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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曾經曾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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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容一直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那天晚上,月亮好涼,院中好冷,她站在一側,茫然地看著男子抱著女人傷懷落淚。那個死去的女人,脖頸一道紅痕,鮮血染紅自己和夫君的衣裳。她面色蒼白,閉著眼,卻仍有一種溫柔之形。

但即使是溫柔,到底意難平。

鐘九首說,“你看,你已經死了。”

秦月容點頭,再點頭,目光一直盯著自己此生的夫君——

沈夜書,如同他的名字般,他在夜中行書,書寫了誰的心願,又合了誰的心意。他的一生,都像是雪夜漫漫,看不到前路。

她無比心疼他。

她曾說願意給這個男人最好的,絕對不離開他,不讓他再承受親人離散的痛苦……

可她終究沒做到。

這個男人,她那樣愛他!愛得心尖兒都疼。

他一生多波折,少有順暢之時。她真是對不起他,因為她的離去,讓他這樣傷心。

☆☆☆

秦月容初見沈夜書的時候,正處於桃花灼灼的爛漫歲月。秦家是平陽大族,秦月容母親和人私奔,父親不喜她,她從小住在祖母身邊。他們這一宗,上面有兩個表姐,下面只有一個妹妹,秦瑤容。妹妹比她小兩歲,她們兩個,是這邊關系最好的。

從小兒,秦月容是獨自一個兒過的。她懂事後,就搬入了一個小閣樓,十年來的生涯,在裏面寫字看書做女紅,從來沒有人理她。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對秦家來說是多餘的。她想過得好,只得自己努力,才能讓秦家註意到自己。

十五歲的時候,平陽舉辦的百花宴,秦月容已經拔了三年的頭魁了。那時候,身邊姑娘公子們說說笑笑,比拼才藝。她頗為無聊,坐在窗前,怔怔望著外面的風雨出神。

祖母說,她已經到嫁人的年紀了,今年應該是她參加的最後一個百花宴。

秦月容緊抿的嘴角下彎,一聲不吭。嫁人便嫁人,不過是為秦家換取更高的利益。如果她成功了,會更得秦家看中吧?

但她有時候看著妹妹無憂無慮的樣子,又不禁想:秦家早已放棄自己,自己何必非要他們的喜歡呢?她到底想圖什麽?

斜風細雨吹開了樓下的大門,一個衣衫落拓的白衣公子冒雨進來,摸一把臉上的雨水,露出秀雅如山水的容顏。他看到一樓裏的男男女女,怔楞片刻,“這不就是個普通的酒樓嗎?”

秦月容坐在樓上,看那個男人和身邊圍上來的掌事爭執,聽對方說“這裏在辦百花宴,比拼才藝,你要躲雨,去別的地方吧”,那公子輕笑一聲,“誰說我是躲雨?比拼才藝?我也行啊。”

眾人臉色難看,但見他容貌俊朗,氣度不凡,除了面色微有些疲憊憔悴,看著倒像是富家公子,一時都有些猶豫。

秦月容從樓上走下,對他淡淡道,“公子若要留在這裏,就上來看看,有什麽公子擅長的。”

那個公子,自然就是沈夜書。

沈夜書是全才型人物,琴棋詩畫書酒劍,他向來無一不好。事後,他也曾笑著跟秦月容講,“其實我那時候進樓,就是想吃個飯喝個酒,沒想到你們規矩還挺多。”

已經成為沈夜書妻子的秦月容摟著夫君的肩膀,柔和笑,“我知道。”她自是一眼就看出,那踏雨而來的落拓公子,只是為了一頓飯而已。

可他那樣出色,引了整個樓裏的才子才女去圍觀,去和他比拼。秦月容自也是輸給他,一直驕傲的少女,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他只隨意笑一笑,轉著手中狼毫,“可以開飯了麽?”

秦月容更是惱怒——呸,如此狂徒!

