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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二合一】離開龍傲天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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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祭祀儀式將至。

閉門煉器的仇瑟也終於頂著疲憊的神色出來了,將重新升為紫階法寶的五色玉墜交還給了韓雪紹,盡管神色疲憊,眼神卻很興奮——這樣近乎病態的追求,或許只有器修能明白。

接過玉墜,韓雪紹道了一聲謝,感覺到宮商角徵羽五音在玉墜中浮動,似在應和。

石橋在儀式當天才會顯現,故而儀式不可提前模擬,老祭司就只是將流程大概給他們講了一遍,其他參加祭祀的人都是經驗老道,他們只需要混在人群中,別做多餘的事情就行。

當然,也不是幹在旁邊看著的,季氏師兄弟自告奮勇,接下了擡祭品的重要任務。

在水姬百年蘇醒之際,丘原地域的晝越發短,夜越發長,直到祭祀的那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分明已是午時,推開房門的時候,卻見門外一片朦朧,霧氣將夜空氤氳得愈發神秘。

等到眾人各自披上了祭祀的白袍,跟隨老祭司等人走到海邊的時候,景象就更詭異了。

漆黑如墨的海潮起起伏伏,極為有節奏,如同呼吸,沒有任何生物膽敢在此時飛過這片海洋的上空,海水將一切都掩埋,放眼一望,是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沒有說話,耳畔只剩下海潮湧動的溫吞聲響,一聲接著一聲的糾纏,蘊藏著極端的危險,讓人感到一陣眩暈。

如果一個人會恐懼海洋,他恐懼的就不是海洋本身,而是恐懼無人能夠抵達的未知。

穿過整個海岸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眾人一步步簇擁著向前走去。此時季霜、季池還有另外兩個當地人扛著的那方木筏上發出了一點動靜:那上面原本是用一層紋著海浪標志的白布所蒙上的,麻藥的作用褪去,祭品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卻又因為接踵而來的藥效影響而陣陣痙攣,白布籠著的巨大輪廓扭動著,像是堆砌而成又崩塌的雪山,有著最靜默的哀嚎。

聽聲響,應當是陸地上的某種野獸,以山作為祭品獻給海,如此用意也不難理解。

濡濕的沙礫留下一個個腳印,一個接著一個的,向前走去。海潮無情,所以其他並未參加祭祀的人都沒有來,至於他們在哪裏,在做什麽,韓雪紹一概不知,她只知道仇瑟確實如他當初所說,送他們到了岸邊,便不再走了,召出了法器“守心”,護在遲家父女的周身。

“祭司大人。”

就在此時,韓雪紹傳音給了走在隊伍前列的老祭司。

“我們原為那方無人開辟的絕境而來,此次多謝你能捎我們一程,等我們走完了石橋之後,便要去尋找絕境了。屆時,希望祭司不要阻攔,我們不會打破丘原自古以來的傳統。”

老祭司沈默了一陣,繼而微微嘆息。

“此事,是水姬大人默許的,他洞察萬物,又如何不知道你們是為什麽而來?”他的聲音嘶啞低沈,“從踏上石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歸於水姬大人,我們自然不會擅做主張。”

韓雪紹原本是擔心節外生枝,所以才在最後一刻將此事告訴了祭司。

不過,她心想,這位古神水姬......似乎比想象中要寬容太多,端的是波瀾不驚。

說完那句話之後,老祭司轉過頭,招手示意身旁的遲嫦嫦附耳傾聽。

說來也怪,自從來到丘原之海,遲嫦嫦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即使頻繁下地行走,時間長了,也只感覺有些不適,這幾天過去,還沒有任何昏迷跡象。

“你且記住了,水姬大人的真名是......”

他隔著一層布料,在遲嫦嫦的腕上一筆一劃寫下三個字。

“既然姑娘決意退婚,我也無法阻攔,唯有兩件事情,需要你格外註意。”老祭司壓低聲音,說道,“第一件,不可直視他的真容;第二件,若非有必要,不可直呼他的真名。”

遲嫦嫦怔了一下,點點頭,摩挲著腕節的時候,那三個字仿佛還微微地發著熱意。

——宋清橋。

一個仿佛蕓蕓眾生都可擁有的名字。

難道古神不是生來就是古神的嗎?她有點茫然,卻沒有仔細往下想。

因為,漲潮時的潮水已經沒過了鞋尖,只聽得一聲清鳴,猶如裂帛之聲,水面下沈,潮水分割,眼前逐漸顯出一座石橋,以青石所築,兩側有宮燈垂懸,燭火明澈,紋絲不動。

石橋一直向海域深處蔓延,不見盡頭。眾人沈默地走著,茫茫大海,洶湧如怒,海水被無形的墻壁阻隔在石橋外,偶見巨大的暗影游過,應是受驚游出的海獸,掠過之際,也只是斜眼觀上一觀,旋尾便又游走了。長夜漫漫,幸而橋上五步一燈,明黃的燭光令人寬心。

