們離臨城還有多遠啊?”

與她們同行的是一名女子,頭戴一頂破了洞的舊鬥笠,大半張臉都被面紗遮掩,只露出一雙好看的杏眼。

她偏過頭,看著不遠處的破舊界碑,“約是一百多裏路,晚間能到的。”

那聲音嘶啞又難聽,如同被死死掐住脖子的鳥兒,掙紮間擠出的些許氣聲,刺耳極了。

對此,婦人與女童仿佛已經習慣,面上毫無異色。

喜兒將淚意努力憋回去,仰頭朝著鬥笠女子,聲音如剛出生的貓兒般細弱,“姨姨,喜兒好餓……”

“喜兒乖,明日就有東西吃了。”女子繞到女童身邊,牽起女童空著的右手,環顧四周流民,不著痕跡地放了幾顆豆子在喜兒的手掌心,悄悄對她眨了眨左眼。

流亡太久,喜兒早就變得很懂事,剛才的失控是因為著實太餓。此時感受到手掌心的豆子,她往左側娘親的身上一撲,偷摸將豆子塞到嘴裏。

這是姨姨與她約定好的,吃東西一定不能被別人看見,不然會有壞人來搶的。

婦人擁住喜兒,無奈地看了女子一眼,你的存糧也不多,別總寵著喜兒呀。

被婦人以嗔怪的眼神望著,鬥笠女子眨眼笑笑,並不多言。

其實如此寵喜兒,皆是不由自主想起了妹妹。阿檀在這個年歲時,也是如此的嬌小討喜。

鬥笠女子目眺遠方,眼中俱是堅毅之色,僅一瞬的停頓,又繼續她輾轉萬裏的逃難路。

檀兒,阿曄,再等等阿姐。

臨城二十裏外,流民的安置營地。

午時初,正是用膳時辰,營地裏的人卻不多。男子壯丁幾乎都看不見,只能瞧見些老弱婦孺,婦人在匆忙搭好的簡陋竈臺上做著夥食。

營地大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男女老少都有,看著都是奔逃而來的流民。

流民列著隊,逐次走進大門旁的木屋裏,木屋中站著四名士兵,一男一女坐在長桌後頭。其中那名女子,正是易容成尋常侍女的姜應檀,頭上依舊簪著那支桂花木釵,跟前放著紙筆。

站著的士兵問,“從何處來?一家幾口?”

“津州鹽張鎮,一起來的是我家老父……”

“……”

士兵負責開口詢問,而姜應檀需要做的,是將這些人的身份一一寫入戶籍冊。

待這波人離開,姜應檀才放下細毫毛筆,端起手邊清茶,稍稍抿上一口。

從兩日前起,她便由施粥轉而做起這活計。一則,營地裏有婦人做夥食,連著用施粥的法子說不過去;二則,她只想與新的流民見上一面,日日施粥,見的人又多又重覆,著實繁瑣。

而借著錄入戶籍的便利,可接觸所有剛來到營地的人,乃為上策。

所以,阿姐究竟在哪兒呢?

她可知道了臨城的消息?

姜應檀垂著眼簾,盯著自己膝蓋發呆,正暗中思索著,未發覺屋內的人都走了。

直到桌案前一道微弱動靜,才將她的思緒吸引回來。

桌案後站著一個相貌普通的男子,衣著樸素,手裏提著三層的大食盒,笑著極燦爛。

他將木盒放在桌子邊角,喜滋滋道:“我來送飯啦!”

此話一出,姜應檀哪裏還猜不出這人是誰,整個人放松下來,瞄了他一眼,“這個時辰,你怎麽過來了?”

“周先生已與西北軍的將士們談妥當,今後若無要緊事,便在申末酉初來府上議事,”傅則將紙筆收走,又將飯菜取出,妥帖布置在桌案上,“正好,我白天閑在府中,能來給姐姐送午膳。”

姜應檀挑眉,“怕不是你去威逼了周一諾吧?”

“怎會呢!”傅則睜大雙眼,故作驚訝不滿,“這都是周先生體貼我,覺得則則見不到姐姐,真的好生可憐,所以才自發去調停呢。”

他嘴上這麽說著,眼中的得意滿的快要溢出來。

姜應檀懶得戳破傅則的小心思,閑閑道:“瞧瞧,本宮手底下的人都學會欺瞞主子了。你看魏十,不僅特意留人幫你易容,還能藏著掖著不透露口信,不如今後他們的俸銀都由你給?”

“才沒有呢,我不也要靠姐姐嘛,”傅則湊到一邊,雙手奉上筷箸,露出一個乖巧的笑,“這都是則則一道道挑的,全是姐姐喜歡的菜式。”

說的就像朝廷會虧待三品大將,忠國公府窮困潦倒了似的!