百花宴連開三天,沈夜書得知呆在這裏不用掏銀子吃飯後,爽快留下來,每天作詩彈琴,然後就睡覺吃飯。每次秦月容看到他,都心中郁悶。

她那時並不懂自己的心意,她只知道那個男人,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她很是不喜。但她從小就不被人放在眼中,不也活了這麽多年嗎?何以對他那樣在意?

後來反覆回想,秦月容才覺著,她從樓上往下看時,見到他進來,第一眼,她就很是喜歡他了。她日日和他拼才藝,日日和他鬥嘴,總要他日日記得她,以後保證永遠不會忘記她。

第三日結束時,那一屆頭魁,因沈夜書最後的相讓,仍是秦月容。她很生氣地找他,“我不需要你相讓!”

吃飽了飯、神清氣爽的公子站起來,擡腿就打算走,揮揮手,“真是服了你了,我沒讓你。”

她一把抓住他,氣惱道,“你去哪兒?!不許走!”

他怔一怔,“不是只有三天嗎?”臉上現出喜色,“難道你們又延期了?我可以繼續留下來吃住了?那敢情好呀。”

秦月容被他氣得吐血,她在意的東西,他竟然沒放在眼中。

那幾日,秦月容把酒樓包下來,非要繼續和沈夜書比才藝。她心中其實已經服氣他,只是不想他離開而已。他似也開始察覺她的心思,便說要走。秦月容只問他,他要去哪裏,以前過的是什麽日子,家人在哪裏……沈夜書冷冷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少女心中氣苦,跺腳抹眼淚,不明白平時態度寬和的公子,為什麽突然轉變得這樣快?他心中,很不喜歡她嗎?那她也不理他了。

賭氣一直延續到秦瑤容來找她,“阿姐,你還不回去呀?祖母說……要給你挑夫婿。”

秦月容楞在原地,咬著唇。她突然,不願意嫁了。

她跑去找沈夜書,對方正懶洋洋拿本書,看她氣喘微微、眸中瀲灩,微怔後扶額,“不是找我興師問罪吧?那天是我態度太壞了,我道歉。”

秦月容站在他面前,俯身,在他臉頰上快速親一口,站直身子後,紅著臉道,“沈夜書,我心中喜愛你,我想嫁給你。”

白衣公子嘴角僵硬,一時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確認她不是開玩笑後,他嘴角揚了揚,敷衍道,“唔。”

以後,等沈夜書娶了她後,他才笑說當年之事,“我本想趁夜離開,沒想到你一個嬌滴滴小姑娘,竟敢跟著我離家出走。你當年,真是嚇壞我了,也愁死我了。”

夜色清涼,年輕的妻子臥在夫君膝上,烏色長發如雲,散在他腿上,只是笑,不說話。

嫁給沈夜書後的秦月容,素性溫柔。但她本來,是個很固執的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她只消看沈夜書僵硬的表情一眼,就知道對方對自己無意。不過沒關系,她喜愛他,自是要為自己努力一番。她總想著,他現在對自己不動心,不過是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好。

愛是一點點培養起來的,她對沈夜書一見鐘情,卻不能要求沈夜書也一眼看中她啊。他生得那樣好,性情又爽快,本事又強,見過的美人兒,肯定多得數不清。而秦月容除了是才女,又長得不是傾國傾城,又沒有讓他一眼相中的性情,她有的,不過是對他的滿心愛意,縱摧枯拉朽也百折不撓的愛意。

那晚過後,沈夜書離開平陽。秦月容給家中留了書信,也背著包袱,離開了自己住了十五年的家鄉。她跟著沈夜書走了很多地方,縱他對她冷言冷語惡言相向,她也從來不回頭,只用一雙明眸看著他。

少女倔強又沈默地看著他,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那雙清亮的眼睛,似看透一切,讓沈夜書狼狽無比。

