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大的庭院裏，幾棵桃花樹已經枯萎。

那坐在石凳上的年邁老人，目光渾濁，頭發花白。

幹瘦的身子骨瘦如柴，可能是多日未修邊幅。

胡子拉碴。

此刻又被小雨打濕了頭發，看起來活生生像個乞丐。

“縣太爺，門外有兩個人找您。”護衛來到了庭院裏稟報。

似乎對老者這副模樣已經見怪不怪。

“不見。”老者目光空洞的答應了一聲，動也沒動。

“但是縣太爺，門外有一位公子說他是來替大公子傳話的……”

猛然聽到捕快提到自己的兒子，老者驀然一怔。

空洞的眼底，漸漸有了焦距。

目光一寸寸回過了頭來：“你剛剛…說什麽？”

“那人說是關於大公子的事，想要告訴您……”

捕快還未說完，老者已經扶著桌子踉蹌站起身來。

可能是因為在庭院裏坐了多日，老者想要站起來，幾次都差點摔倒。

看起來應該已經多日未進吃食，虛弱的不行。

蘇涼兮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就看到一個形容邋遢的年邁老者，踉踉蹌蹌的朝著大門口走來。

老者慌忙的跑到了門口，一把拽住蘇涼兮的胳膊。

“你見過我兒是不是…你見過他對不對？！”

老者緊握著蘇涼兮胳膊的手，眼底溢滿了焦急之色。

就像是扯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撲面而來的酸臭，讓司徒青瞬間黑了臉。

下意識上前，便一把拉開了老者，放在了蘇涼兮面前。

“有話好好說。”

蘇涼兮此時已經紅了眼眶，隨後便道：

“對不起，我沒能將小黑帶回來。”

想到小黑當時死狀淒慘的模樣，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老者一聽這話，眼底已經一片血色。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戰死沙場。

隨著那十萬大軍煙消雲散。

可他卻一直妄想著，甚至幻想著他兒子能活下來。

老者也是當過官的人，努力的平覆下情緒，顫抖著聲音道：“那個不孝子…跟你說了些什麽？”

“小黑跟我說過，他最對不起的就是他父親。

他曾說過，若是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好好考取功名，替您揚眉吐氣。

他一直想跟您說對不起，過去是他不懂您對他的好。”

老者聞言驀然一怔，剎那間老淚縱橫。

“他真的…是這麽說的？”

“嗯。”蘇涼兮說完，便將衣袖裏的一個錦盒遞給的老者。

“當時邊境戰況緊急，我能帶回來的只有這麽多。”

老者顫抖著手，接過了那褐色的錦盒。

在打開的那一剎那。

老者看到了躺在錦盒裏面的一個沾了血跡紅色手繩。

老者終是忍不住抽噎了起來，抱著錦盒，哭得像個小孩子。

這錦盒裏的紅色手繩，是當初兒子要去邊境上沙場時。

他曾去寺廟裏求的平安繩。

但當時走的時候，他兒子和他鬧了別扭，將這紅繩扔到了地上。

無奈之下，他只能托人塞進了他兒子的包袱裏面。

紅繩上有常年戴過的痕跡，想必，去了邊境不久。

這個紅繩就一直帶在身上。

“謝……謝謝你！”老者擡起頭來，空洞的老眼裏聚滿了淚水。

這三個月裏，他在得知自己的兒子死時，一直渾渾噩噩。

每天幾乎都心痛欲裂。

他覺得是自己害著自己的兒子上了戰場。

兒子到死都恨他。

他想過去死，可是他臨死見不到兒子，他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現在，老者看到這遺物，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兒子一樣。

原來兒子並不恨他……

望著老者悲傷的模樣，蘇涼兮忍不住落下淚來。

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親，也是臨死都沒見到她一面。

也沒聽她說一句抱歉。

司徒青拿起了手帕，心疼的替蘇涼兮擦眼淚。

這一刻，他望著蘇涼兮的目光是極其溫柔心疼的。

此行他想過蘇涼兮來這縣衙可能是有其他的事。

甚至還想了很多設想。

卻唯獨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善事。

他喜歡的人，還是一如過去那般善良到讓人心疼。

蘇涼兮折回去的時候，司徒青為她打著油紙傘。

一路上，二人都非常沈默。

向路人打聽了老馬的住址之後。

蘇涼兮碾轉了好多地方，才到了一個窮鄉僻壤的偏僻村莊裏。

老馬的妻兒，在這附近的鄉村，乃至整個城鎮都“非常有名”。

為何有名？

是因為有傳言老馬上戰場一去十年未歸。

是因為當了逃兵，所以才沒有回來。

而這些年裏，老馬的妻子為了養大兒子受了很多的苦。

蘇涼兮找到老馬的妻子的時候，老馬的妻子已經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形容枯槁，早已沒有了十年前風韻的模樣。

現在躺在稻草鋪著的床榻上，更像是快要瀕臨死亡的老婦人。

茅屋裏面非常簡陋，除了幾個破的壇壇罐罐，幾乎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陳舊發黴的味道很濃。

蘇涼兮望著周圍的擺設，溢滿了心疼之色。

而心中又感到非常憤怒。

若當時老馬沒有被陷害，又或者沒有被四公主與副將軍聯手殘害。

老馬是能夠回來的。

而老馬的娘子也不會這般慘，但人生並沒有如果。

“兩位公子，他就是老馬的妻兒，現在病入膏肓。

已經記不得其他人了。”

那引路的鄰居婦人說著，眼裏溢滿了嫌棄之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馬當逃兵做了缺德事，他的娘子才落到這般下場。”

“老馬不是逃避，他是前不久才戰死沙場！”

蘇涼兮紅著眼眶，糾正了鄰居婦人的話。

那十萬大軍堆積如山的屍體，仿佛歷歷在目。

“是他們的沖鋒陷陣，是他們用自己的骨血才換得了我們的安寧！”

沒有見過那些屍體的人，是體會不到的那種心痛又無可奈何的感覺。

婦人嚇了一跳，沒想到事實是這樣。

見蘇涼兮情緒不對，連忙走開了。

而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快速跑了過來，直接擋在了床前。

“你們是誰？你們來做什麽？！”

擋在床前的身影，是一個約莫十幾歲出頭的少年。

少年可能是從小就非常辛苦，肩膀壓彎了。

右腿還斷了一只，一走還有些踉蹌。

略顯黝黑的臉上還能看出幾分老馬的影子來。

蘇涼兮將之前帶過來的東西，遞給了少年。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少年一聽這話，瞳孔驟縮。

原本還算普通的情緒，瞬間激動了起來。

沖著蘇涼兮怒道：

“我才沒有當逃兵的爹，我爹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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