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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巳節 沈姑娘,可是你救了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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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籠輕紗,疏影橫斜,東宮一切靜悄悄。

寢殿,黃色的帷幔散落下來,幔中隱隱有嬌嬌軟語傳來:

“殿下,你喜歡我怎麽喚你?”

蕭鈞煜沈吟不語。

沈筠曦美目流盼,雪白的皓腕攀上蕭鈞煜的頸項,壓在他,自下而上睇著他,不點而紅的丹唇嬌艷欲滴,貼在他唇邊呵氣如蘭:

“是喜歡我喚殿下,還是相公?”

她本就聲色嬌軟,宛若鶯啼,此時刻意壓低嗓音說話,托著長長的尾音,聲音裏便如帶了撩人的鉤子。

鉤得人心癢癢。

不待蕭鈞煜出聲,沈筠曦秀頸伏下,瑩潤的唇瓣微微貼著蕭鈞煜的唇瓣,泛著水光桃暈的杏瞳睇著蕭鈞煜,再次出聲:“相公是不是?”

咫尺相隔,鼻息相聞,輕輕緩緩卷著若有似無的幽香侵入口鼻,蕭鈞煜不自覺咽了了喉結,輕輕頷首。

“不能不說話,要說出來。”

沈筠曦瓊鼻輕輕哼了一聲,丹唇貼著蕭鈞煜的薄唇輕輕咬了一下,一觸而離,拉著軟軟甜甜的嗓音嬌嗔: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見蕭鈞煜還不應,她氣呼呼纖纖玉指去撥蕭鈞煜微微凸起的喉結。

酥、麻登時從腳底竄上脊柱,蕭鈞煜清冽的眸色轉深,擡手抓住沈筠曦作怪的小手。

他凝視著沈筠曦,目光落在沈筠曦飽滿的朱唇,喉間圓潤的喉結不由得又咽了一下,嗓音有些幹。

半響出聲,聲音低啞,像三月的春風輕輕略過湖面:“喜歡。”

沈筠曦翹睫撲閃一下。

“沒聽見!”

沈筠曦泠泠水眸顧盼生輝,抿著唇淺笑,抱著蕭鈞煜的頸項,下巴抵這他的下巴,曼聲道。

蕭鈞煜身子隱隱有些發熱,虛虛扶著沈筠曦,不讓她亂動,註視她的目光暈著難以察覺的繾綣:

“喜歡你……”

他微微有些停頓,不敢直視沈筠曦,皙白的耳根微微有些薄紅,嗓音珠玉相激:

“喚我相公。”

沈筠曦耳朵動了動,怔了一瞬,突然眼睛一亮,剪水明瞳燦若星辰,捧著蕭鈞煜的面龐,讓他與她四目相對,俏生生道:

“殿下方才可是想說喜歡我!是不是?”

她眉開眼笑,美目瀲灩生輝,望著蕭鈞煜的目光更是情意綿綿,不待蕭鈞煜答話,俯身,笑盈盈啄在蕭鈞煜菱唇。

蜻蜓點水,她一對盈盈秋水彎成淺淺的月牙,周身暈著歡悅的氣氛,又低首,輕輕啄在蕭鈞煜的唇瓣。

唇瓣貼著蕭鈞煜的唇瓣,整個人也伏在蕭鈞煜身上,伸手環住蕭鈞煜的頸項,低低軟軟重覆道:“殿下,相公,我好開心。”

