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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八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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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湧動,向下深潛,墜入海底。

紅衣仙君與白衣尊者面向而立,中間隔著獵獵作響的海風。

妖族登仙,被稱為“仙君”,人族登仙,被稱為“尊者”,兩族的修煉方式完全不同,故而以尊號區分,妖族居於鈞天東角,受斷玉仙君管轄,人族居於西角,受碎煙尊者管轄。

一旦登仙,便歸入仙族,為了維持幾界平衡,少有下凡的機會。

除了天界雙將,也就是謝貪歡和犀以外,只有那幾位仙使離開仙界離開得勤了。

——原本應當如此。

沈安世,這位錦華尊者,是唯一一個撰寫在冊卻沒有前往仙界的神仙。

仙界的大門沒有像往常一樣向他敞開,那八十一級天階在他靠近之時就煙消雲散。

為什麽謝貪歡如此清楚這件事?

因為,仙界有律令,每有得道登仙之人時,諸仙都會前往天門,靜心相候。

諸仙向來少來往,唯獨這件事情,是從遠古時期一直延續至今的規定,必須遵守。

天君是不會來的,所以雙將立於門前,而後是副將,漫天神仙依次排開,尊者站在犀的身後,仙君站在謝貪歡的身後。仙族穿著向來飄逸輕盈,顏色淺淡,端的是仙風道骨,可犀一身鴉青,謝貪歡一身棠紅,在烏泱泱一群神仙裏,格外的明顯,如山河與塵世相並立。

一切如往常一樣進行,謝貪歡懨懨的,有些困了,換了個更舒適的動作,冠冕晃動,兩根綢帶飛舞,身上的鎏金盔甲輕輕地碰撞,發出低微的響聲,諸仙聽見了,也沒人敢說他。

這種漫不經心,一直持續到那位新晉的尊者提筆寫下“錦華”作為尊號,擡步上階。

所有神仙眼睜睜看著那八十一級天階,雪白的,純凈的,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就飛快地消失了,先是第一級,然後是第二級,第三級......搭建了人間與仙界的階梯,煙消雲散。

謝貪歡的瞳孔微微收縮,懶散的氣度收斂,輕薄的紅紗無風自動,鋪開一片血色。

犀的神情也不算好,手指在腰際的佩刀輕叩,顯然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當那位剛經歷了一場雷劫、看著尚有幾分狼狽的劍修試著向後退,天階便依次浮現,然而當他靠近,天階便再度消失,諸仙眼前的巨大天門緊閉,嚴絲合縫,毫無敞開的意圖。

諸仙忍不住竊竊私語。

犀擡腕,身上的配飾叮叮當當作響,一股無形的氣壓瞬間散開,她冷眉道:“住嘴。”

然後,她傳話給身旁這位吊兒郎當的斷玉仙君,“謝貪歡,仙界是在抗拒他。”

“因為他所修的道,是為‘破天’。”從來到天門前,到現在,謝貪歡頭一次開口,說道,“一劍破天,睥睨常理,他斬斷八十一道天雷,就是在示威,仙界自然不肯接受他。”

餘音未盡,就聽得那萬丈紅塵之下,身著被血染紅的白衣劍修,說了一句——

“多謝。”

謝貪歡挑眉。

再看時,便見他已經收回了近乎淡漠的、毫無半點留戀的目光。

有天門從中阻擋,他自然是看不見那背後的天界與諸仙,更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已經落入了所有神仙的眼中,或許,即使他知道了也會這麽做,其他人是什麽態度,他不在乎。

那劍修是一派淡然,將卷軸還給了仙使,轉身就要離開。

倒是仙使,一想到自己言行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驚出一身冷汗,渾身汗津津的,也顧不得去擦拭,抱著卷軸,忙不疊追了上去,問:“你身為尊者,不去仙界,又要去哪裏?”

出於禮節——是的,出於禮節,謝貪歡覺得有點兒好笑。

出於禮節,劍修止住了腳步,望著匆匆追過來的仙使,很輕地笑了一下,近乎於風。

他眉眼明朗,皎若明月照寒潭,神情卻難以分辨,說不清究竟是嘲弄,還是愉快,或者兩者兼有,隔著兩界,只能窺見他眼底的寒潭興起波瀾,落在天門上,醞釀成更深的暗色。

劍修的嘴唇動了動,緩慢地、清晰地吐出一句話。

“終有一日,我會以手中之劍破開那扇天門。”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一個個噤若寒蟬,半個字都不敢說了。

謝貪歡面上終於有了笑意,傳音問犀:“你們人族的劍修,都是如他這般狂妄的嗎?”

犀雙手抱胸,說道:“敢當眾對仙界宣戰的尊者,他是第一個。”

那血衣劍修說完這番話之後,也不再去看那膛目結舌的仙使,自顧自拾起了因雷劫而裂成碎片的殘劍,盡管身上還很狼狽,面容卻很沈靜,拖著油盡燈枯的身軀,踏出了萬劍冢。

“犀。”謝貪歡收回視線,望向碎煙尊者,“我們打個賭。”

犀已經對他時不時就要賭點什麽的惡習見慣了,也不驚訝,“賭什麽?”

