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啊！小丫頭這病, 著實蹊蹺啊！”

屋子外面，陸昭和孔林兩人壓根就沒想到沈清瑤能一個人在屋裏落單，也沒想過她會在門後偷聽, 於是兩人並未走得太遠，交談的聲音只是略收小了一些, 卻沒有刻意壓低。

於是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 落在了沈清瑤的耳朵裏。

孔林面上似有些為難, 也十分不解。他一手拄著拐, 一手扣在身側的藥箱上, 枯瘦的手指有以下沒一下的敲在箱壁上, 發出一陣令人焦灼的咚咚聲。

沈清瑤垂眸，看著掌心的那絲血跡, 瞳孔一縮。而後若無其事的攏起手掌，又放在身後蹭了蹭, 那抹零星的鮮紅就消弭殆盡。微微挪了一步，沈清瑤尋到一個縫隙, 可以看見外面兩個人。

陸昭此時背對著這邊, 看不見表情，但想也知道不會太好看。

“如何蹊蹺？”

“她這病，雖時時覆發, 磨人得很, 卻也不至一夕斃命。這些日子又精心調養, 就算不能痊愈，也該有延緩之勢，此前也確實如此。”孔林眉頭皺起來，正因為之前看沈清瑤的脈象一直都是在好轉的, 他才越發篤定，能將之治好。可是……

“可不知何原因，如今竟是急轉直下了。”

沈清瑤的手緊了緊，孔林不知，可她是知道的。那是因為系統強行給她匹配了劇情進度，直接給她快進到了重病將死。

想著，越發的想把這個不靠譜的系統拎出來暴打一頓。

提進度的時候沒問題，等到開始發放獎勵了就出故障。很難讓人不相信他們不是故意的。

外頭的陸昭聽了孔林的話，陷入了長長的沈默。

良久，他身形微動，擡起雙臂，恭敬又虔誠的舉過胸口，而後慢慢低了頭，彎了腰，向著孔林行了一個莊嚴而鄭重的大禮，啞聲道：“還請神醫務必救她。”

門裏，沈清瑤的鼻頭忽然一酸。

她看著陸昭低俯下去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世子爺，是高居雲端的清流謫仙，哪怕是覲見皇帝，也未曾行過這樣大的禮，哪怕是對著滿天神佛，也只信自己。

可如今，他將希望全然放在了旁人身上，卑微祈求。那手，那腰，那一身傲骨，全都為了她，彎折在此。

……

在宮裏短暫的歇了兩三天之後，陸昭帶著沈清瑤回了國公府，簡單修整一番，沈清瑤沒多耽誤，心裏惦記著自己數月未見的父母，同陸昭和長公主報備了一聲，便提了東西，準備回娘家一趟。

陸昭靠著椅背含笑看著忙進忙出的小姑娘，又問了一遍：“真不用我陪你回去？”

沈清瑤扭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都說好了嗎？接收到陸昭黏糊又委屈的眼神，沈清瑤覺得她倆今天的人設劇本可能拿反了。

憋著笑湊過去，沈清瑤輕輕捏了捏陸昭好看的鼻梁，嫌棄道：“陸大人！陸世子！你清醒一點啊！那——麽多的事情等著你呢！再拉著你躲懶，明日長姐該帶著繩子來我這抓人啦！”畢竟再少了陸昭這個超強的勞動力，本就忙得不行的蕭沐只怕是更沒有時間陪長姐了。

想起今早陸昭陪著自己出宮時沈清璃哀怨的眼神，沈清瑤沒忍住笑出了聲，手又在陸昭臉上蹭了蹭，輕聲道：“陸世子可不要隨便偷懶，影響我們姐妹的關系哦！乖乖去工作。”

陸昭眼看著小姑娘故作端莊勸他的樣子，正覺得新奇，又聽見她的後一句話，嘖了一聲，大手扣上她的手腕，一使勁，沈清瑤就跌坐在他腿上，陸昭凝著她，半晌才幽幽道：“影響你們姐妹的關系？難道不是他們影響我們的夫妻關系？”

陸昭把她按在懷裏，控訴道：“自從回了京城，瑤瑤都不關心我了。”

