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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唐明皇(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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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齡竟然無法反駁姚崇的話語。他不知其他人是怎麽想的,但他確實是對那位殿下頗有好感,如果說……那位殿下能夠登得大寶,這或許是天下人的幸運也說不定。

他自己知道自己,雖然他平日裏看似溫和,但那只是一種表象,能夠成為他的朋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裏,他就忽然對那個人有了些信心。

他面上浮出了一抹笑,道:“這些其實都只是姚公您的猜測。女帝也許沒有受傷,又或者她受傷得並不重,現在沒人能試探出她的狀態,所以無論我們想要做些什麽,都有可能會打破這種良好的狀況,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不是貿貿然胡亂伸手,而是……靜觀其變。”

姚崇的目光中現出一縷讚賞,羅公遠確實是收了個好徒弟,有此一人,九宮山的未來可期。他淡淡道:“如果說現在誰最能夠知曉女帝陛下的狀況,恐怕就只有……”

張九齡立即否決了他的提議,他笑容有些覆雜:“那位殿下之所以能夠博得女帝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俱都發自真心才是最重要一點,女帝對人心把握入微,我們那樣做只會是將他推入危險的境地。”

“況且,”他擡起眸道:“縱觀那位殿下行事風格,他並非是那種暗中茍且的人物。我們在這裏討論了許久,卻從來都沒有真的和他接觸過,這樣的思考就像是是空中的樓閣,若一旦真的落實,恐將是幻夢一場。”

他十分堅定道:“我們應該等待一個變數。”

姚崇哈哈一笑,盡管他面色蒼白,生命也依舊還在受到女帝最後一掌的威脅,但他仍然沒有丟失掉那種陸千秋曾經見到過的風度。他咳嗽了一聲,而後道:“既如此,我們也就看看吧,陛下她究竟是何心思,而那位,他又能做到什麽樣的程度……”

二人的談話沒有持續太久,現在的情況雖然好轉,但朝臣出行,依舊有著不少的風險。之所以沒有選在姚崇府邸,那是因為他自己也不能確定,家裏的下人中有沒有女帝的眼線。姚崇名義上是地榜十三,但其真實的實力,卻早已達到天人之境。瑤光殿給上次刺殺女帝的未知刺客排名九天榜第十,其真面目,就是暗自返京的姚大宰相。

他之所以被遣出京,是有女帝那兩位寵侍的原因,若非二者進獻讒言,姚崇也不會離職任上,巡視靈武道。

主要是張九齡的身份不能暴露出來。女帝崇佛抑道,朝內臣子與九宮山人聯絡,很有可能會令她心生猜疑。而她的這種傾向,或許也是如今道門有所動作的原因。教派之爭,才是真正的生死無忌。

而今道家三大勢力,上清宮、洞淵派、九宮山,每一教內都有一天人宗師坐鎮,道家勢力過大,這大概也是女帝當初扶持佛門的緣由之一。

張九齡身形一個翻轉,極其靈活地從打開的窗戶間跳躍不見,他的這一式結合了輕功與幻術,再加上特意躲入了人視覺的死角,無聲無息間,猶如魅影般疏忽而散。與他當初所施展的武學相較,又是另外的一種風格。

姚崇倒是做派穩重,他甚至還有閑心叫過來幾道店家的特色菜,在喚來為他看守的老仆一起填飽肚子以後,才慢慢吞吞地結賬離開……在他走後,幾個探子悄悄從角落裏探頭探腦觀望,等到這些人全都離開,那撥著算盤的店家,又悠悠地算了幾個時辰的賬,才去稟告了他的老板。

姚崇坐在馬車裏,咳出了幾口血。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很有可能都為人看在眼裏,最優秀的探子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而是那些融入到了生活中的真正的百姓。但那也沒什麽,他此次出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到九宮山的丹藥,有了□□丹的相助,他才能從女帝給他留得傷勢下續上性命,他還有很多的事要做,現在還不到死去的時候。

張九齡那小子考慮的很好,但是他仍然算漏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姚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那小子以為他中的毒掌有了丹藥的幫助,就可以高枕無憂,但其實,那只是讓他推遲了死亡的時間。

靜觀其變是上上策,可這不意味著,在女帝和那位殿下以外,他不能再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姚崇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思緒當中。

…………

“懷暉,過來!”有人在喊他:“你在那裏楞著做什麽?”