“我也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

蕭鈞煜被她磨得氣息不穩,擡手撫住了她的雪腮,眸色沈沈,擡顎吻住了沈筠曦喋喋不休的丹唇。

呼吸相交。

清風起,流雲遮月,窗外沙沙的樹影搖曳聲遮出了幔中零星軟語嬌嚶。

東宮,蕭鈞煜猛得睜開眼睛,心口起起伏伏,一呼一吸間氣息不穩,猶帶著令人心悸的熱度。

蕭鈞煜側眸,看了一眼裏側空落落的床榻,垂下眼簾。

塌裏沒有沈筠曦,只是一個夢。

蕭鈞煜抿唇,鳳眸幽沈寒沈,自他重傷後,第一次在宮裏遇見沈筠曦後,他便夜夜做夢。

夢裏沈筠曦成了他的妻,總是嬌甜得喚他“相公”,攬著他的頸項一遍一遍訴著喜歡,滿心滿意都是他。

蕭鈞煜羽睫顫了顫,擱在雲錦蠶絲祥雲紋繡被上的手慢慢拳起,腦海裏又閃過白日裏沈筠曦決絕的面容。

他要娶妻了,他不該想著沈筠曦,可沈筠曦夜夜入夢,夢裏的情投意合的繾綣溫柔讓他在意。

沈筠曦前後迥異的態度更讓他在意。

對了,宮中那日,蕭鈞煜食指輕敲中指指背。

蕭鈞煜思忖著那日的場景,憶起了當時的詫異:沈筠曦看到曾經喜歡的蝴蝶神色淡淡,沒有撲蝶嬉戲的樂趣。

自那日,她便對他疏冷。

蕭鈞煜蹙眉,鳳眸滑過一抹深思。

他深呼一口氣,再無睡意,撩開帷幔,起身下榻。

站在窗欞前,蕭鈞煜遙望窗外皎皎明月,突然想起了去歲中秋。

那日皇上設宴群臣家眷,沈父並沈筠曦兄妹被邀參宴。

宴間,他出去透氣,巧遇了沈筠曦,她眸光濕潤潤,膚如凝脂的雪腮和眼尾漾著緋暈,見了他,直接上來扯著他的衣袖,瞇著眼睛朝他笑:

“太子殿下,我喜歡你。”

“沈姑娘醉了。”他當時道,不著痕跡將雙手背在身後。

沈筠曦卻不依不饒,又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袍角,一對姣好的罥煙眉似蹙非蹙,嘟著唇,眸光嗔怨:

“不醉了喜歡殿下,醉了也喜歡殿下,喜歡殿下是長長久久、日思夜念之事。”

蕭鈞煜慢慢收回目光,心裏空落落。

原來,一年多就是長長久久。

……

翌日,天青雲白,惠風和暢。

紫禁城朝西一百裏餘裏,西山腳下,遠遠望去,人影憧憧,黃綠色的草地上支著星星點點的小帳篷和棉布。

人們三三兩兩或者十數人聚在一起,穿紅著綠,衣香鬢影,面上皆洋溢著笑容。

傾耳端聽,有歡歌笑語、吟詩作曲之音。

在遠些,靠近溪畔水流處,幾人廣袖長衫盤地而坐,玩著流觴曲水的樂趣。

這便是大盛的上巳節,舉家踏春尋樂。

山腳剛停下兩輛馬車,每輛馬車四馬並駕,車頂描金嵌玉,車廂裹著流光溢彩的蜀繡,拉車的俊馬全身烏黑油亮,膘肥健壯,有見識的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千裏馬。

“這是哪家的?”有人小聲問了聲。

孫霞薇眼觀六路,看著遠遠來了一輛奢華的馬車,眼睛一亮。

她面上端著淺笑,正想拎著裙角,款款迎上去,卻突然唇角的嬌容僵在臉上。

只見,後一輛車,車夫撩開車幔,從裏先下來一個清秀女子,而後她立在車旁,躬身,手懸在半空中。

倏後,從車廂裏緩緩探出一只纖纖玉手,白嫩如削蔥尖的玉指輕輕搭在清秀女子手心,倏後,一張靡顏膩理、灼若芙蕖的小臉露出,擡眸低首間一對杏仁瞳泠泠含情。

她身著一襲櫻草色曳地縷金百蝶穿花雲錦裙,裙角墜著珍珠,外搭一身佛手黃綾子牡丹紋衫,春日郁郁生機的顏色,襯得她本就夭桃艷李的容顏霞明玉映,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她不經意間擡眸朝遠處睇了一眼,純然不加修飾的美,引得草地上少男少女或欽羨或嫉妒得吸氣。

