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牽著沈清瑤走出來的時候, 河面上忽然起了一陣不小的風，風裏帶著從河裏卷上來的水汽，涼絲絲的。雖然知道夏日的風其實不太容易能把人吹著涼, 但陸昭還是下意識的側身替沈清瑤擋了一下，等沈清瑤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平淡的退開，仿佛這樣的舉動已經是刻進骨子裏的本能一般自然, 什麽都不用多說。

沈清瑤被這個小小的舉動戳得不行, 心底已經無聲的吶喊了一輪。

兩人站在船頭, 陸昭微微錯開了一些, 在她身後一步的距離。沈清瑤忽然覺得, 這時候自己如果張開雙臂再擺出一副陶醉的表情的話，活脫脫就是古代版泰坦尼克號名場面的拍攝現場了, 想想還怪浪漫的。然後再一想，那是個悲劇, 沈清瑤呸了一聲，心道還是算了吧。

尊重原版, 理智翻拍, 胡亂模仿要不得。

她回過頭，發現陸昭真的有很認真在看天上的圓月，月光在他臉上鍍了一層銀光, 沈清瑤莫名覺得, 如果嫦娥能性轉, 那男版的月宮仙子一定就是這個樣子吧。

“陸昭哥哥，你為什麽會喜歡看月亮？”

陸昭呼吸一輕，頭低下來，他的眼神在沈清瑤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然後才錯開眼睛，望著一旁說道：“因為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只有月亮能陪著我。”

什麽？沈清瑤莫名的從這句話裏聽出了些許落寞，她歪了歪腦袋，越發不解，這句話每個字她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怎麽也找不到語境去解釋。“陪著你？”為什麽要陪著你？

陸昭輕輕的嗯了一聲，一反常態的沒有再多解釋什麽。

他不願意告訴沈清瑤，其實有那麽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會這樣一個人靜靜的看著月亮，直到天色漸明。

他也沒有告訴沈清瑤，她十歲那年，剛從西陵回來的陸昭家都沒回就往沈府趕，可當他見到了他的小姑娘時，小姑娘沒有沖他彎起那雙晶亮的眼睛，沒有笑鬧著撲過來喊他哥哥，她只是病懨懨的半靠在床頭，用一個近乎冷漠的，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他。

彼時也才不過是半大少年的陸昭一下就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從裏到外涼了個徹底，一路都被小心護著的桂玉糕被捏成了細碎的粉末，哐當一聲落下來，灑了滿地。

隨後是沈清璃趕了過來，他才知道，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小姑娘險些沒挺過來，最後是個叫孔林的大夫用了點特殊的法子才將人保了下來，只是她再不記得從前了。不記得父母兄姐，自然也，不會再記得他了。

從那以後，沈清瑤仿佛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終日藥石為伴，長年不再出院門一步，偶然陸昭再去沈府碰上她時，她也只會低著頭怯生生的躲避。那時陸昭總有一種錯覺，那個像他的小尾巴一樣的小姑娘好像被人偷走了。

此後的六年，陸昭還是會天南海北的網羅一些小玩意回來，只不過從直接送給沈清瑤，變成了送給沈清璃轉交，他還是會時時收集各種各樣的珍奇藥材，不動聲色的找各種借口往沈府送去，只希望能對她有用。只是這六年裏，他再也沒有找過沈清瑤。

他不敢再被她用那種陌生的目光再看一次了。

所以他只能等到夜深人靜以後，等到明月高懸之時，才敢偷偷跑到小姑娘院子裏那棵海棠樹底下，靜靜的看著月亮，聽她一夜綿長呼吸。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小姑娘若是好不起來，他就這樣守她一輩子。直到那個下著雪的冬日，他守了這麽多年的小姑娘撞進他懷裏，問他要不要娶她。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了，走丟了的小姑娘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她回到了他身邊。

守得雲開見月明。

陸昭低笑一聲，這句話竟真真應在了自己身上，這麽多年的月亮，也算沒白看。

沈清瑤被他突如其來的笑聲搞蒙了，她的問題有這麽好笑嗎？這都能笑出聲來？

“陸昭哥哥？”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把他的註意力拉回來一點，陸昭看過來，一把拉住了那只在自己眼前“作亂”的小手，一使勁就將她拉得往前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遠，這一小步就直接讓沈清瑤撞到了陸昭的胸前，她吃痛的捂住鼻子，心說怎麽回事，陸昭也不是第一次這樣逗她了，可每一次力道和分寸都掌握得很好，像現在這樣直接讓她撞歪鼻子的事情幾乎沒有發生過。

正要擡起頭問怎麽了，陸昭的手又覆上了她的後腦把她往懷裏使勁一按。

有些不對勁。沈清瑤感覺到陸昭渾身的氣息都不一樣了。他沒有在逗她，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陸昭沈著聲音說了一句：“瑤瑤，別動。”

與此同時，系統的警報聲也開始在她的腦海裏滴滴作響，少年音顫顫巍巍的：“宿主，好像有點不對勁……”

