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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夜色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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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秋雨延綿。

滴答滴答的水聲順著屋檐傳進半掩的門扇裏,燃著火苗的銅爐驅走了濕氣,面如重棗,下頷長髯的身形披著青袍坐在案後,籍著豆大的燈火,安靜的看著手中竹簡,偶爾有人從外面走過時,他才放下來閉目養神,輕緩的動作間,三處箭傷還傳來疼痛。

外面的腳步聲停下,門扇吱嘎一聲推開。

案後的青袍身影睜開眼睛,廳中的銅爐裏火焰在視線中搖曳,進來的是一名身形威猛的老人,將房門關上後,朝他拱了拱手,隨意的走到側面的席位坐了下來,“雲長這幾日休息的如何?”

關羽緊抿雙唇,擡手朝對方拱了拱手,只是微微偏開了頭,往空無一人的另間席位望去,“溫侯不殺關某,到底是何意?若想要以此要挾我兄長投降,還是趁早熄了這份念想,若不然,就放關某離開,來日再沙場決過——”

席位,呂布端起酒水,看著他笑了笑。

“我與雲長汜水關便是打了一場,徐州時,又打了一場,如今南下荊州,原本沒想過留下你,可再見時,也與某家一樣,頭發也都白了,兩個老人何苦還要打下去,要對方的命?你我亂世走到今天,也都殊為不易……何況,這天下大局已定,離太平世道也不遠了,再取你的命,沒有什麽意義了。”輕飲了一口放下,“……過完這個冬天,明年就只剩下江東一隅了,雲長何不放下一切,享受這太平世道,將一身所學傳下去。”

雨聲滴答的從外面傳進來。

靜謐之中,有沈重的呼吸聲吐出來,關羽聽完呂布的話語,沈默了片刻,他話語低沈,就像有什麽東西咽在喉間:“我兄長和翼德,如今怎麽樣了?”

“西川破滅在即,某家前幾日收到蜀地情報,晉王十五萬兵馬破南蠻孟獲,攻破涪縣,現在應該在攻略綿竹、安漢兩地,說不定已經攻破,直指成都,駐紮上庸的劉封、孟達二人已經帶兵趕去了……雲長這是在擔心劉備、張飛的安危?”

關羽看著燈火,闔上眼睛:“溫侯覺得呢?”

“我若放你,雲長去往蜀地也難有作為。”

“是啊,關某就算趕過去,也難以抵擋晉王兵鋒。”長髯微抖,關羽深吸了口氣,眼角的皺紋有水漬滲進去,“……但可以和兄長、翼德同歸。”

銅爐劈啪彈起火星,呂布端著酒水又喝了一口,對於這樣的兄弟情感,他是能感受到的,之前留下對方一條性命,此時再放走,去往蜀地無疑是去送死,他們當初馳騁天下的這一批人已經老了,若再落一個橫屍沙場的結局,多少讓他有些傷感。

過的片刻,呂布站了起來,“雲長若想離開,還是要先贏了某家才行。”

“好,何時比過?”關羽皺了皺眉,隨後也跟著站起來,將青袍穿好,轉身朝側面兵器架過去,將上面的青龍偃月刀拿過手中,呯的一下拄在地上,刀身嗡嗡顫響。

“不如就現在如何……”

他撫須回頭看去,話語陡然停了下來,原本滿是戰意的神色都僵在臉上,微微張開嘴,就見那邊的呂布端著棋盤過來,放到了長案上,笑著伸了伸手,指著對面的席位,聲音平淡、簡單:“汜水關前,某家仗著有幾分武藝贏雲長一局,荊州一戰,仗著兵法、士卒又贏一局,如今還剩最後一局了,雲長可不要再輸了。”

屋中安靜,看著那張棋盤好一陣,關羽松開了偃月刀,又看了看溫和如風的呂布,終於有些明白三弟為何不再與呂布糾纏了,人生如棋,自己前兩局已經輸了,如今剩下最一局還未開始,也已經輸了,關羽長長嘆了口氣,放下兵器後,向對方點了點頭坐下來,執起了棋子。

時間緩緩在這片雨聲的寧靜中逝去……

……

兩地之間的消息並不對稱,但亦如呂布推測,西南盆地之間,南下的浩瀚兵鋒已推至成都平原,沿途縣城也一一開門投降,而山野之間,也多有斥候來往奔行,有人越過山麓,看到延綿的軍營,無數的篝火光芒在夜色中匯集成一片無盡的火海,而不遠的方向,成千上萬的身影圍攏在一處,隱隱傳出哭聲。

那斥候又多看了幾眼,爬回草叢裏,隨後小心的避開北地斥候的視角,拉開距離後,翻上之前遮掩起來的馬匹,飛快往東北方向奔馳而去,途中的黑色某一處,不時會傳出廝殺的聲音,偶爾這名斥候也會碰上敵人,但大多都是轉瞬即分,避進偏僻的林野。

不久,他翻過兩座山嶺,在狹窄的某個地方停下來,吹了聲口哨,這才重新進去,林野之間,沒有任何鳥雀的聲音,隱約能看見黑色的輪廓裏有人的影子在走動。

“如何?”

