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收到喬枝電話的時候, 已經在家自閉了兩天。

去年，在《山海》第一季意料之外的巨大成功以及鋪天蓋地的讚譽聲中，他依然保持了足夠的清醒和理性, 而今天，他卻被全網的質疑和激憤壓垮。

劇粉們的心痛疾首要遠遠大過讚譽帶來的壓力。

常寧在大結局播出後全網嚴重兩極分化的評價中試圖尋找一個補救口碑的方案，但李睿已經在鋪天蓋地的吐槽、指責聲中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他開始懷疑，就算當初八公主沒有提出剪切掉結局兩分鐘的要求時, 不斷切轉的畫面鏡頭和邏輯是否能讓觀眾們很好的了解到他想要表達的訊息；他開始懷疑, 就算他將結局做更多的充盈和擴充, 是否能夠將反轉和鋪陳邏輯鏈細節做到像第一季的時候一樣登峰造極。

他開始懷疑, 去年的成功僅僅只是運氣。

這一季, 有可能他拼盡全力再剪輯出一版結局也並不能如觀眾之意。

觀眾的質疑和痛心疾首的指責讓李睿陷入了強烈的自我懷疑, 他不僅不相信重新將那未剪兩分鐘的原版放出來能重新挽回本季《山海》的聲譽, 更不相信重新再剪出一版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或許, 本季的《山海》就如同他們所說, 根本不應該拍。

如果沒有第二季的拉垮，他和他的山海將一直立於不敗的神壇，無人可以詬病。

早知道, 就不應該繼續再拍了。

他們說的其實很對，續集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他在當時為什麽覺得自己創造了一次神話, 就能再次創造另一個神話的？

他太自大了。

…

顧乾惹完張軼熠從辦公室出來，走到茶水間的時候剛好看見喬枝拉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來。

“怎麽樣？”顧乾問。

喬枝無奈道：“整個團隊都陷入了自我懷疑, 不太好。”

所以這才是為什麽常寧那邊遲遲沒有動作的原因。整個團隊的自我懷疑氛圍終究影響了這位理性派，導致他也不能確定此事祭出舊版或重新剪輯版，是否真的能挽回聲譽。

在獲得了空前絕後的讚譽後，得到排山倒海的批評的確很容易讓人情緒崩潰。

觀眾們對第二季的期待甚高, 《山海》主創們亦是如此。頂著超高期待值，傾註了心血，耗費了心力，精心呵護捏塑成型，卻被批判得一文不值，崩潰感可想而知。

“所以？”

主創團隊全體崩潰，顧乾想問喬枝的打算，是準備繼續搭把手營救，還是作壁上觀。

喬枝：“我讓常寧把原片送過來給我瞧瞧。”

說著，她突然話鋒一轉問顧乾：“你看完過《山海》第二季嗎？”

顧乾頷首。

“要不要到時候一起看看原片？”喬枝向顧乾發出邀請。

這件事情上，僅有她的伯樂之眼是不夠的。

已經不能僅僅從技術、邏輯、故事性上簡單的看待《山海》的那最後一集。

要知道，全網觀眾已然看過了這最後一集。原片不過僅僅多了兩分鐘，挽救口碑的重點已經不在於反轉是否合理，邏輯是否順暢，一切的重點變成了這多出來的兩分鐘能不能讓已經對這部劇心懷不滿的觀眾，心平氣和的坐下，心平氣和的再次看完。

要知道在現在這樣快節奏的時代，能被二刷的影視作品，就已經代表著那部作品的成功。

《山海》主創的崩潰，主要來自於在惡評如潮的聲勢中，沒有人確定恢覆的兩分鐘能挽留下已經掀桌而走的客人。

讓人一眼驚艷的難度，要遠遠小於轉厭為喜的難度。

喬枝邀請顧乾屆時一同觀看的緣由也在於此。顧乾是那種看起來很好相與，卻實際上非常難以說服的人。這種人的心中自有一套非常固執的價值觀和處事哲學，想要扭轉他原本的印象非常之難。

顧乾頷首：“好。”

似乎在喬枝提出邀請的瞬間，他就明白了喬枝的意思。

他擡頭，望著怒氣洶洶追殺而來的張軼熠，擡頜建議喬枝道：“也叫上張軼熠。她能全程坐下，就基本算是有了贏面。”

才剛趕到只聽了個半截的張軼熠：？？？

她是不是被內涵了？

常寧最清楚李睿的兩分鐘是怎麽剪的。

最後一集信息點頗多，不可能逮著某個劇情點哢嚓一剪。李睿當時考慮了很久，他剪掉的是一個其實的確算不上重要的十八線支線。

但實話實說，拍攝這條支線的原因也的確是為了能讓觀眾更好的理解結局的反轉和突然分叉處的大量劇情點。

所以，危機最開始爆發的時候，常寧第一時間想要做的就是跟官媒那邊商量，是否能允許他們在平臺上另放出一版未剪輯的原版。

但，常寧始終沒有得到李睿的確認。

陷入自我懷疑的李睿，在放出原版和變更調整故事講述方式重新剪出一版的兩個選項中，遲遲無法做出選擇。

常寧在他的猶豫中沈默下來，因為常寧知道他們只剩最後一個機會。

常言道愛之深責之切，大家心裏都很清楚，在網上痛斥指責瘋狂輸出的人，絕大部分是那些曾經給予了這部網劇最高讚譽對第二季滿心期待的人。

因為看到的那些指責鞭辟入裏言之有物，李睿和整個主創才會深陷自我懷疑的泥潭無法自拔。

如果他們再出一版自救，這些原本就對《山海》有過深深喜愛的人不管抱著什麽樣的心情，也一定會重新回來觀看。但如果再留不住客，即使來個超乎完美的第三版，也絕不可能再次自救成功。

