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野河岸, 一座被迷陣保護著的洞穴內，江阿圓已經呆楞著看著手中紫符許久。

鐵棍在吸收了腐肌液後蛻變成了一紅一藍兩根鏤空鐵棒。

略微銀色的鏤空紋路被老鐵用靈力裹挾後騰在空中，流光溢彩, 爍爍不凡。

可江阿圓的目光卻始終凝在手中紫符上, 那雙一向燦若輝光的眼睛裏，盛滿了一股名為傷心的痕跡。

老鐵身上刻印的拘魂鎖神陣並非虛假, 它的確是一個主用作封印的器陣法器。

此前鐵棍上的紅色紋路，應當是為了保護它的真容。

腐肌液褪除雜質，也在無意間將鐵棍身上的禁制解開, 這才露出了真實模樣。

思及自己的魂傷形狀, 江阿圓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她恐怕和老鐵一樣，都是為了封印某物而存在。

還有魂修前輩……

“老鐵，魂修前輩……一直在利用我, 對嗎？”江阿圓終於輕聲道。

老鐵身上光芒騰躍，原本歡呼的勁頭突然凝固, 它輕輕靠近江阿圓, 貼在她的手背上扶了扶。

“主人別傷心了, 反正他已經走掉, 不會再害你性命了。”

江阿圓輕輕呼出一口氣，終於將紫符收起，“你說得對，前輩已經走了，也許是我多想，也許是前輩心軟, 總之……還是要向前看的。”

經過一夜的調息打坐，江阿圓周身的靈力都已經再度豐盈，但刻符耗費的心力過甚, 臉色還泛著蒼白，但那雙眼睛裏已經再次盛滿光輝。

只是她剛走到洞口，前方濃密的厲霧毒氣中就突然躥出來個面色蒼白眉間束布的男子，直直朝洞口紮了過來！

江阿圓剛取起虛影接天陣的符陣石，見那男子沖過來，下意識便要將符陣石嵌回去。

可觸及他那雙明顯是瞎了的眼睛，莫名就軟下心腸，待他一路沖進洞內才將符陣石重新放下，再度架起虛影接天陣。

她仿擬成了洞中一塊石子的形狀，藏了起來。

對面的男子沖進來後先警覺地朝附近轉一圈，靈力掃過地面發現沒人後立刻朝洞口處轉身，防備起來。

虛影接天陣外，很快沖出來幾個面目兇煞的道修。

“人呢？跑哪兒了？”

“一個瞎子還能跑這麽快，看來今年的鬼市擒賽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仔細找，他眼有殘疾，必然無法處理幹凈痕跡，說不定就藏在附近了！”

“一定得搶到他那塊鬼令！也不知這瞎子踩了什麽狗屎運，竟然能擊殺一只百年厲鬼，有了它，月末咱們就能穩穩過關了！”

幾個道修散開，很快在四處搜尋起來。

有一個魂丹初期的摸到洞口外，卻被虛影接天陣造出的幻境迷惑，很快又轉了出去。

那瞎眼道修似是有些疑惑，將一面鬼幡置於身前做出防備之意後，而後才開口問道。

“洞內可是還有旁的道修？”

江阿圓沒出聲，只看著外面幾個道修又超某個方向追趕過去消失不見後，將洞口的符陣石都起了，打算直接離開。

起陣造成的靈力痕跡無法隱藏，洞中有人的事實已經無需懷疑。

可那瞎眼道修防備許久，都未等到對方說話亦或者行動，只察覺到洞口處的陣法被人盡數啟開後就徹底陷入死寂。

竟然就這樣走了？

在聽到他身上有能過關的鬼令後還是選擇走了？

瞎眼道修又在原地守了許久，這才摸著洞壁漸漸離開。

可他剛站定就機敏的朝身後轉身，手中的幡旗直直指向身側一處空地，厲聲喝道，“出來！”

江阿圓驚呆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還有周遭，確定化身的小石子毫無披露，可那道修指著的，的確是自己的位置！

甚至還在沒有回應後直接朝她所在的位置擊出一道靈力！

江阿圓回身躲開那道靈力，驚訝的現了身，“你是怎麽發現我的？我的隱蹤陣連化神期的道修都不會輕易發現……”

瞎眼道修聽到是個稚□□聲，面色微松，“我天生失目，耳力和嗅覺就靈敏了些，道友的隱蹤陣雖然高明，可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凡所萬物，都會有自己的味道和聲音，你化身的石子，雖然挪移了附近石子的聲音和味道，卻凝滯許久沒有變化，不合常理。”

江阿圓被他一點，豁然開朗，“原來是這一點！我為了節省靈力，只想著挪移仿擬，卻忘了自主流轉氣息，是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的隱蹤無形！”

她驚訝過後便立即取出刻刀和符陣石開始研刻。

瞎眼道修聽到刻印的聲音，嘴角微微勾起，“若我猜的沒錯，你便是那位以一人之力改動風野河沿岸陣法，攔截了數百只百年厲鬼，被坊間譽稱為“陣法鬼才”的江阿圓，江道友吧？”

江阿圓沒有回答，只是在刻完手裏的符陣石後替換到了身上，再次看向瞎眼道修反問道，“道友，你現在再看看，還能發現我嗎？”

瞎眼道修凝神在周圍感受一番，束目的薄帶因為搖頭輕輕擺出一個弧度，“這回發現不了，不過我還是知道江道友在哪兒。”

