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三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十三天。……

關燈
系統遲疑了片刻,說:“既是你師尊設下的幻境……”

“那就好破了。”面具之下,韓雪紹唇邊有了不甚明顯的笑意,她說道,“他給我設過二百六十種不同的幻境,我破過二百五十六種,只要他在水鏡周圍設下的不是剩下的那四種幻境就好。不過,即使是那四種也無妨,只要水鏡不幹涉此事,我有自信比嚴流更快脫困。”

她沒料到,事情竟然比想象中發展得更順利。

不過,縱使如此,韓雪紹也沒有掉以輕心,因為她知道,水鏡是不會對她手下留情的。

渾濁的潮水向兩岸推搡而去,拍打在鮮紅的內壁上,濺起星星點點的浪花,細碎的泡沫在水面上浮動,遠遠看去,好像蜉蝣之類的生物編織成了一張網,靜靜等待獵物的失足。

韓雪紹繼續前行著,用真氣撕裂眼前的一切事物,一路暢通無阻,來去自如。

陰森的白骨被碾作灰燼,濺起紛紛揚揚的粉塵,浮在渾濁的水面上。在嚴流低聲說了個“來了”之後,地藏海內的海潮開始沸騰,韓雪紹那宛如利刃一般勢不可擋的真氣,被那股熱浪烤得綿軟,四散奔逃。與此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變得沈重,逐漸向下沈去。

即使身體正在被胃液溶解著,皮肉緩緩地剝落,也不見韓雪紹露出驚慌的神色。

放眼一看,原本站在不遠處的嚴流已經不見蹤影,她暗想,嚴流的那一句“來了”,大約是為了還她一開始引路的人情。不過,即使嚴流不說,韓雪紹也知道,她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落入了水鏡的幻象,對水鏡而言,她們這些修真者其實與網中的獵物沒什麽兩樣。

法寶也是要汲取天地靈氣的,修煉的方法和修真者差不多,第一種是自己修煉,這種方法往往很長時間才能見效;而第二種方法,則是吞噬修真者的真氣,直接將其占為己有。

所以,在途徑那些化作白骨的修真者時,嚴流偶爾會停下腳步看一看有沒有適合用來煉器的材料,而韓雪紹卻是從未停留。她知道,謝貪歡早就把那些東西剝下來餵給水鏡了。

要是讓謝貪歡知道,自己處心積慮圈養的法寶竟被龍祁撿去了,也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低頭一看,渾濁的水面上,歪歪斜斜地倒映出她的相貌:七竅流出黑血,皮肉下陷,紅顏在呲呲的刺耳聲響中被逐漸腐蝕成一具枯骨。常人見到這幅場景,恐怕會嚇得半死,然後就會劇烈地掙紮起來,卻正巧中了水鏡的計,越是掙紮,就陷得越深,最終被吞噬殆盡。

韓雪紹對眼前的景象視若無睹,畢竟,她早就經歷過更恐怖的事情了,也不差這一個。

依照原作中所說的,每個人在幻象中看到的東西各有不同,意志堅定的,很有可能會借此契機突破心魔,意志不堅定的,很有可能就此陷入癲狂。而龍祁,毫無疑問,他就是前面那種人。他原本就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祖輩幾代皆是平民,無一修真者,即使他修煉到了現在這個境界,仍有許多人為之詬病,久而久之,連他也對自己的出身難以啟齒了。

然後,這一次劫難,讓龍祁真正突破了心魔,毫無保留地接受了自己的過去。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韓雪紹冷著一張臉,如此想到。

潮水將她往更深處拖拽,直到視線徹底被渾濁的胃液所覆蓋,於是刺痛感隨之而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褪去,顯出蒼白的顏色,空蕩蕩的一片,目光所及,望不見盡頭。什麽水鏡,什麽地藏海,似乎都離她很遙遠,是完全沾不上邊的事情。

面具不知道在何時消失了,落下來的液體滴在她的臉上,順著眼角滑到下顎,韓雪紹擡手擦去面上的液體,仔細一看,是黏稠的血液,隱隱透著黑色,從她指縫中淌進袖口。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傾盆大雨,狠狠地砸下來,很快就將她淋得透徹。

韓雪紹面色不改,擡頭望去。果然,頂上爬滿了奇形怪狀的死屍,有男有女,或怨恨,或憤怒,或恐懼,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在於,它們的致命傷都是由真氣所造成的。

更進一步來說,是由韓雪紹的真氣造成的。

“一個紫階法寶,只有這樣的技倆嗎?”韓雪紹眼神冷然,輕輕地一嘆,沒有避開那些一擁而上的死屍,而是如此說道,“你莫非覺得,我會懼怕這些本就死在我手中的人嗎?”