此人便是沈筠曦。

沈筠曦搭著南晴的手下了馬車,蓮步輕移,朝立在前車的沈父走去:“爹爹,您且去同老友游樂。”

沈父微微頷首,又細細叮囑沈筠曦幾句,兩人相攜走了幾步便分開。

沈筠曦目送沈父同老友含笑寒暄,自己擡望遠處,巍巍群山,盈盈綠草,還有喜笑顏開的游人。

今早,二皇子蕭和澤道有事耽擱,稍晚到,沈筠曦掃了眼前方,一時不知道要去哪一處。

恰此時,沈筠曦聽到清淺淑婉一聲:“沈姑娘。”

孫霞薇見馬車豪華本以為來人是太子蕭鈞煜,誰知竟是沈筠曦,心裏有些不順。

而身畔同伴竊竊自語,竟說著諸如:“天下首富嫡女果名不虛傳,一看就是錦衣玉食嬌養蜜寵出的姑娘,明媚張揚,美得不可方物”的話。

沈筠曦自幼著華服食佳肴,周身氣質較之京城裏的大家閨秀多幾分靈動明媚,較之那些小家碧玉又多幾分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莫不如是。

孫霞薇恨得牙根癢癢,捏著指尖,黑沈的眼珠幾番流轉,再擡眸,輕喚沈筠曦。

沈筠曦尋聲望去,看到孫霞薇站在一群公子姑娘中笑盈盈再次朝她招手:“沈姑娘,這邊。”

沈筠曦蛾眉微蹙稍縱即逝。

她自認同孫霞薇並無交情,因著前世孫霞薇總喜歡在她和蕭鈞煜前兩副面孔,惺惺作態,她不耐搭理孫霞薇。

可是如今,沈筠曦掃了一眼孫霞薇身畔眾人,這其中多是京中貴女和王公貴子。

眾人不知她與孫霞薇糾葛,倘若今日直接給孫霞薇甩臉子,恐日後定被傳出沈家女倨傲的名聲,於沈家商號不利。

沈筠曦猶豫一瞬,朝孫霞薇走去,曳地的裙裳掩不住她身段裊娜,反而愈顯形誇骨佳,她朝人群盈盈一福禮:

“諸位公子、姑娘好,我是東四大街沈家沈筠曦。”

“沈姑娘好。”眾人甚是親和,皆朝沈筠曦含笑點頭,還有幾個性子外向的公子直接朝沈筠曦介紹了身家。

誰人不知沈家富敵數十個國庫,每逢災年,沈家必組織全國沈家商號捐錢贈物,每次財務有人統計皆超國庫之多。

沈家雖無爵位,卻有功勳,每逢皇上賜宴群臣家眷,必召沈家。

若能沈家結親,豈不是此後身價倍增,甚至平步青雲。

上巳節,成群結隊聚在西山同游的少男少女有相熟的親朋好友,也有游樂初識之人,因在大盛朝,上巳節也是未婚兒女踏春相親之節。

孫霞薇捏著指尖,心裏又氣又怒,她尋沈筠曦來,自不是為了讓沈筠曦結交眾人,遂眉目輕閃,尋了一個縫隙插口道:

“剛大家定了吟詩接力,首尾相合,現在開始不?”

