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當真？你真聽見陸昭與他夫人爭吵？”安妤側身靠在椅背上, 聽著下人來報，瞬間坐直了，饒有興致的探出半個身子來, 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是，奴婢只是在驛館做些灑掃的活計, 離得遠，聽得不真切, 但陸世子回來時面有怒色, 拉著夫人就進了屋子, 不久後就傳出夫人氣極暈倒的消息。想來兩人吵得十分厲害！”下面跪著個長相平平無奇的小丫頭, 此時邀功一般, 說得繪聲繪色。

烏南站在一側，聽到沈清瑤暈倒時, 瞳孔一縮。

安妤愉快的笑起來，她擺擺手揮退了那丫頭, 讓她接著打探，一面站起身來, 悠悠喊來自己的貼身婢女：“去, 送個消息，明天，咱們去探望探望這位小夫人。”

想也知道是自己的蠱蟲生了效, 安妤自然是要親自過去檢查一番的。

待婢女走了, 烏南站了出來, 他面色陰沈，啞著聲音道：“你……你都做了什麽？”

安妤則是訝異的看著他，半晌後一臉懵懂的說：“我沒幹什麽呀！我喜歡那位小夫人，想去看看她也不行嗎？”

烏南眉頭擰起來, 並不想聽她廢話，直接說道：“你用了蠱！我給她的那個香囊，普通時候能驅散毒蟲，可若有蠱蟲聞見，則會被香味吸引，躁動不止。”他起先只是懷疑，才把香囊給了沈清瑤，晚上她就暈倒了，再一看安妤的反應，顯然不是什麽簡單的氣極暈倒這麽簡單。

“我定會告訴陛下！”烏南咬著牙。

安妤臉上閃過一抹厲色，片刻後消失無蹤，她咯咯的笑著，一步一步靠近，呵氣如蘭，附在烏南耳邊說道：“告訴王兄？你有證據嗎？不過……”安妤是手在烏南的耳廓上打了個圈，激得他紅著臉爆退幾步。

“不過，我還得謝謝你的香囊，若不是它刺激了我的小家夥，想來效果還不會這麽好呢！”

“你！”烏南臉色變了，他還想要再說點什麽，卻耳廓一熱，人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嗯……怎麽辦呢？被你發現了你就要去告訴皇兄了吧……那就只好讓你先睡一會咯。”安妤拍拍手掌，些許淡淡的粉末從她指間散開，消失在了空氣裏……

……

驛館中，沈清瑤心疾發作暈倒的事情驚動了不少人，大夫到時，陸昭正守在床前，沈玉書已經聞聲而來，焦躁的在一旁踱步。

“夫人心疾由來已久，沈屙難愈，這次又來勢洶洶，老朽亦是沒有辦法了。只能按著從前的方子稍加改良，至於夫人何時能醒過來，就看她的造化了。”老大夫是一直以來為沈清瑤看診的那一個，他嘆了口氣，臉色越來越凝重。

“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沈玉書著急的圍上來，拉著那老大夫，擔心有餘卻又無計可施。忽然他回身看向一直握著沈清瑤的手動也沒動過的陸昭，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究竟發生何事了？瑤瑤的心疾許久未曾犯過了，怎麽會突然覆發呢？”

陸昭沒有說話，只是面露悔恨，他想，都怪他，竟是胡亂對瑤瑤發了脾氣。

這時，同樣得到消息的沈清琳推門闖進來，亦是焦急萬分：“我聽說瑤瑤又病了？！她怎麽樣了？”見了沈玉書，連忙湊過來：“大哥，瑤瑤怎麽樣了？”

回答她的是沈玉書的一聲嘆息，沈清琳的心沈了下去：“她……”

“你說知道孔林的下落，他在哪裏？”陸昭忽然出了聲，沈清琳轉頭看去，他面色沈靜，卻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麽，好像仿佛沈清瑤有什麽三長兩短，陸昭就會立刻失控。沈清琳楞了一下，這才猶豫著說道：“我，我確實見過孔神醫，但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如今神醫已經離開王庭，我只能確定他還在南詔，但在哪裏，我亦不知道。”

眼看著陸昭就有要暴怒的跡象，沈清琳心裏咯噔一下，轉念一想也能明白，沈清瑤的系統任務大概就是攻略陸昭不讓他黑化的，自己可不能再在這時候添一把火，於是又連忙補充：“不過我確實能聯系上孔老！我們有特定的聯系方式，我已經給他留了消息，他若看到，定會前來……”