“那你試試！”江阿圓有些不信邪，只覺得自己一貫以來在陣法上建立起的信心，都被這個突然闖入的瞎眼道修摧毀了。

瞎眼道修真的又指出一道靈力，點出了江阿圓的所在。

“明明沒有漏洞了，你為什麽還能發現我？”

“因為我已經將洞內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記在心裏了，哪處多或少，一推演就能猜得到道友的下落。”

“原來如此。”

某些六識殘缺的人，的確會有某些特殊的本領。

這倒不是她的超級迷魂陣盤不管用，只不過對上瞎眼道修這類人，作用就弱了些。

明白了原因，江阿圓收拾好身上的東西打算離開了，“這位道友，剛剛那幾個追蹤你的人說鬼市擒賽已經正式開賽了？勞煩問問，今年的規則有什麽變化嗎？”

瞎眼道修聽著她的動作，也隨著朝洞口走去。

“今年的鬼市和往年並無太大不同，依舊是一月一次，共三次篩賽，所有參賽門派按照擊殺厲鬼的多少，進行排名，前五十方可繼續第二月的比試。而且據我所致，五朵關於擒花下落的消息印花自晨間放出後便分別被百器門和勻天門摘得。這些都和往年的規則大同小異，只有一點不同。”

江阿圓疑惑的看向他，“什麽不同？”

許是晨間的厲霧毒氣還算清澈，在這一瞬間，江阿圓竟覺得這瞎眼道修看著有幾分眼熟。

她晃了晃神，回到現實。

分明是個陌生人，只不過長得俊逸了些，氣質出眾了些，怎麽就眼熟了？

瞎眼道修恍若未覺江阿圓視線，聲線平穩的繼續解釋，“這次鬼市擒賽開賽時正值百年厲鬼圍城，又久久不散，所以鬼方城在原本的過關規則上加了一條，那就是第一個月結賽時，五十個門派需要各自斬殺至少一只百年厲鬼，方可計算鬼令成績。”

也就是說，想入排名，就必須要擊殺一只百年厲鬼。

江阿圓聽的倒吸一口涼氣。

“鬼方城居然這麽沒下限？竟讓這些無辜的小門小派去給他們做墊腳石？一只百年厲鬼都要靠五大聯宗的弟子好一陣磋磨了，讓小門小派去對付，那不得魂嬰期往上，甚至是化神期道修參賽才有可能麽？”

她越想越覺得氣憤，憤懣怒罵間走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身旁還跟著個人，隨後目光便轉至瞎眼道修的腰間，落在了那枚鬼令上。

瞎眼道修微微一笑，將腰間的鬼令令牌解下，朝江阿圓晃了晃。

鬼令通體白玉，只底部有一道殷紅的痕跡，代表著……

“你真殺了一只百年厲鬼？”

江阿圓驚訝出聲。

瞎眼道修淡淡笑著點了點頭，解釋道，“其實也不算是我殺得，只不過正好遇到那只腐魔和一群百年厲鬼圍鬥，有一只百年厲鬼修為弱了些，被腐魔抓破戾核，我就抓住機會給了他一下，沒想到剛殺完，就被剛才那幾個道修的發現，這才被一路追蹤至此。”

江阿圓立刻羨慕的瞪大了眼睛，“你運氣可真好啊！既然你都殺夠了還不趕緊將鬼令藏起來回去？留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作甚？”

瞎眼道修微微一笑，“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眼下還不是回去的時機。江道友呢？為何留下？你這鬼令，應當不是鬼市擒賽發的吧，用它擊殺百年厲鬼，可是不算的，我這裏剛好還有一塊空白的，就作為剛才江道友幫忙的謝禮吧。”

江阿圓笑瞇瞇的接過，稽首道謝。

見瞎眼道修還在等她回話，她順口接口道，“我留在這裏，其實是為了鍛煉膽量的！”

聽到熟悉的借口，瞎眼道修微微一楞，“練膽量？”

江阿圓點點頭，點完才想起他看不到，開口解釋，“是啊，我一貫膽子小，所以想出來擊殺厲鬼，練練膽量，可惜這都幾日過去了，成果也不明顯，只要遇見鬼怪，還是會覺得害怕……”

她話頭一轉，“不過我倒是發現另一件事，那就是我雖然很害怕鬼怪，但只要身邊有人在，就一點都不怕了！鬼市擒賽已經開始，我得抓緊時間去找我的師門了，道友，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瞎眼道修立在原地，神色莫名，許久才輕聲道，“江道友叫我……李時便好。”

沒想到如此樣貌的道修，名字這麽普通，總不會是個炮灰角色吧？

江阿圓偷偷腹誹一句，告辭離開，“那李道友，我這就走了，你一個人多少有些不便，還是盡早和自己的宗門匯合吧，再見了！”

她話音未落就已經翩然遁走，很快消失在一片厲霧毒氣之中。

李時看著她離開那處許久，許久才擡手取下遮蓋眼睛的束布。

濃黑的厲霧毒氣之中，那雙眼睛其實根本沒有問題，只不過……卻是一紅一黑，不似活人。

有百年厲鬼循著空氣中的靈力痕跡緩緩飄進，可剛觸及李時那雙詭異的眼睛，就好似看到什麽可怕的怪物般飛速遁走，竟絲毫不敢停留。

李時看著周遭不見天日的穹頂和烏煙瘴氣的河岸長地，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被封印千年，再歸來時，仍舊是如此宿命，如我，亦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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