“開始!”眾人躍躍欲試,心中各有謀算,一時間氣氛活躍,你一人,我一語,甚是熱鬧。

沈筠曦不說話,只是聽著,她不愛詩詞歌賦。

孫霞薇看出了沈筠曦的雲游天外,心中暗暗嗤笑,她暗暗調查過沈筠曦,自是知她不善詩詞,她正要開口喚一聲“沈筠曦”,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的絳色身影。

絳色身影正是太子蕭鈞煜。

蕭鈞煜剛至,他站在山坡上看著前方聚集的人群,背對著他有一襲佛手黃撘淺櫻色的裊娜身影。

蕭鈞煜一眼認出了那是沈筠曦,他見過的,只有沈筠曦能駕馭好明媚的黃綠色。

黃綠色澤尤為明麗,膚不白穿不得,貌不美穿不得,身有郁氣穿不得,性子太溫穿不得,沈筠曦美且靈動,萬千華服於她都莫不美好。

蕭鈞煜腦海中閃過片段,情不自禁喉結上下滾動。

昨夜,夢中,沈筠曦也是一襲淺櫻色抹胸襦裙,鵝黃色的薄紗覆體,婀娜的曲線玲瓏曼妙。

蕭鈞煜忙轉開了眼,右手食指敲在中指指腹,告誡自己:南柯一夢,做不得真。

瞥著蕭鈞煜的目光正朝著她望來,孫霞薇眸光燦亮,心臟怦怦直跳,面頰有些微燙,唇角忍不住勾起。

太子殿下果真喜歡她。

孫霞薇立馬挺直脊背,微擡下巴,將瑩白的秀頸和白嫩的下巴側著一個角度,從蕭鈞煜站立的地方可以一覽無餘。

她又瞥了一眼蕭鈞煜凝視的目光,心頭跳得有些快,脊背愈發挺拔。

她近幾日死誦了幾十本的詩冊,就是為了在上巳皆,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向眾人和蕭鈞煜展示她的才氣和閑雅。

現在正是機會,聽著前面有人落字“香”,孫霞薇掐著指尖,眉頭緊擰,倏爾,眉目淺笑,提了一口氣柔聲吟唱道:

“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1”

眾人楞了一瞬,忙有人拍手叫好,高呼:“詩三百·小雅之篇,借喻我大盛政通人和,一派祥和,不愧禮部侍郎之女,高才!高才!”

孫霞薇聽著耳邊絡繹不絕的誇讚,眼眸透著喜悅,眼角飄著緋暈,卻躬身態度親和溫淑,連連謙遜致謝。

耳邊又有人開口接詩,孫霞薇心不在焉,不著痕跡朝著蕭鈞煜的方向瞥去,她已在琢磨怎麽回眸絕美,讓太子殿下對自己情根深種,回眸卻見蕭鈞煜沒有看自己。

孫霞薇心口一滯,順著蕭鈞煜的目光落目,看到了身側的沈筠曦。

沈筠曦聽他們歌詩誦詞,雪頰漾著盈盈笑意,看似認真,實則眼眸無神,她正想著山上許是桃花未落,可以尋一些回府讓酒娘釀桃花釀。

她愛喝桃花釀,每年必釀幾壇,去歲冬天卻傻傻把酒送至東宮,想讓蕭鈞煜品嘗,真傻,現在府裏只存寥寥幾壇。

“沈姑娘。”入耳的呼喚打斷了沈筠曦的思緒,她尋聲去看孫霞薇,只見她彎著嘴唇沖她道:

“我們都接了兩遍,沈姑娘一言不發,可是覺得我們無趣。”

孫霞薇偷偷睨了一眼眾人,捏著指尖,聲音柔柔,眼睛有點紅:

“我真不該,竟不知沈姑娘不喜我們,擅自強邀沈姑娘加入。”她柳眉輕蹙,聲色輕緩。

沈筠曦一對纖眉攏在眉心,轉眼去看孫霞薇,杏眸裏閃過不耐:又來這套。

前世,孫霞薇搶她愛的東西,愛說些斷章取義、似是而非的話,引得蕭鈞煜和眾人誤認她蠻橫,蕭鈞煜卻總讓她遷就孫霞薇。

她若不應,夜間,蕭鈞煜必攬著她,柔著聲音央求她,“孫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曦曦,你讓讓她,好不好?”