陸昭沈下了眼，沈清琳有些緊張。她其實心裏也沒底，萬一孔林不現身呢？沈清瑤趕來南詔幫她，藺應秋的消息沈清瑤也確實找到了，可若自己不能為她找到神醫，這不就成詐騙了嗎？

左右兩個都是自己的妹妹，沈玉書擔心著沈清瑤，但看沈清琳一臉忐忑，也有些心軟，他將沈清琳拉到自己身後，對陸昭說道：“長風，你也別太著急了，找神醫這事還得神醫配合，阿琳也無法左右。瑤瑤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我回去就給阿璃傳信，讓她在北疆也留意著，若是北邊有什麽靈藥能有用的，也都加急送過來。”

陸昭攥著沈清瑤的手，沒再為難。片刻後，他忽然淡淡道：“瑤瑤發病前，有人給她送了個香囊，當時被摔散了，但瑤瑤就是聞了那味道，才有些反常的。”

沈玉書和沈清琳同時一楞，飛速的看了看旁邊的桌子，上面確實放著許多被拾起來的香料碎塊。若發病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誘導……沈玉書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我知道了，我會去查，你陪著瑤瑤！”

陸昭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

看得出來陸昭在壓抑著自己，沈玉書嘆了口氣，沖著沈清琳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

“啊？可是，我還沒看到瑤瑤……”沈清琳往床那邊伸了伸脖子，被沈玉書一把按住：“先走吧！讓他和瑤瑤靜一靜。你和我去查那香囊！”

“噢……”

兩人出去後，房間裏安靜下來。床上的沈清瑤此時呼吸均勻，除了臉色唇色蒼白得有些異常之外，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陸昭坐在她身邊，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的模樣刻進腦子裏。

“瑤瑤，你快些醒過來吧。哪怕……”陸昭心中一痛，想到了六年前那次。“哪怕，像之前一樣，醒來之後不記得我了也沒關系。這次我就在你身邊，陸昭哥哥陪著你，忘了就重新再來一次，什麽都沒關系的，好不好……”

翠翹端著藥進門，正好聽見這一句，她眼睛一酸，心說小姐，這麽多人都在擔心你，你要趕緊醒過來啊。她沒上前去打擾，默默的退了出來。

而沈睡的沈清瑤，此時正陷在一個個夢境裏……

“宿主……宿主……宿主你醒醒！”

系統在叫她，沈清瑤皺著眉，眼皮卻似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下沈，像個無根的浮游，找不到來處，亦不知會落到哪裏。

那感覺難受極了，沈清瑤深深的吸了口氣，掙紮著，猛的睜開了眼睛。刺目的陽光直直照在她眼睛上，她難受的一瞇，這才緩緩看清了周圍。這裏不是南詔的大梁驛站。沈清瑤看著，覺得這地方有些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是哪裏。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回廊裏拐出來，看也不看就往她這邊沖，沈清瑤避讓不及，就要被撞個正著，就見那人從她身體裏穿過去了。沈清瑤嚇了一跳，那是個梳著雙鬢的小姑娘，手裏捏著張紙，跑得歡快，一邊跑還一遍喊著：“陸昭哥哥！”

沈清瑤一楞，忍不住追著小姑娘的身影回身望去，回廊的盡頭，站著個含笑的少年。

那是少時的陸昭，那這個小姑娘不就是……小時候的原身？沈清瑤細細一看，發現確實是夢裏見過幾次的小清瑤。

我竟還在夢裏嗎？那這裏，就該是幾年前的沈府了，難怪會覺得熟悉。沈清瑤淡淡的想著，眼睛垂了下來，從前她看這些夢，只覺得好玩，如今再看，好玩之餘又有幾分不耐，她並不想了解關於原身和陸昭的從前！知道得越多，她心裏負罪感就越強。

可夢境仍在繼續，她看著小清瑤歡快的奔跑，接近小陸昭時絆了一下，而後大笑著被陸昭接到了懷裏。

小陸昭點點她的鼻頭，似有些責備：“怎麽這麽不小心！”

小清瑤吐了吐舌頭，伸手環住小陸昭的脖頸，把自己的臉埋在他懷裏，動作就像沈清瑤之前愛做的那樣，而後脆生生的說道：“我太激動了嘛！陸昭哥哥你快看！我畫的好不好！”她說著，從小陸昭懷裏出來，獻寶似的將手裏的紙展開放到陸昭面前，上面是只憨態可掬的小狐貍。

“這是……小狗？”小陸昭遲疑的問了一句，小清瑤瞪圓了眼睛：“狐貍！這明明是狐貍！是白狐呢！你不覺得我畫得很好嗎！像不像你！又好看又聰明！”