沈清瑤把頭擡起來，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他，這人，怎麽比她還會撒嬌啊！

眼下的情況和她之前要演人設的時候有些相似，沈清瑤不由得玩心大起，換上了一副渣女疼惜萬分的表情，認認真真的說道：“怎麽會呢！我分明最最關心我的陸昭哥哥呀！”

見他還是不動，沈清瑤想了想，在他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又把鼻尖湊過去，兩人呼吸相聞，她軟軟的說：“陸昭哥哥乖哦~好好工作，晚上給你帶我阿娘做的點心！！”跟哄小孩似的。

陸昭楞了一瞬，沈清瑤就趁機從他懷裏鉆了出來，咯咯的笑著朝門口跑去，邊跑還一邊喊著：“來不及了我先走啦！！陸昭哥哥忙完了，記得來接我！”

看著她歡快的背影，陸昭緩緩擡手碰了碰自己方才被親過的臉，唇邊緩緩溢出一聲縱容又寵溺的笑。站起身來拍怕衣擺，陸昭也走了出去，唔，要好好工作。

……

京城裏的動亂前後不過一個月，比起那些拖拖拉拉數月還不見消停的戰爭來說，算是極短的。

但這是京城。

這麽多年了，宮裏篡位的皇子王爺不是沒有，宮變也不算少見，但大多都是暗搓搓的在宮中挾持個皇帝，下個藥什麽的也就解決了。真正做到兵臨城下兵戎相見的，蕭沐和蕭璟還真是百年來的頭一份。

到底是一國都城，住在這裏的人，大多非富即貴，哪見過這樣真刀真槍打殺的場面。

蕭璟又將這些王親貴族的囚禁了將近半個月，早嚇破了膽子。素來繁華的都城，變得一片蕭索。

但即便蕭索，也擋不住京中人們活絡的心思。

先帝血脈本就不多，幾個有能力的都被蕭璟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不堪大任，明眼人都知道，今後這大梁的天下，做主的人，要改叫蕭沐了。

一時間，忙著撇清與蕭璟關系的，忙著在蕭沐面前刷好感的人，絡繹不絕。連帶著沈家，也門庭若市。

畢竟沈家嫁了兩個女兒，一個是蕭沐正妃，未來的皇後，一個是世子夫人，而如今的陸昭陸世子，乃新帝第一心腹重臣……

沈清瑤到時，被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嚇了一跳，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有些不敢相信，這竟是她家。

沈府何曾這樣熱鬧過。

沈清瑤這趟回來是臨時起意，並未事先知會，為此，還被那些往來的賓客在門前堵了好一會。

有人以為她亦是為家中奔走前來拜會的，還拉著她好一通說，說什麽得遵循先來後到的規矩別插隊，又說什麽沈府的門不好進，沈大人不願結黨，沈夫人稱病，她們都吃了好幾回閉門羹了。

沈清瑤聽得哭笑不得，還是門房眼尖的認出了她，驚喜的一疊聲的喊著：“三小姐回來了！三小姐回來了！”

先前拉住她亂說的那位夫人這才知曉她的身份，驚得不知說什麽，待她反應過來，人早已經被歡歡喜喜的迎了進去，緊接著，沈府大門一關，閉門謝客了。

得，又吃一回閉門羹。

……

時隔幾月，再次回到自己家中，沈清瑤只覺得恍如隔世。剛穿進來那會，她把自己當一個外來者，只為了任務，對這地方有熟悉的感覺，卻不在意。

南下一回想起來許多事，才知道這裏才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承載著她最美好的那段回憶。也正是靠著這些美好，她在現代的那段日子，哪怕什麽也不記得，也能咬著牙撐過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治療。

這份感慨，在她見到自己阿娘的那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沈母那晚被蕭璟綁上城樓，崴了腳不說，還受了驚嚇，此時女兒回來了，也只能躺在床上，起不來身。沈清瑤看著母親好似老了好幾歲的憔悴身影，眼睛當即就紅了，她啞著嗓子，軟綿綿的喊了一聲：“阿娘。”