前世,她欽慕蕭鈞煜,凡事依著蕭鈞煜,現在她與蕭鈞煜再無幹系,蕭鈞煜的救命之恩與她何幹。

念此,沈筠曦睨了一眼孫霞薇,眨了眨纖濃卷翹如蝶翼的眉睫,她微微嘟著櫻唇,姣好的蛾眉微蹙,瀲灩的水眸閃著晶瑩的水光:

“孫姑娘,你怎能這般誣陷於我。”

她聲音又嬌又軟,這一開口便讓人軟了心扉。

軟軟說話,帶著淚珠,誰還不會,她可是自小被千嬌百寵著長大。沈筠曦心想。

沈筠曦掃了一眼眾人,貝齒輕輕咬在唇瓣,盈盈秋水睇了一眼,楚楚之姿引人憐惜:

“坊間皆知,沈家女不知詩書,我不識得孫姑娘,孫姑娘識得我,那必定聽過坊間傳聞,卻特意拉我吟詩。”

沈筠曦上次在隆福寺就想了好久,她之前,壓根沒同孫霞薇說過一句話,孫霞薇卻在見她的第一時間喚她。

聽沈筠曦這話,眾人轉向孫霞薇,眉宇間皆帶了些被欺騙和被挑撥的惱怒,他們自是聽過坊間傳聞,方才孫霞薇卻道:

“我與沈姑娘相熟,坊間傳聞是假,沈姑娘善詩書。”

如刺的目光紮來,孫霞薇只覺面上火燙,如鋒芒在背,站立不安。

她瞥了一眼沈筠曦,又忙向蕭鈞煜的方向轉去。

卻不曾想,他站得甚近。

蕭鈞煜剛在眾人面色不虞看沈筠曦時,腳步便不受控制邁開了。

他告訴自己,他是大盛太子,當維護平和、主持公道,不能在上巳節縱著眾人起了口端。

孫霞薇面色猛得一白,唇角有些顫顫,腦袋眩暈,手指緊緊捏著掌心才能站著不倒。

她竟然太子殿下見到了她的出醜和險惡。

孫霞薇餘光瞥見蕭鈞煜冷冽的眸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蕭鈞煜站在沈筠曦身後約莫十餘步的距離,眉頭緊鎖盯著孫霞薇。

清明節後隆福寺後山,孫霞薇也同他道,她與沈筠曦相熟。

蕭鈞煜看著孫霞薇躬著脊背、瑟縮肩膀的側影,心中那無數次泛起的違和感再次升起。

隆福寺重傷那日,他雖意識模糊,卻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救命恩人,性子真摯明媚,不該是會說謊之人。

他的救命恩人,就……蕭鈞煜抿唇,眸光轉向沈筠曦,幽邃的眸光閃著星光:

他的救命恩人,當是沈筠曦這般明媚澄澈的姑娘。

沈筠曦不知蕭鈞煜站在身後,她眸光從冷汗淋淋的孫霞薇收回,丹唇淺淺彎起朝眾人道:

“筠曦不才,方才大家吟詩接龍之時,我心慕諸君學識淵源,絞盡腦汁,竟也想了一句,還請諸君雅正。”

這話體貼溫柔,又暗暗稱頌了在場眾人,眾人的面色瞬間柔和不少。

沈筠曦思忖一瞬,剛才落字“我”。

她雙手相擊起了個拍子,合著拍子,她啟唇,聲音如珠落玉盤:

“我情既不淺,君意方亦深。相知兩相得,一顧輕千金。2”

詩仙太白的詩,豪放大氣,說的是朋友間相交當真摯。

“好!”

