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虞被袁沙的人攔了下來, 連帶著掌櫃一道被隔絕在外。

“袁沙！你住手！”尚虞試圖掙脫抓住自己的小廝，但到底是一介書生，不僅沒能向前一步, 更是狼狽地失去平衡, 摔倒在地。泥與水混在一起弄臟了他的衣服。

“老袁，你真要如此？”掌櫃雙手下垂，神情覆雜, 獨獨隱去了那諂媚的笑。

面對他這種反應的是袁沙的一個背影。

逢葉跪在谷蝶身旁, 手輕輕捧著她的臉：“小蝶，小蝶,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谷蝶意識仿佛沈入河底, 到處都是冰涼與黑暗，她能夠聽到逢葉的聲音，透過水聲隱隱約約地傳入自己的耳中，卻無法做出反應。身體好沈，就連動一下手指都變成了困難的事。

逢葉感覺不到谷蝶的回應, 但是她清楚感覺到谷蝶的呼吸在變輕, 那張熟悉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突然,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逢葉慢慢回過頭去，袁沙拿著祭祀之劍, 下巴高揚，眼睛之中帶著不屑的神情, 高高在上地看著兩人。

“不......”逢葉顫抖著聲音, 牙關都在打顫。

時松蕓在看到賀懷辰那個表情時一楞，他剛想再開口說話, 卻看到了一柄劍破空而出, 瞳孔緊縮, 那是蒼瓊！

“賀師兄，你！”時松蕓猛然站起來，他的腦子在此刻飛速旋轉，試圖阻止賀懷辰。

“宗主曾經說過，”蒼瓊飛入賀懷辰的手中，他的視線終於離開了溫昭，垂下眸子看著手中的蒼瓊劍，“若是為了救人，太衍宗任何規矩都可以破。”

蒼瓊發出劍鳴呼應著賀懷辰的話，溫昭睜大了雙眼，認真地看著低頭撫劍的賀懷辰，緊接著嘴角無法控制地上揚。

時松蕓怔在原地，姚星火更是楞住，他不自覺地松開了手中的陸星洲，回過頭看向時松蕓，卻見到時松蕓的頭發將整張臉擋住。

“時師姐......”姚星火不可否認自己的動搖，若是時松蕓執意要阻止該怎麽辦。

半響，打破他這種擔憂的是一陣笑聲響起，這聲音意外地偏向中性，沒有半點時松蕓平時的嬌媚。

時松蕓擡起手將頭發一把向後順去，露出精致的眉眼，咧嘴一笑：“既然這樣，我不入夥豈不是很不合群？”

“不要過來。”逢葉將谷蝶護在身後，哪怕自己個子同樣不大，護不住谷蝶半分。

袁沙神情陰鷙，手中的劍沾著雨水滴答滴答往下，他的聲音更是冰冷：“讓開。”

逢葉的雙腿都在顫抖，她幾乎無法直立起上半身，更不敢去與袁沙的眼睛對視，身體在面對劍時的自然反應便是想讓開。

但是不能讓，每一根神經都在與本能抗爭，她伸手掐住顫抖的腿，痛楚之下勉強止住了顫抖。

“不讓！”堅定的聲音響起。

袁沙盯著逢葉兩秒，左手擡起來，手指隨意地向前揮了揮，立刻上來了兩個小廝。逢葉的表情瞬間更加驚慌，還不等她反應，那兩名小廝已經一左一右抓住了逢葉的胳膊。

“放開，放開我！”逢葉掙紮著，力氣哪裏抵得過兩個成年人，她原本緊抓住谷蝶的手被一根根手指掰開。

頭發在掙紮中散開，原本就被打濕的頭發掛在臉的兩側，此刻更加淩亂。

袁沙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掌櫃想要動卻無能為力，尚虞再一次爬起來又重新摔在地上，不少圍觀的人扭過去了臉不忍再看這一幕。

看著谷蝶那張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臉，絕望的情緒在逢葉心中攀升，直到她看到谷蝶緩緩睜開眼，她疲憊的眼睛半睜著，嘴輕輕挪動，聲音輕得被偌大雨聲遮擋得嚴嚴實實。

但那個熟悉的嘴型，逢葉讀出來了。

“葉......子......”