“賭那位錦華尊者——沈安世,能否一劍破開天門,成就萬古難有的破天大道。”謝貪歡說道,“倘若他成功了,我便將千萬鑄天石搭建成天階,拆去天門,迎他來這仙界。”

犀笑道:“太小。”

謝貪歡看向她。

“倘若他成功了,我便辭去將位,將鈞天西角予他,讓他來統領千萬尊者。”犀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嘴,唇齒間洩出爛熟的瓜果香氣,混著一點勾人的暗香,“我記得不久之前,天君說過,我們二人心思都混沌不凈,沒個牽制,我觀沈安世,可比你我二人更心懷天下。”

這下輪到謝貪歡笑了,“我看你是純粹不想繼續當下去了。”

犀沒有反駁,晃了晃指間的煙鬥,腕上的銀飾啪嗒啪嗒,響得清脆又悅耳。

“早知一去就是幾百年,當初我也不會決定登仙了。”她說道,“西境,琉璃群峰,琉璃國,我的小國師還心心念念盼著我回去,斷玉仙君心中沒個牽掛,又如何通曉我心緒?”

犀轉過身,沒再瞧他,身形一晃就已經踏遍流雲,行至西角,聲音卻遠遠地傳來。

“等你閑下來,找個機會,去人間行一趟吧。”她說,“去沾沾七情六欲,再回來。”

回憶褪去,百年後,這位錦華尊者又站在了謝貪歡的面前,只是中間沒有隔著那扇門。

這是不是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破開天門”?他暗暗想著。

沈安世手中的劍,不是當初那柄斷劍。

也對,被天雷劈了整整八十一道,又怎麽可能輕易恢覆如初。

望著沈安世的眼神,謝貪歡在心中對百年之前說出那個賭約的自己和犀說:

“迎他來仙界?將鈞天西角予他?你觀他眼底情緒,還有幾分想去仙界的意味?”

他根本就不屑於踏足仙界,想要破開天門,也只為證明自己,不為求得仙界一席之地。

沈安世卻不知謝貪歡心裏在想什麽,他翻腕收起“入雲關”,雖是為表自己沒有敵意,語氣卻算不得多舒緩,字字句句,盡含劍修的傲骨,“閣下便是鎮守鈞天東角的將領。”

謝貪歡說:“正是。”

沈安世問:“幾十年前,仙界封印魔界,讓我一劍斬斷川淵的詔令,你可知曉?”

謝貪歡答:“知曉。”

沈安世再問:“那方詔令,是你所下的?”

謝貪歡再答:“是我。”

沈安世猜到是謝貪歡。

但是他沒想到謝貪歡竟然如此幹脆地承認了。

也對,是他做的,他就承認,他沒有、也沒必要避諱。

沈安世沈下視線,心中微嘆一聲,說道:“那麽,這就是我們兩個之間的恩怨,是錦華尊者與斷玉仙君的,不是沈安世與謝貪歡的,與紹紹無關,我也不希望將她牽扯進來。”

謝貪歡合上手中折扇,“我亦然。”

沈安世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不辯解?”

謝貪歡頷首,“不辯解。”

沈安世說:“看來你認為你所做的便是正確的了。”

謝貪歡說:“我所行之事,從不在乎他人評判對錯。”

他頓了頓,卻又啟唇說了一句。

“沈安世。”他說,“百年之前,我立於天門之後。”

沈安世的神色稍稍有了變化。

“你說,你將以手中之劍破開天門。”

謝貪歡將折扇收回芥子戒中,踏出一步。一身的紅綢外衣卻在瞬息間化作飄逸的輕紗,額前、耳後、肩頭、腕節、腰際、腳踝幾處襯有鎏金盔甲,作為點綴,盔甲本厚重,放在他身上,卻只顯得靈動,頭頂冠冕,形似玉宮,兩端翹起,牽連著兩根紅色綢帶,緩緩拂動。

“從那時,我就在想,一個凡人究竟有多麽相信手中的劍,才能說出這般狂妄的話?”

他手指在半空中一劃,由下至上,空氣有片刻的凝滯,隨後,一柄長.槍浮於身前。

通體朱紅,灼灼似烈陽,槍尖卻似冰雪冷冽,泛著毫不避諱的鋒利光芒。

“你道心難破,我識海未歸——你應該不介意我用一用許久未碰過的兵器吧?”

沈安世擡手,召出封燭劍。

邪劍出世,便察覺有強敵,焦黑的劍身上,斑駁的紋路像是要滴出血來,很是興奮。

他說:“看來你是執意要同我交手了。”

“早想領教一下錦華尊者的劍。”謝貪歡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之時,最後那一絲一縷的散漫也徹底消失,所剩的只是身為將領的傲然,“既為劍修,便以手中兵器說服我吧。”

沈安世沒有回答。

他只是將封燭劍納入了掌心中。

於是,謝貪歡笑了一下,長.槍相繼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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