“好詩!”眾人想起熱烈的掌聲,久久不絕,許是都沒想到沈筠曦接了詩,還應了此時的景。

“沈姑娘當真才貌雙全!”眾人眼裏都是激賞的目光。

蕭鈞煜盯著沈筠曦纖細綽約的背影,聽著沈筠曦的話竟有一瞬怔楞:他不曾想沈筠曦真真去誦了李太白的詩冊。

沈筠曦含笑朝大家點頭,心中難得記了蕭鈞煜半分好:

去歲,她想尋著由頭與蕭鈞煜說話,見蕭鈞煜在看書,便向蕭鈞煜請教她想學詩。

蕭鈞煜彼時手裏正捏著一本《太白詩集》,聞言,難得對她眸光溫潤,將手中的詩集贈予她。

她得了蕭鈞煜贈書後,開心得在府裏的床榻上抱著《太白詩集》滾了好幾圈,喜得眉飛色舞,真真將整本詩集從頭誦到尾,倒背如流。

沈筠曦蹙眉將蕭鈞煜摒棄在思維之外,她朝眾人盈盈一拜:“吟太白詩一句,豪氣頓生,筠曦今日合該向詩仙太白學習,為朋友豪擲千金。”

她聲音婉麗,咬字清晰,落語擲地有聲:

“此後,諸位公子在我沈家“書香閣”購置筆墨紙硯皆九折,諸位姑娘在我沈家“悅己閣”購置胭脂水粉亦皆九折,限量之物登記後,隨取即可。”

“好!沈姑娘好氣魄!”

眾人高喝,掌聲雷動。

孫霞薇緊緊咬著唇瓣,雙唇顫抖,隱隱犯白,鼻子一酸,剛才一直強忍著未落的淚珠一下子掉了下來。

沈家“書香閣”“悅己閣”東西皆是公子姑娘的心頭好,款式新穎,樣式獨特,而限量之物,更是千金難求,那是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征。

她是禮部侍郎的庶女,在家並不得寵,“悅己閣”限量之物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東西,如今卻被沈筠曦隨口贈出。

孫霞薇低下頭,貝齒用力,下唇隱隱泛著血印,她心頭幾轉,偷偷朝沈筠曦瞄去,目光陰鷙。

沈筠曦卻在回身睇一眼不遠處的雲巧。

雲巧朝她點頭,記下了她的話,事後她會轉傳“書香閣”“悅己閣”的掌事。

沈筠曦一轉眼,竟然看到了蕭鈞煜,他著一襲絳色描金雲紋緞袍,正灼灼看著她。

沈筠曦眉心一跳,柔和的眸光轉為疏淡,心中冷笑:蕭鈞煜見自己欺負了他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又要她道歉。

她目光冷若冰淩,蕭鈞煜心頭一滯,心房悶得生疼。

“筠曦才疏學淺,不打擾諸君雅興,諸君且歌且樂。”

沈筠曦含笑朝眾人深深一拜,目光略過默默垂淚的孫霞薇,擡步退出了人群。

雲巧忙小步跟上沈筠曦。

……

沈筠曦踩著步子走了好幾百步,她身後傳來一步一尺、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一步一步就如同踩在沈筠曦的心尖,她聽得心煩氣躁,猛得轉身回頭,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著蕭鈞煜,心口劇烈起伏,怒聲質問:

“怎麽,太子殿下見我欺負了你的心頭好,要讓我給她道歉嗎?”

