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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九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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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追雁決定先和韓雪紹離開這個鬼地方。

二人幾乎是同時撤步,轉身朝著甬道的方向疾馳,趁盈光脫離束縛之前逃離這裏。

也就一兩個月未見,再見到自己這位稱得上冤家的修士,她的心情有點兒覆雜。

尤其是在知道韓雪紹是斷玉仙君唯一的弟子,同時也是和祝尋魚的同路的人之後,這種奇怪的情緒就愈發強烈了。祝追雁想著,斜過視線,正巧撞進韓雪紹略帶打量意味的眼中。

祝追雁:“......看我做什麽?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韓雪紹聲音又輕又冷淡:“我在想,你似乎與我上一次見到的時候大有不同了。”

祝追雁想起當初韓雪紹一定要離開馭龍山莊之際,她還罵了一句“你別以為龍祁憐你,將你設為正妻就能為所欲為了,你委實是狼心狗肺,龍祁如此待你,你竟然敢對他動手”,旋即又記起韓雪紹的反應,她說,既然你如此想要正妻這個位子,那麽,現在它就歸你了。

即使是那之後的見面也不盡人意,韓雪紹擄走遲嫦嫦,祝追雁反手就給了她一刀。

現在回想起來,倒還真是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般,放在以前,她肯定不會想到自己會挺身擋下那六頭盈光,只為了讓韓雪紹順利突破——雖然,這件事情是祝尋魚提起的。

祝追雁唇角一翹,語氣有所緩和,卻還是不冷不熱地應付道:“彼此彼此。”

“接下來,你要問了,我是如何突破限制,出現在絕境中的,我的到來,又是否與祝尋魚有關,是他讓我來的嗎?你要還我人情嗎?”她說得飛快,全然不給韓雪紹插嘴的機會,“我不是他,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唯一一件能叫你知曉的事情,是我如今不得不和你合作,我進來倒是方便,可一旦被拖入絕境,再想要出去,也只能通過大門出去了。”

看來祝追雁和她之間還是有短時間內無法填平的溝壑。

韓雪紹想著,倒也沒有對祝追雁的語氣挑刺,態度從容平和,只應了一句“好”。

風聲嗚咽,如泣如訴,細雪掠過眉睫,惹得眼眶直發幹,祝追雁瞇著那雙剔透明亮的異瞳,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用一種更加奇怪的視線,從上至下,仔仔細細看了韓雪紹一陣。

她離開馭龍山莊的時候,站在川淵的邊緣處,崖底瘴氣發出陣陣嘶啞低切的哭喊。

祝尋魚興致勃勃、千裏奔赴,趕來湊熱鬧,順便看一眼這個大冤種到底是何方神聖。

彼時龍祁被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陣,渾身狼狽不堪,血和汗水相交織,縱使安塵池護在他身前,他面上也仍有未褪的懼意,隱約還有點怨恨的意味,渾渾噩噩地望著崖邊的方向。

滌蕩的黑暗,發出笑聲,壓低了聲音,說:“被你所看中的人,實在有些可憐了。”

祝追雁沒有立刻回應,她只是轉過頭,用陰暗森冷的目光掠了龍祁一眼。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祈禱了,祈禱夜晚永遠不要降臨,否則我會取走你的屍骨。”

話音落下,她朝後退去,墜入沖天而起的瘴氣之中,折疊千萬裏,回到最開始的川淵。

當然,祝追雁沒忘記回擊祝尋魚的那一句話。

“我覺得你看中的人更可憐一些。”

她很真誠地說道。

黑霧溫吞地在瘴氣間游移,所過之處,冤魂紛紛避讓,整座川淵安靜得像個搖籃。

它輕笑一聲,只當這是兄妹之間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也不再同她計較哪個更可憐。

時間回到現在,回憶結束,祝追雁望著韓雪紹的眼神越來越詭異,在這種目光的註視之下,韓雪紹只覺得背後發冷,很莫名地看了祝追雁一眼,她才慢騰騰收回了視線,想——

話說回來,她是不是沒有告訴過祝尋魚,她的道侶同時也是韓雪紹曾經的道侶?