叫他的人是凈土宗僅剩的一位長老了,他當年也是和善導師尊一個輩分的人物,只可惜,無論是天分還是才情,都不如那將宗門發展起來的善導宗主,所以他只能居於其下,聽候差遣。

但既然宗主已死,他就是這群亡命之徒的首領了。

說是亡命之徒,也沒有貶低他們,在被女帝的部下追得四處逃竄的同時,一些礙手礙腳的清規戒律也就被他們完全拋到了腦後。除開為了宗主覆仇以外,這群人也沒有任何其他的目標,像是重建宗門之類的,更是想也沒想。

他們已經不像是和尚了,而像是匪類。

頜下一縷山羊胡的痩和尚用一種暗加懷疑的眼神看向懷暉,昔日裏寫出了《詠鵝》詩的駱賓王已經無人能識,現今只有居於地靈榜第三十六位的凈土宗和尚懷暉。他走到這位瘦長長老的身邊,嘆息了一聲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我們可是答應了那婦人,待到我們離開,就會放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長老冷哼道:“然後讓他們報官帶人來將我們一網打盡?”

被捆住的褐色布衣的男人連連搖頭,示意自己不會那樣做。他旁邊的五歲左右的孩子正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們。

“我們可以點了他們的穴道,”駱賓王道:“或者將他們鎖起來,一天的時間足夠我們從城中撤離了。”

痩長老瞇起眼睛,他的懷疑已經溢於言表:“懷暉,當晚從宮中逃出來以後,你就一直神思不屬,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們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這位痩長老倒是一派沈重:“以前的時候,凈土宗是大派,一切都有師兄頂在前頭,可現在我們是過街老鼠,誰都可以來打上一耙,我們的作風也要改一改,為了生存,有些事你不得不做。”

他示意了一下駱賓王:“殺了他們,為我們剪除破綻,之後再伺機而動。”

駱賓王走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前。見到他被自己說服,那痩長老面上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得意的笑。駱賓王一出手,如有指甲拈花,眼見就要點在那褐衣男子的額頭上,他的手腕卻是突的一轉,毫無煙火氣般,他指尖一彈,一道無形的氣勁襲向了痩長老的胸腹。

“你做什麽!懷暉!”遭到襲擊的長老又驚又怒,他大聲道:“你要背叛我們,背叛師兄嗎?別忘了,你當初生死垂危之際,是誰將你從淮水河旁邊撿回來的!”

駱賓王手指頓了頓,痩長老趁機迅速往後退,他縮到了一眾弟子的身後,高扯著嗓子喊:“殺了他!殺了這個叛徒!”

眾弟子又驚又疑,畢竟是地靈榜高手,一時之間,竟沒人敢於上前。

駱賓王嘆了口氣,他語氣裏帶上了悲涼:“忘記了師尊的教導才是真正的背叛,那昏君說我們是魔宗,我們就更不能去做些魔宗才會幹的事,否則,那豈不是正是說明了她下達的命令是對的?”

他掃視了一眼滿臉驚懼的眾人,沒見到誰有醒悟過來的神情,他心中一時悵然:“你們走吧,我會再在這裏待上半天。”

長老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但駱賓王陡然怒睜雙眼,他大喝一聲道:“還不走?!是想要徹底留在這裏?”

長老蠕動了下嘴唇,最終,他惡狠狠留下來一句話:“有本事你以後不要再自稱凈土宗門人!”

他轉身離開,一眾弟子也急忙跟上。

駱賓王沒有解開那一大一小兩人的繩子,他盤坐在一側,心中回想的卻是當晚自己在宮中見到的那人。他曾經在那間客棧中留宿了三日,就是想要見一次那算是點撥了他的年輕人,可最終他還是沒能等到。他以為他們很難再相遇了,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再看到的時候,竟是在那等的環境裏……

他以為他是那位公主手下的秘使,但他出現時卻是守護在皇帝的身側。凈土宗勢力瓦解,一些本該知曉的消息也傳達不過來。他只知道當今的女帝和她的女兒關系並不怎麽好,這還是他之前在自己師父那裏得知的訊息……他想要向女帝覆仇,卻不知從何而起。他想了很久,最後,在被占據了房屋的婦人回到家以後,他一指點暈了所有人,然後一振袖,像只灰色的鷓鴣一樣,消失在了夜色裏。

月色那麽冷淡,他的身影也愈發孤寂單薄。為了保住凈土宗最後的一點生機,他不得不去借住其他人的力量。為了這一目的,就連覆仇,也要在他的心底暫時往後挪移。這大概就是他駱賓王不得不做出的妥協吧。

他去往的是這個城中最顯貴的一塊區域,他要拜訪的,正是其中最為豪奢的公主府。善導當初加入的計劃,大局方面他確實不知,但是作為師尊的弟子,他也還是知曉一些其他人所不知道東西的,就比如,那位公主在那個計劃裏,應當是占據了十分重要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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