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三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三十三天。……

關燈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的縫隙間鉆進來,鋪灑一地,將羊絨地毯照得像一汪蒸騰的水池。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苦澀的藥香,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沈悶氣息,那是只有久病未愈之人才會擁有的,難以掩蓋的味道,即使將香爐放在床邊的櫃上,也無濟於事。

床榻上,倚著一個二十五六的美人,將軟枕墊在腰後,纖纖玉指間捧著一本書籍。

她面色蒼白,皮膚細膩,好似一塊未經雕琢的冷玉,唇色淺淡得出奇,眉目間雖有倦意,卻不顯得萎靡,只像是大夢初醒般的倦怠。海藻一樣彎曲柔軟的黑發披散在肩頭,款款地垂下去,幾縷跌入衣襟,幾縷搭在臂彎,幾縷落在被褥上,盤桓成糾纏交織的藤蔓。

門扉叩響幾聲,美人將視線從書中擡起來,望向門邊,啟唇應了一聲。

一身棠色的蠍子辮姑娘跨進了房門。她一只眼睛是純粹的黑,一只眼睛是純粹的紫,如同黑白對立,善惡交織,手中端著一碗湯藥,她雖然來得風風火火,端得卻很穩。

“今日安塵池與龍祁一同出去了,便由我來替她送藥。”

祝追雁說著,很自覺地坐在了遲嫦嫦床邊,將手中的瓷碗遞給她。

遲嫦嫦嗅到那股苦澀的藥味,眉頭微皺,卻也沒說什麽,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接過瓷碗,捧在掌心中,用勺子輕輕撥弄碗中湯藥,道:“小追,你知我長居此地,消息不甚靈通。我也是清早聽聞安師姐與龍祁之間的那件事,他們如今已經和好了麽?”

祝追雁正走著神,手指勾起遲嫦嫦幾縷長發,隨意擺弄著,編織成一條條蠍子辮。

聽到這話,她才擡起眼睛來,眼珠轉了轉,似乎在回憶那件事,沈吟片刻後,說道:“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我記得那件事大概是與曇沅搬出馭龍山莊有關,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冷戰的,安塵池從不輕易動怒,我猜一定是龍祁翻了翻舊賬吧。”

“安塵池早該這麽做了。倘若她舍棄那點劍修的矜持,主動和龍祁提及正妻一事,龍祁又怎麽會讓後來居上的韓雪紹來做正妻呢?”祝追雁結下發間的緞帶,蠍子辮散開,卷成一彎彎曲折的河流,她也不甚在意,將緞帶綁在了遲嫦嫦發間,打了個漂亮的結,“他們兩個人相處多年,又豈是一點小事能夠挑撥的,要是你在擔心這個,恐怕是杞人憂天了。”

遲嫦嫦點點頭,便不再問了。她把瓷碗放在唇邊,閉了眼,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

祝追雁松開那根蠍子辮,任由辮子帶著淺色的緞帶滑至遲嫦嫦胸前,隨即,她擡手接過空碗,起身去將敞開的窗戶掩了掩,遲嫦嫦靜靜望著,忽然發覺她似乎很不喜歡陽光。

就好像陽光太過滾燙,會將她灼傷,燒得潰爛,燒成灰燼,碾進泥土之中。

不過,祝追雁也僅僅只是不喜歡,如果有那個必要,她還是會在白天頂著烈日行動。

她向來熱衷於給所有人編辮子。遲嫦嫦輕撫胸前的蠍子辮,在指尖攪動,精致的緞帶便隨著她的動作上下起伏,像是振翅欲飛的鳥兒,她問:“這緞帶,你怎麽就系給我了?”

“像這樣的緞帶,我還有很多。”祝追雁回身,倚靠在窗沿旁,面頰籠在一層陰影之中,偶有幾縷光掙脫了束縛,落在她臉上,照得那雙異色瞳孔愈發明亮,連同披散的黑發也染上了幾分赤色,“遲小姐,你知道,我是個半人半魔的怪物,我也不懂什麽叫情愛。”

“但我實在很想知道,為什麽當那韓雪紹對我說,她將正妻這位子給我的時候……”她說道,“為什麽我心裏沒有一絲喜悅?遲小姐,你理應是很喜歡龍祁的,如果換做是你,當你將要成為龍祁的正妻時,你會覺得開心嗎?我這時候,是不是應該覺得開心才對?”

“倘若他親口對我這麽說,我恐怕是會覺得高興的。”遲嫦嫦垂下眉眼,緩緩說道,“然而,許是性情不同,許是說這話的人是韓雪紹,你並未覺得喜悅,也是正常的。”

她說到這裏時,低低咳嗽了幾聲,牽動著胸腔悶悶發疼,只得斟酌半晌,才開口。

“我並沒有親眼見過那名為‘韓雪紹’的修士,只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些只言片語。”遲嫦嫦繼續說道,“我聽說,她臨走之際,曾說過這麽一句話‘在座諸位都不是普通人,有實力,有地位,風光無限,身後有無數人追捧,又何苦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盡管對她的一些話我並不是全然認可,不過,看來不僅是安師姐,狐王,就連你也受到了影響。”

祝追雁原本想要反駁,話到了嘴邊,卻沒能說出口,沈默片刻,將那瓷碗在手中轉動了幾下,問道:“那麽,她臨走之際所說的這些話,當你聽到的時候,心裏是何感想?”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答案,那我接下來說的這些話,多有失禮,還望你莫往心裏去。”遲嫦嫦嘆息一聲,倚在軟枕上,啟唇說道,“我是個沒有幾年可活的凡人,而韓雪紹,安師姐,狐王,你,都是修為不低的修士,縱橫八荒,踏遍四海,也只需要一瞬間的念頭。”