雖然各自都想了很多,但實際上這整個過程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她們很快就穿過甬道來到了祝尋魚身邊,韓雪紹破開陣法,一邊解釋,一邊將少年負於背上,用盤蛟筋來捆住。

她想了一下,又把身上的千金裘解下來,披在祝尋魚身上,免得他淪為了人形肉盾。

祝尋魚勉強支起眼皮,將混沌的意識從魔界抽離,垂眼望了韓雪紹一眼。身上的千金裘薄如蟬翼,不止有淺淡的酒香,還沾染了她身上的冷香,帶著若有若無的體溫,他的嘴唇動了動,本想說點什麽,披散的長發卻簌簌往下滑落,鉆進她衣襟縫隙裏,引得她伸手來摘。

僅憑觸覺,伸手撫弄之間,難免碰到祝尋魚臉頰,泛起一陣輕柔的癢意。

於是他到嘴邊的那些拒絕都咽了回去,轉而看了祝追雁一眼,見她只是腰際受傷,在真氣流轉之間已逐漸愈合,便沒說話,自顧自偏過頭去,將腦袋埋在韓雪紹頸間,閉上眼睛。

她容顏似桃花,白發卻仍在,如此埋在頸間,倒像是只以積雪築巢的鳥。

呼吸之間,步伐如風,韓雪紹和祝追雁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暗門,視野豁然開朗,她們卻一刻也不停,各自動用了壓箱底的招數,在越來越近的海獸嗡鳴聲中朝著大門的方向逃竄。

祝尋魚向來是很嬌氣的,然而大多都是裝出來的。

如今卻是真的,從他這段時間中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就能夠看得出來。

祝追雁見韓雪紹眼底盛著擔憂,遲疑了半天,開口說道:“他沒那麽容易死,只是一次性損耗了太多修為,導致他的身體下意識地控制他的精力,如果要拿人族聽得懂的一個詞來解釋,大概就是冬眠了。在魔界進行漫長的冬眠之後,他應該就能恢覆,問題在於......”

在於他現在並不願意陷入沈睡。

所以他即使是休息,也要鉆進傀儡裏,強行打起精神,不讓意識潰散。

畢竟,一場冬眠之後,睜眼看見大地一片荒蕪,又是新人間,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祝追雁是人魔混血,半身凡軀,無法承載太多魔族的力量,所以,天魔宿隗的力量,六成在祝尋魚,三成在祝追雁。而那千萬年的記憶,陳舊、漫長、腐朽的記憶,也被祝尋魚一並接收,他雖然一直都將自己和宿隗分得很開,可無論他願不願意,記憶終究是在那裏的。

嘆息在唇齒間消散,祝追雁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提醒道:“祝尋魚,你已經殺了兩個魔君,血海正在逐漸枯竭,如此行事,只會為魔界的統一帶來阻礙,你是時候停下來了。”

是時候放棄掙紮,任由意識沈淪深淵之底,進入一場漫長的、不知何時休止的沈睡。

韓雪紹感覺到埋在自己頸間的人,睫毛輕顫,掃過她肌膚,他睜開眼睛,卻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祝尋魚是什麽神情。

但是她看見祝追雁忽然露出了近乎痛苦的神情。

“我知道你害怕成為宿隗。”她說,“但是——但是我們是兩個人。”

韓雪紹一下子將他們兩人與沈安世告訴她的那個傳說聯系在了一起。

“此任大巫魔君野心勃勃,他為求力量,似乎想要重新覆活宿隗。不過他年事已高,無法承擔宿隗的力量,想要找個子嗣來繼承,又擔憂無法將這股力量掌握在手裏,所以他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將宿隗的力量分成幾份,五份太多,兩份太少,該是三份或是四份最佳。”

這就是祝尋魚想要讓她知道的,他最後一個秘密。

她知道了,但並不覺得喜悅,也不想用這個秘密來交換絕境最後一個秘密。

背上的祝尋魚,低咳兩聲,聲音虛弱暗啞,說:“繼承了記憶和力量,和奪舍何異?”

“宿隗想讓我吞噬你的力量,所以我將你從地牢中解救出來。”

“宿隗想讓我率諸魔退仙將,所以我同意了斷玉仙君的提議。”

“宿隗想讓我成為魔界主宰,所以我將東魔塔鑰匙咽進腹中。”

“宿隗告訴我應當留在魔界,我就幾十年如一日的流連人世。”

“他希望我這麽做,我就偏不這麽做,兜兜轉轉,幾百年,我到底是要回魔界,將魔界大門重新打開,統一諸魔。”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或許我醒後,就會將你也一並殺了。”

祝追雁感覺不到,但是他能感覺到。

宿隗在等,等他發覺長夜漫漫,終無盡時,等他發覺百年時光終究抵不上千萬年。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可惜他天生反骨,不信白,不信黑。