罷了,話都被他說成這樣,她還能矯揉造作個什麽勁?

姜應檀抿起的嘴角放下,莞爾,“一起吃吧,你不是帶了兩副碗筷嗎?”

“姐姐疼我!”

木屋不遠處,幾個方才還在屋內的錄入吏和士兵圍成一圈,邊吃邊閑聊。

有人咽下口中飯菜,好奇問:“裏面這是什麽路子,大中午的,還有人從城裏跑過來送飯?”

其中不乏消息靈通者,娓娓道來:“聽說是順安長公主身邊的侍女,因為識字多,被周軍師借來一用。”

“真不愧是公主身邊的人,一個午膳而已,就要三層大木盒裝,”錄入吏嘖嘖兩聲,“方才你們聞見味道沒,那個香的呦,饞得我口水直流。”

眾人聽他這麽一提,也不禁回想起剛剛與那小廝擦肩而過時,隱約聞到的飯菜香,再望一望自己桌上的一葷一素,頓時嘆了口氣。

其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士兵,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

又到傍晚時分,天光漸暗。

姜應檀在冊子上寫下最後一筆,丟開細毫毛筆,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營地進出都有規矩,每到酉時三刻,營地便不允許任何流民出入。酉時三刻後來的流民,會被安置在外頭的臨城帳篷,待翌日一早,依次搜身、登記入冊後,才會一一被安排到各個缺口。

姜應檀看著今日最後一批流民被帶走,松快了片刻,起身離開。

緩步走到門口的偏僻處,早有一輛馬車靜靜候著,那是她每日往返所用。從外頭打量,不過是一輛樸素馬車,木料很是一般,像是用了許多年,也看不出是臨城中哪戶人家所用。這是為避免被人認出,特意抹去了所有能辨識身份的印記。

走到馬車邊時,鷹衛副統領蕭五半坐在車板上,見姜應檀來了,立馬放下木凳,恭恭敬敬地送她上車。

掀開簾子,車內雖空間不大,但有小巧的爐子用來煮茶,固定了金絲楠木的低矮桌案,低調中不失奢華,與外表的樸素全然不同。

在車內候著的白芨迎上,扶姜應檀坐下,溫聲道:“殿下今日勞累了。”

“唔”了一聲,姜應檀不再開口,靠在車壁上,將鬢邊的木釵摘下把玩片刻,最終收入袖中。

見此,白芨便知今日又是無功而返。

前幾日哄也哄了、勸也勸了,用盡法子沒有用。她只好在別的事情上,盡力讓殿下感到更舒適些,譬如準備溫熱清茶與可口點心,再鋪上厚實的羊毛毯子,或許能一解身上疲乏。

“籲——”

車外,蕭五揚起韁繩,催促著馬兒邁開蹄子。車旁僅有四個侍衛護送,皆因擔心城內還有北燕奸細,此行不宜伸張。

馬蹄卷起塵土,逐漸將營地拋在後頭。

行過一段路程,駕車的蕭五遠遠瞧見前方零零散散的流民。

那處是個三岔路口,西邊通往北燕,東南邊是臨城。因這些流民人數頗多,中間的路口又有些窄小,三岔路口被牢牢堵死。

路都被堵住,蕭五被迫無奈扯起韁繩,刻意放緩了前行速度,機警地將馬車停在不遠處,示意右前側的程繼前去查探一番。

聽見動靜,姜應檀目光示意白芨稍微掀起簾子,漫不經心望向前方。

觀其架勢,似是兩撥人起了沖突,在爭執接些什麽。右邊那波領頭的是個頭戴鬥笠的女子,另外一波的領頭人則是精壯男子。除此以外,為數不少的人圍在他們身邊,猶猶豫豫地插著話,像是未下定決心,不知跟著哪一邊的人走。

然而,就在程繼打馬去到流民旁邊時,突然生變!

就在眾人僵持之時,離程繼最近的人群裏,有一男子暴起,不過剎那間,揚起大刀砍下馬頭。

頓時,從切口處蹦出馬兒的鮮血,揚在半空中,灑在周遭人的身上和地面上。

程繼被迫連著馬一同摔下時,他當機立斷地腳踩上馬背,借力向後翻身,同時在半空中拔刀,落地後警覺地橫刀相向。

見事情已然發生,流民們紛紛對視。他們仿佛下定了決心,齊齊盯著馬車所在方向,目光貪婪至極,如見了寶貴的獵物。

“沖!把他們綁了換糧食!”

北燕流民殺紅了眼,如餓狼一般,撲向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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