韓雪紹總算明白渡過這片海域的人為何都會信奉水姬了。

在海上的時候,與岸上的牽絆徹底斷掉,除了祈求海洋的庇護以外,別無他法。

她特地帶了酒壺,祭司衣袍內還裹著一層千金裘,酒氣纏綿,驅走屬於海洋的寒涼。

中途出了意外,許是繩子不夠堅固,在祭品不斷掙紮下竟然斷了,那頭猛獸裹著一層白布橫沖直闖,一頭栽進了海中,正當祭司驚慌失措的時候,一聲破空的巨響,那頭猛獸又被什麽東西拋回了橋上,口吐白沫,顯然已經昏了過去。韓雪紹凝神遠觀,從夜光之中,隱約能看到那層被阻隔的壁壘後,有什麽東西緩緩游過,身形龐大,只能看見輪廓,不見真貌。

海獸盈光,與霧晴十島的地藏海同階,生來便無相,無光沈寂,有光現形。她猜測,當初在岸邊試圖將遲嫦嫦拖走的應該就是這頭盈光,它應該沒有惡意,否則當初也不會那麽輕易就罷休了......莫非它一開始就是想顯出遲嫦嫦腿上的鱗片?它是水姬座下的靈獸嗎?

這些疑惑暫時是得不到解答了。

騷動很快過去,眾人又將那頭昏死過去的巨獸擡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將近大半個時辰後,周圍的海潮忽然安靜下來,石橋的盡頭,立著一個淺藍的虛影。

想來水姬肉身已經毀了,如何也不可能用真容來直面他們,不過,望著那道虛影,分明近在眼前,所有人卻都感覺到了那種距離感,像是海面與海底之間的距離,遙遠而深沈,他僅僅只是站在那裏,屬於千年的時光就在他的身上緩慢流淌,裹挾著厚重的、陳舊的氣息。

依照規矩,眾人先行了禮節,隨後,老祭司喚人將祭品擡上來,恭恭敬敬地獻上。

遲嫦嫦被要求站在前面,這一系列過程中,也沒有她的事情,她只好在一旁幹等著。

水姬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有所停留,似乎沒有,他微微擡起手,巨獸身上勒得死死的繩子應聲剝離,然後,一只無形的手將巨獸從橋上拖了下去,撲通一聲,沈進海中。老祭司之前講過,在這個下沈的過程中,會有無數不同體型的、不同種類的海獸將其細細啃噬,最後沈到海底的時候,皮肉骨血都被吃得幹凈,只剩下游離的魂魄,如此化作一種無形的海獸。

如今想來,他口中“無形的海獸”正是盈光。

這整個過程,比起祭祀來說,更像是一種劫難,魂魄沈底,便超脫成為新的存在。

“水姬大人,這位便是您預言中提到的那個姑娘。”

見祭品已經沈入水中,該做的基本已經做完,老祭司便示意一旁的遲嫦嫦上前。

即使在腦海中已經想過千百種可能,真當親眼見到水姬的時候,遲嫦嫦還是不免感到一陣緊張,她知道父親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時刻警惕著,深深呼吸了幾下,勉強維持心神。

她沒想過要在這樣的場合去貿然指責一位古神,更何況,她已經不是很在意了。

所以,遲嫦嫦只是欠身行禮,說道:“水姬大人,前幾日,祭司大人告知我,說我是預言選中的人,也是......也是您的未婚妻,不過,我已有意中人,恐怕不能實現婚約了。”

眾人聽得屏息凝神,恨不得豎起耳朵,結果,遲嫦嫦剛說完這句話,水姬似乎明白了什麽,氣息放出,無形的屏障就將其他人隔絕在外,只留下遲嫦嫦、祭司兩人仍身在其中。

“不是未婚妻。”水姬喉嚨微動,聲音意外的清亮,似泉水落玉石,尾音裊裊,帶著若有若無的嘆息,“祭司,你想岔了,本君年壽已有千年,緣何要一個小姑娘來同我結緣?”