話音落地。在第一個死屍的手指觸碰到她衣角的時候,她側身避開,淩冽的真氣在一瞬間炸開,只聽得幾聲悶響,再低頭看時,只看得見一地的血肉,好似揉得發皺的紅絨布。

凡人修仙,本是逆天而行。

走到這一步的修真者,沒有哪個清清白白,都是踩著累累屍骸,碾過血肉走出來的。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善心沒有半點好處,只會將你的機緣拱手讓給旁人。

除非——除非你的實力強到足以成為你的利刃與後盾,那到時,隨便做什麽都無所謂。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應該是錦華尊者沈安世了。

韓雪紹翻過手腕,真氣傾瀉而出,猶如狂風過境,將所有血肉骨骸都攪碎,眼前的幻象發出“喀嚓”一聲,漸漸有了裂痕,從縫隙中透進暗沈混沌的光芒,倒映出境外的世界。

她記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聲名赫赫的叔父時,正是在這樣天色陰沈的一天。

沈安世本是韓家分支,被逐出韓家之後,就隨了母姓,在外漂泊了幾年,等到他十六歲的那年,母親因病去世,於是,這世上也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本家從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存在,自然也從來沒有派人去尋過他。

他是自己回來的。在一個雪夜,這個資質平庸的人,僅憑著一口稀薄的真氣,攀上了九百級階梯。大多長老都不願收他,唯有一個寡言的長老嘆息著,說,收下吧,如此堅韌,正是那些世家子弟缺少的品質。於是韓家才松口,將他重新納入本家。沈安世為何回來?多年以來,眾說紛紜,他對韓家肯定沒有半點留念,倒不如說,他應該是恨的,可他還是回來了。

趨炎附勢?接貴攀高?都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韓雪紹偶然之間得知的。

他回來,是為了本家每年比試給頭籌分發的那點銀兩,用那些銀兩給他母親立一塊無字碑。他可以向家主求情,卻不求,是因為他知道,求不來的東西,不必求,也不必說。

沈安世在韓家呆了十年,在斷念崖呆了四十年,在鯤天絕境呆了五十年,在萬劍冢呆了七十年,等到他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所有人敬仰的目光。一朝飛升,動天雷,他能夠活著出來,足以證明他已經通過了渡劫期,成為了第一個得道的劍修。

之後,本家請他回來,給那些終日懶散的世家子弟說點什麽,例如,他是怎麽得道的,沈安世淡淡地解釋,他在那些絕境分別停留了多少年……所有人都附和地笑起來,覺得這位錦華尊者是個風趣的劍修。畢竟,像那種鬼地方,呆上這麽多年,不應該早就瘋了嗎?

沈安世便適時地收住話頭,眼底沒什麽波瀾,他不再解釋,其他人就當這是秘辛了。

修士們排著隊問他問題,他也就一一回答,不曾藏私。等輪到年紀尚小的韓雪紹時,她仰著腦袋,看著自己面前這個被譽為尊者的叔父,沈安世也靜靜地回望,如此對視了一陣子後,氣氛就變得有些尷尬起來。掌事打著哈哈,準備緩和氣氛時,韓雪紹卻忽然開了口。

她問:“尊者,飛升成仙的感覺如何?”

沈安世沈吟片刻,反問道:“你登過山嗎?”

“登過。”

“當你抵達山頂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韓雪紹想了想,“山頂風大,有些冷。”

沈安世說道:“就是如此了。”

韓雪紹有些疑惑,“僅僅只是如此,那為什麽人們還要攀登?”

沈安世答:“因為攀登的人,都不懼寒冷。”

韓雪紹又問:“那麽,當尊者成為了第一個登上山頂的人,看到的是什麽景象?”

旁人紛紛不滿起來,只覺得她是在搗亂,掌事僵著臉,走過來要把她拉走。

沈安世沒有將這些話當作戲言,也沒有阻攔掌事拉她衣襟的那只手,他只是站在那裏,負手而立,緩緩地說道:“如果你想知道,那就試著攀登吧。等你和我並肩的那天……”

“你會知道山頂上能夠看見的風景,與山腳下的風景,有何不同。”

一個合格的修士,追求的並不是長生。如果僅僅只是長生,那麽,只需要走到半山腰就足夠了。他們追求的是另一片境地,在無止盡的探索中體驗生與死之間的那一瞬歡愉。

現在想來,她大約就是那時候受到了沈安世的影響。

此後,每一次攀上最高峰,望著山與天交接的那模糊的一線,雲霧在眼底肆意翻騰,韓雪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沈安世說的那句話,甚至開始想象,他目光所至,又是何種風光。

幻境徹底褪去。韓雪紹擡眼一看,她追尋已久的水鏡,正沈在不遠處的血池之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