畫上的小狐貍著實稱不上好看，小陸昭卻高興的眼睛都瞇了起來，點點頭道：“畫得很好。”

畫面一變，沈清瑤瞧著小清瑤沒幾天就忘了自己畫過的畫，那張散落的畫紙被小陸昭撿回了家，添添改改，成了一個絕佳的玉樣子，而後又是陸昭找了上好的白玉料子，一點一點，學著雕刻，將那個玉狐貍送到了小姑娘手裏。

小清瑤高興了很久，對小狐貍愛不釋手。

沒多久，小陸昭隨父出使西陵，沈清瑤十歲病發。沈府為著沈清瑤的病情兵荒馬亂，那只被主人珍視的玉狐貍丟在了角落裏，再無人記得。

又過了兩年，小清瑤十二歲搬院子，翠翹替她打整著東西，忽然發出一聲奇怪的聲音：“咦？小姐？這裏怎麽落了個玉墜子？看樣子像是個……小狗？是你的嗎？”

這時的小清瑤沒了從前的活力，她神色冷漠疏離，時常只會靜靜望著一處發呆，若是沒人叫她，她一整天都不會動一下，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聞言她轉了轉眼睛，又搖搖頭：“不是。”

“既不是，那許是誰遺落在這的，我這就把她送到大小姐那去，正好最近大小姐在清點府中的東西呢！”

小清瑤自是沒有什麽意見。

這只玉狐貍幾經輾轉，被沈清璃放到了自家的玉石鋪子裏，此後又幾年，都再沒有出現過，直到現在這個沈清瑤再一次踏進了那家玉石鋪子，一眼又相中了它，將它再次送到了陸昭手裏。

“竟然是這樣……”做夢的沈清瑤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難怪，難怪她當時選中玉狐貍時長姐神色微妙，難怪，難怪自己把玉狐貍送給陸昭的時候，他表情訝異，卻只說了這是他畫的樣子。

這竟又是他們從前的一段緣分？

夢裏場景再一次變換，這回夢裏再沒有了小清瑤的影子。而是一個一個，漫長又孤寂的黑夜。

那是她的院子，海棠花還是那棵海棠花，只是每每月上中宵，總會有一個人影久久立在樹下，一動也不動。那是陸昭。

沈清瑤失去記憶之後，陸昭也漸漸同沈府減少了往來，少年時那段熱烈又燦爛的情誼，都被埋在了從西陵回來之後的那個夜晚。只是他從沒忘了他的小姑娘。最初是聽說她又不舒服了，想悄悄潛進來看看她，後來漸漸就變成，高興了，想來看看她，不開心了，也想來看看她。

總之哪怕只是在院子裏聽一聽小姑娘微弱卻均勻的呼吸聲，也能讓他感到平靜。

在她的院外看月亮，漸漸成為了那幾年裏陸昭的一個習慣。

直至此時，沈清瑤才恍然明白，南下時船上陸昭那一句“因為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只有月亮能陪著我。”是什麽意思。

陸昭喜歡看月亮，因為月亮照著他熟睡的小姑娘。

沈清瑤心裏說不上喜悲，只覺得可笑，原來那些為數不多的，她以為的和原身無關的歡喜，竟也不是獨屬於她的。

玉狐貍也好，月亮也好。

她以為是她和陸昭的回憶，但其實這些，都深深帶著原身的烙印。

哪怕是在夢裏，沈清瑤眼睛一眨，還是控制不住掉下一顆眼淚來。她忍不住想，當她愛不釋手的把玩玉狐貍的時候，當陸昭深情款款的帶著她看月亮的時候，他到底透過她，看的是誰呢？

沈清瑤悲從中來，夢裏混混沌沌，完全感覺不到，現實中沈睡的身體，有什麽在她的手腕上，劇烈的跳動著，撩撥著她的情緒。

……

安妤站在月下，看著自己手裏的小匣子，裏面是一條金色的小蟲，此時小蟲異常活躍的翻扭著身體，安妤嘴角勾起來，這只蠱蟲與沈清瑤身體裏那只是一對的，小蟲活躍，意味著沈清瑤身體裏那只也在發揮著作用。

她伸手戳了戳，小蟲又一個猛烈的扭曲，忽然僵直不動了。安妤一楞，這是蠱蟲效力已經發揮到最大，竟是已經死了？

她嗤笑一聲，看來沈陸兩人的嫌隙，比她想的還要大。安妤的目光變得玩味，越發期待，親自去看一看沈清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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