話音剛落，沈清瑤就聽見船身的四周嘩啦啦的好一陣破水而出的聲音，好幾個人影從河裏竄出來，帶著河底淤泥的鹹腥味和一身的狠勁，落在了他們的周圍。

下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好些腦袋在從水底往上冒，不大的甲板頃刻間站滿了人。

有人在這裏設下了埋伏。沈清瑤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第一反應是：劇本裏可沒寫有這段啊。第二個反應是緊緊攥住了陸昭的衣襟，她知道，這群人的目標只會有一個，是陸昭……

“誰派你們來的？”陸昭一手攬著沈清瑤，眼睛緩緩的掃了一圈，來的都是專業的死士，個個帶著面具，粗略一數三十有餘，陸昭嗤笑一聲，夠看得起他。

“死人不需要知道這麽多。”為首的一個惡狠狠的說了一句，反派的勢頭拉滿。而且對反派行為學甚是有研究，深知反派死於話多的道理，於是也不再廢話，提著刀就往前沖上來。

這動作仿佛一個信號，周圍的黑衣人全動了，紛紛朝著這一個中心點湧上來。

沈清瑤緊張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她被陸昭摁得很緊，看不到身後的情況，卻也能感覺得到，陸昭一手要護著她，只能用一只手應敵，他劈手奪下了其中一個黑衣人手裏的刀，但饒是他武功高強，也難敵對方人數眾多。

沈清瑤跟著陸昭的動作左躲右閃，聽著他漸漸急促的呼吸，心裏越來越著急，可意外的，她沒有想象中那麽害怕。

“陸昭哥哥，要不你別管我了。”在陸昭又一次解決一個黑衣人之後，沈清瑤忍不住說，或許放開她，陸昭能輕松一些，反正這些的目標不是自己，她躲一躲，興許不會出什麽事，留在這，反而會是個累贅。

陸昭沒有應聲，只是腰間越發箍緊的大手已然替他做出了回答。

船上的護衛這時才趕到，他們一來就見大事不妙，也紛紛抓著武器加入了戰局，雖然依舊驚險，但好歹是平衡了一點人數上的劣勢。陸昭也終於得以喘口氣，在護衛的掩護下艱難的退出戰圈。

感覺到腰上的力道松了點，沈清瑤連忙退開小半步揪住陸昭的袖子，急切問道：“陸昭哥哥？你沒事吧？”將陸昭上下打量了一遍，月白的衣衫上濺了不少刺客的血，他頭發在打鬥中有些散亂，反而生出一種淩亂的美感。

呸！大敵當前還犯花癡！

沈清瑤在心裏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顯然，能被陸昭安排在船上的護衛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有兩把刷子的，局勢很快被控制下來……了嗎？

只見剛才為首的那個黑衣人發現不敵，一咬牙從腰間掏出了一個竹筒樣的東西，陸昭也看見了，他眼神一凜，手裏的刀就扔了出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黑衣人的手被齊齊砍斷，但那枚信號彈，到底是在斷手的前一刻發射了出去。

紅火的煙花簇然照亮了夜空，將天邊的明月都映上了血色，沈清瑤心裏一慌，直覺有什麽更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果然，在一陣詭異的沈默之後，更多的黑衣人從水下潛上來，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一個接一個，剛被控制住的局面再一次翻轉，陸昭身邊圍上來了更多的人，陸昭還要護著她，漸漸力竭。

“宿主！當心！有箭！”腦海裏系統一聲暴喝，它和沈清瑤是一體的，已經提前為沈清瑤檢測到了致命的危險。

什麽箭？沈清瑤有一秒的楞神，破空聲劃過耳畔，沈清瑤根本來不及反應，陸昭抱著她轉了個身，緊接著，就是箭矢入肉的聲音。

沈清瑤瞪大了眼睛，一擡手，摸到了一片濡濕。

陸昭替她擋了一箭，那一箭原本是沖著她來的。可陸昭連哼都沒哼一聲，又擡起手，砍倒了一個想趁亂下黑手的刺客。

“陸……陸昭哥哥？”沈清瑤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她甚至不敢問陸昭到底傷到了哪裏。“陸昭哥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這時候陸昭才嘶了一聲，在她耳畔安撫道：“我沒事，只是傷了手臂而已。”

沈清瑤側頭去看，那一箭果然紮在陸昭的手臂上。可就算不是正中後心，陸昭也是因為她才受了這一箭的，明明系統都已經提示她了，要是她的反應能再快一點，也許陸昭就不會受傷了。

沈清瑤無比自責，盯著那一片血跡，吸了吸鼻子。

“真的沒事，別怕。”都這樣了，陸昭也還不忘安撫她。

“怎麽會沒事！”沈清瑤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可這不是能讓她悲傷自責的時候，暗箭有第一箭，就會有第二箭。接連不斷的箭羽落在船上，不少護衛都受了傷，終於有人低吼了一句：“媽的，岸上也有埋伏。”

不需特意吩咐，兩個輕功好的已經一躍而起往兩岸去找放箭之人去了，另外兩個沒受傷的，也終於清完了眼前的刺客，擠到了陸昭和她身邊，對著他們喊道：“世子，您先帶著少夫人避一避，這裏交給我們！”

船上本來就行動有限，能避的地方，不外乎就是船艙裏。

陸昭也沒有猶豫，拉起沈清瑤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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