人的耐心總歸是有限的。

沒有人願意花費時間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個跳梁小醜做無用功。

因為知道只有一次彌足珍貴的自救機會，這機會更顯得重逾千鈞。

李睿作為決策人無法下定主意，常寧作為制片總不能親自操刀。同樣一個故事，不同人講述的方式、措辭都會不一樣，體現在影視作品上，鏡頭語言、節奏、畫面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會各有不同。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山海的風格亦是李睿的風格，除非李睿自己動手，否則很難有人能為這個故事劃上完美的句號。

常寧兩手交握心頭惴惴，直到夜幕降臨才終於等到電話。

喬枝說：“合同方面不用擔心，褲褲網那邊也準備好了。常寧，就用原版吧。”

“李睿那邊，我先……”

常寧還沒說完就被喬枝打斷：“我來說吧。”

掛斷電話再播，張軼熠道：“我發現一個問題。”

喬枝一邊側目向她，等待她的後續發言，一邊偏頭聽著耳機裏傳來的等待音。

張軼熠道：“我發現你以前叫人，都會非常客氣的加上前輩老師這樣的尊稱，現在好像都沒有了。”

仿佛抓住了喬枝小辮子般，張軼熠目光閃爍道：“你看，膨脹了是不是？”

在跟喬枝成為近距離的塑料閨蜜前，張軼熠可是著實關註過鏡頭前的喬枝。客氣、禮貌、乖巧、溫順，就像鏡頭外每次聚會時她所看見的假惺惺。

張軼熠過去在事業上跟喬枝沒什麽交集倒不知道，現在看來，她過去那有禮乖巧果然是裝的！

喬枝沖張軼熠嘖了聲，嫌棄之情溢於言表。為了不讓她打擾自己嚴肅深沈的氣場，喬枝推門從會議室裏走了出去。

顧乾屈指，朝正得意洋洋於自身敏銳的張軼熠額頭敲了一悶棗：“我來給你上一課。”

顧乾將張軼熠的轉椅椅背輕輕一推，便將張軼熠轉向了面對他的方向。他用慣常侃侃而談的悠閑語氣教育張軼熠道：“在某些需要更專業立場的時候，我們需要做一些努力適當的讓人忽略過於年輕的年齡。比如，在《山海》主創信心垮塌的時候，她需要用更強勢的態度讓他們相信她的判斷。”

“沒見過豬跑總吃過豬肉，雖然你沒有參加過你們家族董事會那樣重要的場合，但想想你大哥，掌權之前和掌權之後對那些叔伯長輩的態度有什麽變化？”

顧乾微微傾身向張軼熠，提醒道：“那不是倨傲，而是一個上位者該有的態度。想象一下你大哥如果在決議會時卑微低伏，你覺得他能得到幾分信任？”

顧乾侃侃說完，卻沒有如預料中的那樣得到任何回應。

一貫與他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張軼熠沈默又怔然的望著他，整個房間的氣氛瞬間沈靜下來。與沈靜同時發酵的，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氛圍。

顧乾輕輕的微微的將方才向張軼熠傾去的頭顱緩緩的後拉，他和張軼熠就這麽深陷於那吊詭莫名的沈默中，直到會議室的門被再次推開。

喬枝奇怪：“你們怎麽還在裏面？想再看點別的電影嗎，歌舞……”

喬枝話還沒說完，突然看見顧乾和張軼熠同時跳起，就像同時被什麽尖針紮刺到一樣，然後兩個人異口同聲道：“不用，就走了。”

喬枝不禁調侃道：“突然變得這麽有默契……”

張軼熠眼見著雙頰染了些緋紅：“誰會跟他有默契！”

顧乾匆匆走到會議室門口：“想起了點急事，走了。”

喬枝側身，將他讓了出去。

然後，喬枝走近會議室。

身後，會議室的大門重新合上，喬枝憋笑著望向張軼熠，沈默中沖張軼熠眨了眨眼。

張軼熠當場炸毛，指向喬枝：“閉嘴！”

“一個字都不許說！”

喬枝點點頭，憋笑著做了個將嘴拉上拉鏈的動作。

黃思思今年大二，閑暇時間就喜歡刷刷影視劇。

作為《山海》的鐵粉，黃思思將第一季反覆刷了五遍，針對各種細節寫過好幾篇角度各異真情實感的影評，就算全網鋪天蓋地的給予了第二季惡評，她也沒有被影響。

她是為數不多看懂了第二季結局的人。

黃思思每天就很疑惑，雖然切轉得略有些跳躍，但完全不妨礙理解，怎麽就理解不了了？

不過，實話實說，對於山海風格理解得不那麽透徹的人，可能確實會稍顯晦澀，所以她決定著手做一篇有圖有真相的《山海》結局剖析，帶領那麽對於結局一頭霧水的人，詳細了解結局的劇情延展和反轉。

正做著，突然收到一篇推送。

褲褲網的推送：《山海》結局未剪輯版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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