這話,說得好像也是,他堂堂一個古神,早已將浮世視作雲煙,又哪裏在意情愛。

祭司聽了,簡直羞愧難當,一張老臉紅透了,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橋欄上。

遲嫦嫦也好不到哪去,那話是她先說的,聽到水姬這麽解釋,也覺得耳尖有些發燙。

“本君確實提及了,她是對本君來說很重要的人,往後是要同本君結契的。”水姬的身形一蕩,二人察覺他要顯出身形,趕緊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外袍低逶,遲嫦嫦沒瞧見所謂魚尾,只瞧見他水藍的發尾,幾乎垂至地面,其間綴有海珠,熠熠生輝,是照徹茫茫海域的唯一光芒,“不過,前者指的不是未婚妻,而是繼承者,後者指的不是婚契,而是誓契。”

“長夜終有盡時,海域終有枯時,本君的壽數也並非無窮無盡的。”

兩根冰冷的手指,落在遲嫦嫦的眉心,水姬沈默片刻,低聲說道:“看來你此時的心情很覆雜,一面恨我,一面覺得驚訝,又不知該不該欣喜,欣喜之餘,又惦念家人.......”

確實被他看得透徹,他卻是全然不惱的,和自己想象中蠻橫的、不講道理的形象不同。

遲嫦嫦仍是沒能擡頭,說道:“因為,我對您所說的這些事情全然不知。”

水姬道:“非要不知。倘若你知道,這也不算什麽劫難了。”

恍惚之間,遲嫦嫦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方才那頭墜進海中的野獸,被逐漸拆解。

她又說:“若我當時墜崖而亡,又當如何?”

水姬道:“鱗片褪去,庇護抵消,從此之後你只是個正常人。”

真是冤孽。遲嫦嫦心想,倘若龍祁不救她,她從此以後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但龍祁卻將她救了下來,於是她心懷感激地愛上他,一面欣喜,一面忍受著這種庇護帶來的折磨。

遲嫦嫦問:“但我只是一個未曾入道的凡人,這樣的我,也能夠成為繼承者嗎?”

“這樣?”水姬重覆了一遍,很輕地笑了一下,“你指的是某個午夜夢回之際,驚醒過來說了一句總有一天要填平那片海域的你,還是在祠堂中某個瞬間想要將神像砸碎的你?”

遲嫦嫦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忍不住擡起頭,卻撞進他眼底那片碧波蕩漾的清澈海域。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還是很快轉過了視線,說道:“抱歉,我無意窺見您的真容。”

水姬——宋清橋卻不在意,如扇的睫毛低垂,魚形額飾輕掃過柔緩的眉眼,他望著刻意錯開視線的遲嫦嫦,繼續了之前的話題:“為何心存疑問?你的傲氣,是被誰所磨平了?”

遲嫦嫦不語。

每一次,望著鷺華公主追隨龍祁而去的模樣,其實她心裏都很羨慕。

她也想去的,至少能幫到龍祁一點忙也好,可是,每當她鼓起勇氣想要提出的時候,龍祁都會有意無意地向她抱怨,鷺華公主一個未入道的凡人硬是要跟著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反而拖後腿了,末了,又笑著對她說,嫦嫦,還是你好,你看,你就從不提那種蠻橫的要求。

於是她一腔熱血被硬生生地澆冷了,再望著龍祁,嘴唇兀自發顫,竟再說不出了。

什麽傲氣,沒有傲氣的,都被磨平了,只剩下浸在藥罐子的苦澀藥香。

這一切都該有個應當被責備的人,然而宋清橋解釋清楚後,她就像突然失去了所有。

遲嫦嫦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不像此前那樣謹慎地避開視線,而是認真地凝視著宋清橋的雙眼,說道:“倘若我的前半生都是一場劫難,如今算得上是圓滿了嗎?”

“如果你有心承受,那麽,這對你而言僅僅只是一個漫長的等待中的開端。”

“請容許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遲嫦嫦說道,“為什麽,您當初會選擇我呢?”

宋清橋很有耐心,“本君選中的不止你一個,不過,只有你一個走到了這裏而已。”

他說完,本來還想說點什麽的,神色卻驀地有了變化,隨即,他撤去屏障,回過身,極目遠眺。眾人此時才瞧見他們三個,不過屏障撤去後,水姬的面容又重新變得模糊,和之前沒什麽區別了,他們只能猜測裏面的談話究竟如何,看祭司和遲嫦嫦的神色,似乎還不錯?