“回稟將軍,那邊篝火正旺。”

“再探!”

斥候離開後,劉封拄著長槍轉過頭去,跟站在不遠處的孟達開口說起話:“成都危險,沒有辦法與我父聯系,正好公孫止尚未知曉我等從上庸過來,今夜只要偷襲得逞,滅他一次士氣,守城那邊應該要輕松許多。”

孟達看著他:“想清楚了?”

“荊州已經沒了,你我救援不力,總要將功補過,不至於像糜芳、傅士仁那般厚顏無恥的投敵。”劉封摩挲著槍桿,眸子在黑暗裏顯得發亮,“只要偷襲成功,城中的父親大抵也是能知道的,無論如何,我也盡為人子的孝道。”

林野之間,人影、戰馬慢慢的走出來,孟達點點頭,拍了拍他肩膀:“說的有道理,走!我隨你殺這一場!”片刻之後,又招來軍中幾員將校商議了一陣,將戰馬套上了嘴籠,馬蹄裹上麻布。

漸漸深邃的黑夜之中,大地有了些許響動。

延綿的軍營火光正少了下來,坐落中軍的帥帳,公孫止在吃過李恪送來的夜宵後,打開剛剛斥候營統領送來的情報,口中便是哼了一聲,丟去一旁。

“首領上面寫了什麽?”李恪抱著狼牙棒,將頭靠在上面問了一句。

“沒什麽,一群跳梁小醜罷了。”公孫止便是不再理會那封情報,將另一堆的竹簡取過來繼續批閱軍務,到了他如今這個位置,就算行軍作戰,也有許多處理不完的事,從許都到西蜀之間的道路上,傳遞公務的快馬就未斷過。

燈火搖曳,寫了幾個字後,他忽然想起什麽,又說了一句:“一群跳梁小醜……”

……

夜色無聲,天上星月稀少,偶爾有夜梟傳出啼鳴,在空蕩蕩的原野上顯得淒涼。有單槍匹馬的斥候從視野中跑過去,名叫張任的將領,按下身旁想要射箭的士卒,他身後、附近的黑暗裏,兄弟們開始穿戴甲胄,或拿起石頭打磨手中刀鋒。

“一個斥候而已,本將要等的是大魚。”他按下弓箭,輕聲說道。

劉璋被迫投降之後,張任放棄了城池,徘徊在蜀中山野之間,一方面隨時與南下的北地軍隊聯絡,一方面在外游擊,以免被劉備圍城擊破,這也是西征七年間殺出來的經驗,利用熟悉的地形將有利方拖到與自己持平的位置,才著手反殺。

不過,張任並沒有太多與劉備糾纏,說破天,對方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勉強會用兵的諸侯而已,而在晉王數年時間打的西方諸國分崩離析的戰績面前,更是從北到南四處流竄之人罷了。

有伏在地上的士兵擡起頭,打了一個手勢:大魚來了。

張任拔起地上的大槍,滿臉胡須,目光兇戾的向後掃過一眾將士:“你們的功勞來了,記得幹凈利索一點——”

“另外,通知西涼馬超,這功勞還是要分給對方一些。”

……

黑夜之中,一雙雙草鞋、布鞋壓著聲響走過黑暗中的原野,夜風拂過來,遠方的樹林傳出些許嘩嘩的聲響,劉封壓著心頭的躁動,在馬背上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我總覺得被人盯著……”

“這天氣不錯,沒有星月,還有風聲!”孟達搖了搖頭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多想。”

風嗚咽吹過來。

隊伍還在繼續前行,走過了一片林野,然後,似乎有什麽東西飛到了天上,劉封下意識的仰起頭望去的瞬間,那是一支響箭飛到了夜空。

樹林之中,張任翻身上馬,提槍勒動韁繩,話語低沈:“把他們都留下——”

“殺!”

話語咆哮而出,許許多多的聲音都在這一瞬間吶喊:“殺!!!”

下一秒,一雙雙腳步、馬蹄在夜色中炸開,密密麻麻的身影沖出林間,持著刀兵,掀起瘋狂的巨浪朝蔓延而行的軍隊洶湧的撲了上去,掀起滔天血浪。

……

一個時辰之後,兩萬上庸兵馬如山岳崩塌,被不足五千的伏兵硬生生殺潰散,劉封看到整個長龍蔓延的隊伍被攔腰切斷,血浪隨著屍體朝他這邊席卷而來,更多的士兵第一時間就被殺懵,朝四周逃竄,他在馬背上驚愕的感受這種觸物即崩的震撼感。

混亂、殺戮卷了過來,火光中映出敵將披頭散發下那張滿臉胡須的猙獰臉孔,急忙勒轉韁繩就要逃跑,視線偏轉,就見旁邊的孟達忽然擡起長槍朝他掃了過來,聲音也在響起:“回去益州也會被劉備遷怒,不如拿你做晉王的見面禮——”

長槍呼嘯,結結實實打在劉封手臂上,栽落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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