蕭鈞煜看著沈筠曦微紅的眼眶,下意識擡手去為她拭去淚珠。

沈筠曦抿著唇,警惕得朝後退了半步。

蕭鈞煜一怔,他又一次幾乎模糊了夢境與現實。

夢裏的沈筠曦愛甜甜的笑,也總愛哭,淚珠落下的時候他心會揪痛,他學會了給沈筠曦拭淚,會軟言哄她。

沈筠曦看蕭鈞煜不說話,只楞楞盯著她,眸光裏隱隱帶著情意,一下心頭火起。

前世,她就是這樣被蕭鈞煜欺騙,以為蕭鈞煜對她有情有愛,心中百般苦楚,也能自我安慰。

誰知,皆是虛妄,是她自作多情。

蕭鈞煜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她,那個孫霞薇才是他的心頭好,他事事依著那人。

沈筠曦心如刀絞,她咬著內腮,深呼一口氣,用手背拭去淚珠:“我與太子殿下再無關系,還請太子殿下自重。”

“別再跟著我!”沈筠曦,擡步朝前走。

蕭鈞煜想擡步,可沈筠曦疏冷的眸子讓他腳沈若千金,他擡眸看見沈筠曦纖細的肩膀輕輕顫動。

他登時停下腳步,想著沈筠曦剛才莫名其妙的氣話,眸光迷茫,輕聲問:“什麽心頭好?”

沈筠曦不答,步子又重又快。

蕭鈞煜站在原地,看著沈筠曦纖柳的背影,熟悉之感又漫上心頭。

“沈姑娘,三月一日你真得沒有去隆福寺嗎?你可是救了孤?”

蕭鈞煜疾步朝前邁了半步,揚聲問道。

“沒有,沒有!”沈筠曦身子一僵,轉身沖蕭鈞煜大呼,淚珠暈在眼眶裏,將落未落,她心口劇烈起伏:

“誰稀罕救你!”

說罷,她轉身離去,腳步重重踩在臺階。

蕭鈞煜卻如遭雷擊,恍惚中,他腦海中閃過隆福寺三月一日那夜,他的救命恩人推開她,氣沖沖吼道:

“誰稀罕你的救命之恩!”

那個語氣,那個神態,與沈筠曦剛剛如出一轍。

蕭鈞煜腦海中又閃過在孫霞薇身上多次感應的違和感,他心頭一沈,面色倏得轉冷,俊美無儔的俊顏剎那冷若寒霜,周身暈著鋒利的煞氣。

所有人都快忘了,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十一歲投身軍營,在沙場上沖鋒陷陣,屢立戰功,一襲紅袍獵獵生風,一桿銀槍所向披靡,蠻夷聞其名膽寒肝裂。

蕭鈞煜又擡眸看了一眼沈筠曦的背景,見她身後的丫鬟成熟穩重緊緊跟著她,他抿唇,轉身離開。

他步履生風,衣袖翩飛,正朝山下走去,迎面突然撞來一人。

蕭鈞煜機敏轉身,避開來人,那人踉蹌一下跌在地上。

是個約莫二十歲的青年,面容清秀,一身月白長袍,眉目間滿是書生氣,剛起身就朝蕭鈞煜拱手作禮,連連道歉:“抱歉,驚了公子。”

蕭鈞煜心中有事,神色清冷,卻耐著性子淡淡頷首:“無礙。”

書生又再三連連致歉,拱手作揖。

蕭鈞煜止了他的道歉,擡步要離開,餘光卻瞥到書生腳下,綠盈盈的草叢中有一抹瑩潤之色。

蕭鈞煜鳳眸一凝,腳步攸頓。

青年被他看得後知後覺退了一步,草叢中的瑩潤清晰印入眼簾。

那是一塊方形的羊脂白玉,浮雕紋刻,繪著栩栩如生的螭龍雲雷紋。

蕭鈞煜彎腰撿起了玉佩。

青年伸手的手滯後蕭鈞煜半頃,在堪堪擦過玉佩的錦繩,他立起身,拱手道歉:“這是我的腰佩,謝謝公子幫我拾起。”

蕭鈞煜聞言睨了他一眼。

他骨節分明的五指微微轉動,玉佩在掌心悄然翻了了個,果不其然,背面一面龍飛鳳舞刻著一個古體的:“鈞”,蕭鈞煜的“鈞”。

這是他的玉佩。

隆福寺重傷那夜,他贈與自己救命恩人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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