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子濤見過蘇音彈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 他很早就把音樂教室作為接頭地點了，由此來拿作業的時候正好撞上了蘇音，女孩正站在鋼琴前, 漫不經心地動動手指, 樂章調皮得從她手指間傾瀉而出。那個時候剛好有著落日, 灑落在她微卷的長發上，像是可望不可即的夢。

多漂亮啊。

不論是黑白鋼琴還是這個女孩。

都是他這輩子可能都追不上的夢。他望著眼前的女孩, 身高差讓他能夠看清女孩頭頂小小的發旋。

她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道：“好了，我還要去找我哥，下次再跟你一起玩。對了, 你經常來這個教室嗎？你見過一個來這裏取作業本的人嗎？”

“……沒見過。”大高個低著頭道。

要抓到這個神秘的作業保姆太難了。這年頭居然有人給錢都不幹, 給錢都——她忽然緩緩轉頭看向眼前的少年，這目光實在太有壓迫感了, 但少年古井無波地對上她的視線，女孩倏地綻放了一個燦爛諂媚的微笑，“你幫我做作業好不好？待遇豐厚。”

背上冒冷汗的某人差點以為自己要被揭穿了。他無視自己發燙的“良（錢）心”, 拒絕道, “你要自己寫作業。”

行吧, 這回連錢都打動不了了。蘇音也只是問問，不答應也沒什麽。她起身, 跟大高個揮揮手道別後就往休息室走，休息室還有空調，咖啡，樣樣都齊全, 還可以在這裏寫完作業再回家, 剛好可以避開最近操心她作業的爸。

翟子濤遲疑了下, 還是學著她的樣子朝她揮揮手告別。等到那個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之後，他才放下自己的手，重新低眸看著眼前的鋼琴。

明朗很有錢，有錢到連鋼琴都是請人訂做的，每個月還有專人負責調音。他好幾次都想試試，但卻出於莫名的情緒並沒有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耐心地教他彈鋼琴。

翟子濤伸手細致地撫摸著鋼琴琴鍵，就像是一個盲人慢慢地小心地撫摸著櫥窗中昂貴的寶石。

………………………………………………

休息室沒鎖門，蘇音伸手敲了敲沒得到回應，這才狐疑地推開。她之前通知過她哥，她哥明明說他在的，怎麽連燈都沒開？

已經節約到這種程度了嗎？

春夏交際之時，天暗的都慢些，這個時候還有太陽。蘇音探著頭，摸索著開關的位置——“別開燈。”

是她哥的聲音。

蘇音遲疑了下，沒開燈。

沙發上躺著一個黑色的人影，正蓋著被子，手背虛虛地蓋在額頭上，像是很難受的樣子。女孩被嚇了一跳，乖乖地靠了過來，蹲在沙發邊上，“哥，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哪裏不舒服。他本來想寬慰妹妹，可話到了嘴邊卻沈寂了下來，他慢慢地，很不自然地撒謊道，“嗯，頭有點疼。”

少年的手臂遮住了半張臉，唯有淡色的薄唇露在外面。他此刻心跳得極快，他從來不撒謊，也不屑於撒謊，可這次似乎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我上次也頭疼了，醫生說我可能是學習壓力太重了。哥，你是不是也——”這句話還沒說完，林修念就打斷道，“你怎麽還頭疼，年紀小小的。”

她的小腦袋就在沙發邊上，少年伸手摸摸她的頭，手指在即將觸碰到她頭的瞬間像是觸電般收了回來。——女孩疑惑地擡頭，“哥？”

“你現在不用我幫你按了，有別人了。”他道，聲音很平靜，但卻悶悶的。

“？”

他重新將手背放在自己額頭上，低聲道，“小音，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要著急談戀愛。”這聲音並不如同平常的強勢，竟然帶了點點低聲下氣，仿佛只有在這樣暗暗的環境下，這個冷淡的少年才會卸下一點心防。

“我沒有談戀愛。”蘇音回答道，伸手想要幫他按按太陽穴，她的手軟軟的，小心地摸著他的額頭，乖乖地道，“哥，是誰跟你告狀了嗎？我談什麽戀愛啊，現在成績都還這麽差勁，我還攢著精力準備跟哥上一個大學，哪裏有空談戀愛。”