秦月容並不依靠沈夜書,沈夜書在前行,她只遠遠在後跟著。他夜中住店,她沒有銀子的時候,縮在客棧馬廄草棚也是一晚。當銀子花光後,她就去賣字、賣自己的一身學識,甚至到秦樓楚館去為青樓女子寫詩寫曲。

想那個時候,同是秦樓楚館,他在和姑娘們喝花酒**歡笑,而她躲在幕後,為她們編曲彈琴。

沈夜書從來不看秦月容一眼。

她跟著他走南闖北,走了整整兩年,他真的從來不看她一眼。

秦月容一直沈默地跟著,當他生病時,當他喝酒喝得吐血時,當他和人動手時,沈夜書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秦月容。有時候,他總是心神恍惚,覺得她就是自己的一道影子,一回頭,她就在。可是她會一直在嗎?

經常是一個破廟,兩堆柴火,他坐一邊,而她坐另一邊。再進來躲避寒風的路人看到他們,從來不知他們走的是同一條路。

沈夜書覺得很累。這樣一個倔強的姑娘,他知道她愛慕自己,知道她不肯放棄自己。他每天睡醒,都要跟自己拔河,情感和理智爭鬥不休。不能喜歡她、不能留她在身邊,不能,不能……他每每看到她,就覺得好累。

於是他對她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冷言冷語。很多時候,他都覺得秦月容該受不了了,但那姑娘只是低頭擦一擦眼淚,第二天又繼續跟著他。沈夜書心中酸澀——他從未被人這樣喜歡過,柔軟又頑固,絕對不妥協,讓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那次,她遇到賊人,抱著包袱靠在墻頭,身上的銀錢已經全都給了對方,對方色瞇瞇的雙眼直盯著她。秦月容很是害怕,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只會喊,“沈夜書,救命!”他一定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只有他能救她。

沈夜書出現的時候,看到那些男人用那樣淫·邪的神情看著她,她被堵在墻中央,根本逃脫不了。那時,他只覺得全身冰涼,又一陣陣的怒意從心頭升起,冰火交融,苦頓澀然。

他失去了理智,將那些人打倒在地,差點要打死其中一人時,她從後抱住他,驚慌叫道,“沈夜書,住手,他要死了!”

那些人在他晃神一刻拼命逃開,而他轉頭,細眸含著血絲,恨恨盯著那蒼白的少女。她也是大家閨秀,她也是錦衣玉食,卻跟著他落到這個境界!

他將她堵在墻頭,低頭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秦月容,你到底要什麽?到底要怎樣,才肯走?”

秦月容仰頭,看到他眼中的忿然和難過。她擡手抱住他,抱住他僵硬的身子,在他耳邊柔聲,“我不走。”

“……可你總會走。”

“我不會走……沈夜書,你並不是不喜歡我,對不對?不然,你不會一直回頭看我呀。”

他神色覆雜地望著她,突地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先是愕然,承受著唇齒間男人帶著酒氣的味道,然後覺得臉頰滾燙、呼吸急促,整個人的力氣,好像都被他抽掉了。

這才是她和沈夜書之間的第一次吻。

他在她唇齒間輾轉反側,她覺得一陣陣花火從身體中升起。恍恍惚惚中,似聽到他苦澀的喃喃,“你要把我逼瘋了。”

秦月容的眼淚,刷得就落下來了。她伸手抱住伏在自己肩上的公子,不知道自己聽到他的話,為什麽這樣傷心。

酒醒後的沈夜書,第二天,又成了對她漠然的模樣。他在前,她在後,他不回頭。秦月容覺得難過,可還是一步一步地跟著他——

沈夜書,你心中一定也是有我的,可你為什麽不肯接受我?

她也會覺得委屈:為了追求他,她離家幾萬裏,跟他吃了無數苦,可他總不看她一眼。

“沒關系,他心中是有我的,總有一日,會接受我的。”

兩年中,他讓她傷心了無數次,她生病時,難受時,他從來不在。她跟著他到瓊州,明明已經到了他家門前,他卻根本不提讓她進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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