“倘若我可以離開,我也是會離開的。”她笑,“可惜我這副病體,實在難以奔勞。”

“你的實際年齡應該比我更大,可我還當你是個小姑娘。小追,若你覺得猶豫,就不必等待,你的答案不在這馭龍山莊,而在那大千世界。”遲嫦嫦說,“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想的,我的這些話,雖然詞不達意,七零八落,不成文章,卻也能夠讓你明白我的想法了。”

這一次,祝追雁沈默了很久,窗外的陽光漸弱,陰翳隨之而來,將她暈染得模糊。

“多年前,有一個劍修問我,當他離開這裏之後,還要踏遍大千世界,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看。”她擱下瓷碗,開始編著卷曲的黑發,將它重新編成蠍子辮,但失了緞帶,於是她編好,又松開,讓它散開,再編好,再松開,“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凡人的善意,所以,從那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我一定會將他視作心裏最重要的人。”

“不過,你說得也是,我是太久沒有回過我曾經的住所了。”

祝追雁笑了一下,說道:“等龍祁和安塵池回來之後,我便告訴他,我要回去一趟。”

她向來是想到什麽做什麽的性子,既然已經在遲嫦嫦這裏得了答案,她也就不在此處過多停留,道了別之後,便風風火火地出去了,給這個身體孱弱的美人留了一片清凈。

徒留遲嫦嫦一人在房間裏,摸著發間的蠍子辮,怔了怔,忽然意識到她沒把碗拿走。

祝追雁在某些方面的直覺準確得可怕,如同野獸,只要有人對她產生一絲惡意,她就能立刻感覺到,並且做出反應。可平日裏就是個粗心大意的小姑娘,丟三落四,正是因為這一點,安塵池平日裏才會親自給遲嫦嫦送藥,只有抽不開身的時候才會讓祝追雁來。

遲嫦嫦將被褥掀開,起身下床,玉足踩進短靴中,牽動著腳踝上的配飾叮當作響。她掩住嘴唇咳了兩聲,又去取了件鶴裘,披在身上,手指勾住衣襟的繩結,將衣服緊了緊。

她走到窗邊,拿起那只剩了藥渣的瓷碗,然後便徑直出了門,踏過曲折的回廊——

剛準備踏進廂房的祝追雁,忽然轉過了頭,瞳孔急劇縮小,細得像是薄薄的刀刃。

樹叢落下的陰影在一瞬間凝滯,鳥雀也隨之噤聲,她不過微微側身,整座回廊就在她眉眼擡起之際變得扭曲,如同揉成團的一張紙。龍祁愛好風雅,這馭龍山莊內的回廊迂回曲折,橫跨幾個覆雜的地勢,可順著墻壁走,總能找到出口,然而,就在這一刻,整座回廊化作了迷宮,首尾相連,遠遠看去,隱約構成了一個怪異的形狀,很像是一座囚籠。

入侵者。祝追雁想,這個人一定很了解這裏,否則也不會趁著龍祁和安塵池都離開的時候偷偷潛進來了,然而,他們將整座馭龍山莊交給她來看守,並不是一時興起而已。

場景在不斷地變化,不過幾息,她已經途徑大半個回廊。

不止是她在動,整座回廊也隨之而動,朝著她的方向生長,蔓延,將所有人往回拖。

離入侵者越近,祝追雁心底的預感就越強烈。她原以為入侵者的目的是藏寶閣,可眼前的場景如流水般飛速滑過,藏寶閣反而離得越來越遠,這方向,分明是遲嫦嫦的住所。

近了,輕微的呼吸聲湧入耳蝸,祝追雁割開右臂,從血肉中取出了一柄骨刀。

骨刀通體森白,泛著一層血色的光輝,明明是從她血肉中取出來的,卻不沾染血液。

長刀撕裂滾燙的陽光,分隔昏曉,風聲發出一聲厲嘯,急促短暫。刀下的人還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那柄冰冷的、詭異的骨刀就已應聲而至,氣勢洶洶,直指她面門——

望見來人的瞬間,祝追雁即刻收刀,卻已止不住來勢,只得堪堪翻腕,換作刀背。

盡管是刀背,這一下卻也夠將那人劈昏過去,額上血流不止,劃了一道不淺的傷口。

祝追雁皺著眉頭,一腳將已經昏死過去的鷺華公主踢開。她心知這不過是那入侵者的一個把戲,將鷺華公主作為誘餌,來換取逃離馭龍山莊的時間……此時,恐怕已經遲了。

遲了?她冷哼一聲,手中骨刀如利箭一般直直地射出,騰向高空。

祝追雁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俯身拾起地上的瓷碗,瓷碗缺了個角,翻過來,只見碗中的藥渣黏在碗底,紋絲不動,她仔細看了看,那一層薄薄的積水,是被凍結成了冰。

與此同時,骨刀已經飛了回來,她便輕輕巧巧地擡手接住,撫過刀上的血液。

被骨刀刺中的傷口,會沾染上無法抹去的瘴氣,宛如來自深淵之底的詛咒。祝追雁用手擦幹凈刀上的血,垂眸望著掌心中尚有餘溫的血液,嘴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韓,雪,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