難道是告狀精？可汪旭陽這個人從來只是告狀，從不添油加醋。如果不是的話……

“哥。”她忽然湊到他的耳邊，笑瞇瞇地看著他的側臉，“你剛才是不是看到我在彈鋼琴了？”

某人不說話了。

蘇音尾巴都要翹起來了，開玩笑，這個世界上她還不了解自己哥哥。她太了解林修念了，尤其是現在還沒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他的心思更好揣測了。蘇音臉上笑意更濃，“那是我認識的人，我看他在看鋼琴，就像小時候我看哥哥家的小提琴一樣的表情，所以上去教他彈了一會兒。”

小時候，她剛去林家的時候，當真是土包子進城，啥也不懂，啥也不敢碰，生怕碰了闖禍了。後來，仗著林母林修念脾氣好，她的本性才慢慢顯露了出來。

“就一小會兒而已。”她一邊輕柔地幫他按著太陽穴，一邊輕聲解釋道。

“你沒跟我一起彈過。”少年蒼白的臉色似乎好看了點，但還是說了這麽一句。

今天的她哥是被檸檬精附身了嗎？不過，半坐起來依偎在她身上的少年面色平靜，毫無情緒起伏，嘴唇臉色都泛著白，這句話的語氣也不像檸檬精那般直勾勾的醋意，反倒只是在陳述事實。

她以前還真是很少關心她哥，明明身體這麽不好，她以前幾乎也什麽都不知道。這次要不是早認識汪旭陽，怕又會重覆上輩子關心不夠的路線。

林修念當然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怪了，但那股陰暗的火焰一旦開始燃燒就沒這麽容易被熄滅，尤其被這麽一哄，原本的怒火與猜忌慢慢消弭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情緒，不依不饒。

“可你不是不會彈鋼琴嗎？”

“那你可以教我。”

生起病的人就跟小孩一樣不可理喻。哪怕是他哥平時這樣強勢的作風。蘇音一邊感嘆著一邊回應道，“好，下次教你，教你彈《小星星》。”

少年這才滿意了，很快他又蹙著眉開口道，“你不要跟別人坐得這麽近，我知道你沒有談戀愛的心思，那萬一別人——”

“哥，張嘴。”

林修念下意識地照吩咐做事，盛滿水的水杯放在他的唇間，一低頭，甘甜的水沖刷了嘴裏的燥意。他擡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心中一剎間有什麽東西在顫動著，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又想開口問問她怎麽這麽高興……

“你別擔心這些事情，我真不談戀愛，才高中談什麽談。我跟你保證，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道。

少年坐在沙發上，低垂著眸，一張臉出眾精致，哪怕是面色仍然蒼白，坐姿卻依舊，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被哄好了。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剛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被妹妹按了下去，還往他身上蓋上了被子。

休息室有小毯子，原本是給她準備的，現在毛絨絨的小毯子卻蓋在了少年身上，他只有這種時候才乖順地躺了回去。沒有哪裏疼，但的確很不舒服，心裏不舒服，身體也透著疲憊。

妹妹像只勤勞的小倉鼠一樣，忙前忙後地，給他倒水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讓他觸手可得。又給他把毯子蓋好，又從旁邊摸了些零食放在他手邊。

蘇音做完這些事才暈乎乎地趴回他的身邊，這麽一耽擱，透過窗簾的縫隙也能看到天色漸濃，蘇音看著眼前哥哥微閉著眼的側臉，知道他還沒睡著，於是趴在他耳邊輕聲道，“哥，你得好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這樣咱兩就能做好多年好多年的兄妹了。”

她這話說得好小聲，小聲的像是下一秒就被風卷走了似的。

林修念聽到了，睫毛顫動著，心中一陣喜一陣悲，聽著這話竟然眼淚都差點落下來了。“嗯。”他勉強應了一聲。

不過她哥真好看啊。

蘇音感嘆道，這要是多被美顏暴擊幾次，她眼裏就真的不會有啥美人了。蘇音趴了會兒，剛要起身去寫作業，敏銳的少年霍然睜開雙眸，看向她。

“我就在邊上寫作業，哥好好睡覺，我不走。”

果然，說完這句話的女孩乖乖坐到書桌前，臺燈亮了起來，耳邊傳來了陣陣翻書的聲音，就連鼻間都是熟悉的味道。

林修念重新閉上了眼，慢慢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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