如果可以,他會將晝夜顛倒,攪亂黑白,然後告訴宿隗——

你那千萬年的記憶,狗屁都不是,否則你當初怎麽會被仙界大敗。

不過這個計劃算是泡湯了,因為他以前、現在、未來,或許都不會知道氣運之子是誰。

祝追雁喃喃道:“你這些年並沒有對我表現過殺意。”

祝尋魚說:“那是因為我在離開魔界後選擇和你分道揚鑣。”

盡管氣氛醞釀得很悲情,但祝追雁還是抑制不住憤怒,很想給祝尋魚一巴掌。

她好說歹說,都無法勸動祝尋魚。

祝尋魚比她看得更清楚。

這一點,讓她尤為憤怒。

憤怒之餘,又生出點無可奈何的痛苦。

沈默了許久的韓雪紹,卻在這時候忽然開了口。

“抱歉,我沒有經歷過,所以沒辦法和你們共情。”

她說:“身為局外人,我能夠做的就是動動嘴皮子,許下一些我能夠完成的承諾。”

“大巫敕訶,或是祝尋魚,不知道你更希望我叫你哪個名字。”

“如果你選擇沈睡,那就沈睡吧,時光是沒有盡頭的,無論過了多久,當你睜開眼睛之際,這個世界依然會像剛見到你時那般迎接你;如果你想要清醒,那就留在這,我會盡力將你帶出絕境,這是我承諾過的,離開絕境之後,無論你要去哪裏都可以,沒人會束縛你。”

“你做了那麽多事情,宿隗絕對不會做的事情。”說到這裏的時候,韓雪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她聽到盈光翻湧而起的聲音,近在咫尺,“或許,早就沒有魔族將你視作他了。”

“倘若你仍是驚懼,我便向你保證,千年之後我還會在,祝追雁也不會因你而死。”

祝尋魚感覺頭腦逐漸的、又昏沈起來,他重新閉上了眼睛,聲帶牽引胸腔起起伏伏的作響,像個老舊的破風箱,在她身體的一點微弱溫度中汲取一絲聲音,“你想讓我回去。”

韓雪紹說:“我想讓你活著。”

頓了頓,又說:“我會照顧好祝追雁的,如果她願意來雁追門。”

祝追雁想說“不願意”,嘴唇兀自動了兩下,說出來卻變成了悶悶的“嗯”。

腰際的盤蛟筋松動,松垮垮地跌落下去,韓雪紹感覺祝尋魚從她背上滑了下去,真像是一條魚似的,她明明捆緊了,他卻還是很輕易就能脫身......她轉過身,想要去看祝尋魚的神色,黑霧在這時攀了上來,遮蔽了她雙眼,她也得以知曉,祝尋魚並不想讓她看見他。

盈光追了上來,破地之聲響徹絕境。

下一刻,時間變得緩慢,近乎凝滯,即使遮蔽雙眼,韓雪紹也知道有什麽東西出現了。

是“那個東西”的出現讓時間逐漸停下。

想到這裏,她原本下意識擡起的手放下了,周身凝聚的真氣也一並散去。

她感覺到祝尋魚的手指在她的肩頭撫過,將發絲拂開,隨即,籠著酒氣的千金裘覆了上來,做完這些後,他很輕的說了句“再見”,又轉而對祝追雁說“別總惦記著談戀愛了”。

祝追雁聲音幹巴巴的,咬牙切齒說道:“你說得好像我有很多情人似的。”

停頓兩秒,又說:“我知道悔改了,往後誰再將我囚在一個地方,我就先殺他全家。”

黑霧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韓雪紹擡起頭,視線追過去,只見到一扇緩緩關上的門,和祝尋魚離去的背影。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直到他的身形徹底被那扇門所吞噬。

門發出一聲沈重的悶響,徹底關上了。

再垂眼去瞧披散於肩頭的發絲,已經重新變回了黑色。

韓雪紹這時候才有餘力觀察這扇突然出現在面前,橫跨絕境的巨門。

然後她意識到,這是祝尋魚承諾過的,為她揭曉世界的謎底。

即使答案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被她知曉,他還是兌現了承諾,將謎底告訴了她。

這扇門,呈暗紅色,頂上掛著零零散散的斷肢,門上虬枝盤結,緩緩起伏,就像是在呼吸一般,遠遠看去,門上的浮雕就如同血管,而浮雕之下,整扇門就像是在流血的腐肉。

大門的正中間,用近乎癲狂的扭曲字跡拓下四字:

懸孽絕境。

在世人的常識中,更習慣於用另一個名字來稱呼它——

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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