“魔界的封印消散了。”

水姬只一句話,便將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吸引了回來,明白他的意思後,驚出一身冷汗。

其中,以韓雪紹、沈安世與祝尋魚的心神變化最為劇烈,盡管,三人原因各有不同。

海水的翻湧愈發猛烈,盈光攪動海潮,發出長長的鳴叫,似乎在警示。

有當地人,感覺到一陣涼意,茫然地摸索了一下頭頂,“下雨了?”說著,手拿下來的時候,卻驟然驚叫出聲,那哪裏是普通的雨水,是血水,鋪天蓋地的血水,簌簌地落下來。

封燭出鞘,發出興奮的嗡鳴,沈安世動作很快,幾步劃了劍陣,將所有人都遮了進去。

血水落在劍陣之上,發出呲呲的刺耳聲響,漆黑的魔氣虎視眈眈地環顧四周,用貪婪的眼神註視著每個人。那是魔族的血液,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幸好之前那個沾了血的人未曾入道,魔氣對他的侵蝕並不嚴重,只是一滴,融了大半的皮肉,並未讓他心神失穩。

那落雨的面積實在是太大了,縱使沈安世護住了所有人,這片海域卻還暴露在外面。

丘原之海是水姬的化身,只是一點氣息就讓其他人感覺不適,他必定更為痛苦,更何況這海中又有千萬海獸,都一並在他庇護之下,若有一頭失控,後果不堪設想。水姬一直沒有說話,或許是無暇說話,四面悠悠傳來盈光的呼喚,至少有五六頭,還有其他底蘊深厚的海獸也浮出了水面,可惜石橋沈在下一層,辨不清那場面究竟有多宏大,又有多麽驚心動魄。

韓雪紹在原地站了片刻,召出宮商角徵羽五音。一時間,各式樂器齊響,混雜在獸鳴海潮之間,竟意外和諧,法寶與主人心意相通,根本不需要交談,四音就各自而去,而唯一留下的羽音化作一道金光融入琴弦之中,古琴懸在半空中,質地溫潤,呈焦木一般的顏色。

她斂眸,挽袖擡手,一只手按住琴弦,另一只手輕撚琴弦,潺潺樂聲自指下流瀉而出。

霎時,水面成冰,水姬的身形微頓,是感覺到了古神冬霜的氣息,他們雖然向來關系不佳,然而此時情勢緊急,他也顧不得那些往日糾葛,略微讚許地望了韓雪紹一眼,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比起艱難地凈化魔氣,倒不如一開始就將冰面作為屏障,不讓血水落進海中。

其餘海獸得令,沈入水中,紛紛以氣息推動堅冰的蔓延,不過轉瞬,就已經蔓延百裏。

海面之上,鼓聲、琶音、鈴響、笛樂,不絕於耳,應和著她的琴,逐漸構築屏障。

倒也沒有別的用意,韓雪紹心想,只是這海域一旦失控,他們恐怕就難脫身了,更不要說之後的絕境了。指腹不斷撥動琴弦,隨著真氣的外溢,她的指縫逐漸泛出了絲絲的血痕。

血水不斷落在冰面上的聲音,劈劈啪啪,響得令人心驚。

幸好,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兩道人影出現在半空中時,它就已經停了下來。

一個是手持煙鬥的嬌艷女子,腰部裸露在外,蛇一樣的柔弱無骨,紋著一條條彎折的痕跡,棕黑的卷發垂至腿彎,唇色似桃,眸色似琥珀,肌膚黝黑似鴉羽,若不是她的眼神太冷淡,渾身還帶著濃郁的煞氣,以及那身上懸著的二十幾件法寶,恐怕所有人還不能第一時間想起那位傳聞綺麗的——大疆第一舞姬,琉璃國國主,從古到今第一器修,碎煙尊者,犀。

傳聞她有上千法寶,而她身上這二十幾件,恐怕只是滄海一粟。

另一位,渾身的氣度則要更柔和,卻也因著那一身染血的紅衣好不到哪裏去,那用來標榜風雅的折扇也盡是斑斑汙血,被他索性合了起來。身上雖然都是血,面容倒是收拾得很幹凈,一雙睡鳳眼懶散地睜著,似笑非笑,眸光流轉之間,如同星河長渡,霜樹生花,明艷得叫人挪不動視線,如他這般的人,是形容不出來的,只能說——這便是那個斷玉仙君啊。

不過,當意識到這場血雨是他們二位所殺的魔族流下的血液,眾人皆是神色各異。

韓雪紹暫時得了片刻喘息的工夫,隔著夜晚之際的迷霧與溫吞海風,擡頭去望謝貪歡,分明是隔著一段距離的,她卻看清楚謝貪歡笑了笑,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一句什麽話。

然後,聲音傳入她的腦海。

有那麽多話可以說,但他只是問:“手指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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