“誒！瑤瑤回來啦？快過來，讓阿娘看看。”沈母慈愛的看著她，半躺在床上沖她招手。沈清瑤快步過去，趴在沈母身邊，又喚了一聲：“阿娘。”像個尋求溫暖的小獸一般。

這一聲一聲的，叫得沈母心都軟化了，她輕輕拍著女兒讓她別哭，自己卻也掉了幾滴淚。

“好了好了！不哭了！來，娘看看。”沈母一邊抹著淚，一邊拉著她，似是要將她裏裏外外都檢查一遍，良久，才笑著說了一句：“瑤瑤長高了不少，卻有些瘦了。”溫暖的手掌撫過沈清瑤的鬢角，沈清瑤在嶺南幾次犯病，家中人沒敢讓沈母知道，但到底是母親，就算不知，也還是心疼她奔波受苦。

沈清瑤眨眨眼睛，忽然調皮道：“哪裏瘦了呀！阿娘你是不知道！陸昭哥哥每日都要讓我吃好多東西！這——麽多呢！我都胖了！都不好看了！”她兩臂擺出一個誇張的幅度，眼睛裏閃著光，看似在告陸昭的狀，其實是要告訴阿娘，陸昭將她照顧的很好。

經她這麽一逗，沈母心裏的心疼少了一些。看她除了還有些病氣之外，人確實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的，也跟著高興起來。

母女兩個有小半年沒見了，自然有許多的話要說，屋子裏一時嘰嘰喳喳的，充滿了歡聲笑語。

直到外面有人通傳，說陸昭來接人了，沈清瑤都還未盡興。

一聽陸昭來了，她先是眼睛一亮嗎，而後又興趣缺缺的窩回去，挽著沈母不撒手，嘟囔道：“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呀！我不走！我今晚要和阿娘睡！”早上那句晚上回去給陸昭帶好吃的，早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沈母看著撒嬌的小女兒，笑得溫暖慈愛。卻還是拍了拍她：“瞎說！不可胡鬧！你都成家了，哪有成了親還賴在娘身邊的道理？”看似斥責，眼睛裏卻全是笑著的。

“回去吧，過幾天阿娘再去看你。”沈母輕輕的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又道：“陸世子看重你，親自來接你，可莫要耽擱了，讓他久等。”

沈清瑤又皺了皺鼻子，心說等一等又沒事，陸昭才不會因為這個怪她。

從床邊站起來時，沈清瑤忽然動作一僵，這一整天因為高興而沒怎麽註意的疼痛又漫上來，刺得她抖了一下，原本還紅撲撲的臉，立刻就白了幾個度。額頭上的冷汗唰的就下來了。

沈清瑤艱難的吸了一口氣，京城不比南方，接近十一月的季節，空氣已經變得冰涼，此時灌進肺裏，又是另一種疼。

“瑤瑤？怎麽了？”

沈母見她不動了，疑惑的問了一聲。

沈清瑤喉嚨有些癢，卻不敢當著母親的面咳嗽，怕她擔心，也怕自己又咳出些嚇人的東西來。

她飛快的搖搖頭，這下也不再磨蹭了，扯出一個笑來：“沒什麽，那女兒就先回去了，過幾天一定再回來看阿娘！”

沈母點點頭，溫聲道：“好，快去吧……”

直到拐出了院門，沈清瑤才一手撐著墻，一手捂著心口，驚天動地的咳了起來。嚇得身邊的翠翹險些慌了神，不過幸好，這次沒有再咳血了。

一把拉住想去找大夫的翠翹，沈清瑤白著臉，輕聲說：“我沒事，就是剛出來，被冷風嗆到了，不用喊大夫了，回去再說。”

翠翹這才停下了腳步，但仍擔心的看著她，還有些自責：“都怪我！竟是忘了如今我們已經回了京城，京城靠北本就冷得快，這都快入冬了，我竟沒有給小姐多拿一件厚衣裳出門。”

沈清瑤笑了一聲，倒是沒覺得這事怪她，反而是聽見她說快入冬了，她才反應過來，是了，馬上就要十一月了，距離她穿越回來搶親陸昭那天，馬上都快要一年了。

她心思一動，沒再管自己身上的不舒服，忽然問道：“陸昭哥哥現在在哪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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