絕望的情緒達到了頂點，一直以來所信奉的東西此刻在逢葉的心中崩塌。

“如果神明要拿走人命才會庇護我們，祂又算什麽神明！！”

撕心裂肺的聲音破開了雨聲，環繞在每個人耳邊。

所有人回過頭來，睜大雙眼看向那個快要和雨水融成一體的少女，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兩個小廝的制約，一步一步走回谷蝶身旁，無人反應過來去阻攔她。

“我不會信這樣的神。”她高昂其頭顱，一步也不肯退，“絕對不會。”

袁沙被震懾的半響沒有說出一句話，直到身後人群發出些喧鬧聲，他才反應過來，高高舉起祭祀之劍，向著身前的人砍去。

鏗鏘一聲，一柄劍阻擋下了祭祀之劍。

“什麽！？”袁沙的手被震得發麻，他對上了一雙狡黠的眼睛。

“怎麽，你所信奉的神只給了你這一點力氣嗎？”溫昭勾起唇角，輕輕反手一揮，便直接從袁沙的手中奪走祭祀之劍，拿在手上挽了個劍花。

袁沙的表情陰沈得可以滴出水，他的聲音更是低沈：“把劍還給我，河神大人還能寬恕你的罪。”

溫昭聞言一挑眉，擡起祭祀之劍伸了出去。

袁沙心底松了一口氣，面上還是那副嚴肅的模樣，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倒也是識相。

他伸出手去拿，就在快要碰到之時，祭祀之劍發出一聲輕響，斷成了兩半，袁沙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哎呀，不好意思。”溫昭當著袁沙的面歪了歪頭，慢慢松開了手，那柄被生生折斷的劍落入地面，原本鋥亮的劍身瞬間被泥水玷汙。

“老袁，你是不是拿錯劍了，”溫昭學著掌櫃的稱呼方式開口，只是語氣更加囂張。

“要不然怎麽這麽容易碎呢，”

“莫非，你們的神也是這麽容易碎的嗎？”

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意，一字一句恨不得給袁沙再加上一把火，把這些破爛觀念燒個一幹二凈才好。

“幹得漂亮。”陸星洲不怕事地提起勾陳，將產生嘩然的人群一劍攔下，混不吝地開口，“若是有誰不怕我手中的劍，便盡管上來吧。”

“看看是我的劍更快，還是你們的神保下你們更快。”

姚星火縱然一肚子氣，也沒想到這兩個祖宗鬧成這樣，他剛想開口就見到江初柔也動了，瞬間警惕起來。

眼見江初柔只是站在一旁看著時松蕓去將尚虞扶起來，姚星火稍稍松了一口氣，沒兩秒，就見到江初柔抽出了雁翎，與陸星洲遙遙相隔站在了另一邊的人群，意思不言而喻。

姚星火：？？？

我是誰我在哪，為什麽看現場我們更像是滅絕人性的大魔頭？姚星火看著已經面露恐懼的人群忍不住吐槽。

“溫師妹，不可如此。”賀懷辰慢慢走了出來，他神色平淡，後背挺直，怎麽看都是正面人物。

對啊，有賀師兄在，講道理就好。姚星火收了劍，心中這樣想。

尚虞也傻在了原地，他光是從前在王都學習時聽老師說過若有怪異之事可以求助太衍宗，實則對太衍宗並不太了解。

但是袁沙不是好惹的，光是手底下養著的用本事的小廝便有無數，更不要說這一鎮子的狂熱信徒。他隱隱有點擔心，不過看到賀懷辰上前稍稍松了一口氣，怎麽說也是首徒，總歸袁沙也要賣個面子。

溫昭回過頭來對上賀懷辰的眼神稍稍心虛了一下，怎麽說自己現在也是太衍宗的人，這樣做好像確實太囂張了，她收了收昆吾。

下一秒，一柄傘擋在了自己的頭上，連帶著賀懷辰身上的雪松味一道飄來。

“不可以淋雨。”賀懷辰神情認真，將溫昭的手心展開塞入傘。

袁沙本看賀懷辰的模樣就像個領頭的，剛剛那個折斷了祭祀劍和後面那兩個人怎麽看都是瘋子，不是能溝通的，還以為來了個能溝通的，卻聽到他這樣說話。

“我師妹年紀小，單純善良，又心直口快，但也身懷一顆赤子之心。老，袁老不要往心裏。”賀懷辰轉過身來，在稱呼袁沙時下意識就要跟著溫昭走，硬生生吞了回去。

單純善良？心直口快？赤子之心！！？

袁沙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甚至懷疑賀懷辰說的是哪個師妹，眼睛下意識飄向他身後正一臉乖巧地撐著傘的人，就見到這妖女在與自己對視之時，挑釁地擡起另一只手在脖頸一劃，威脅之意直白明了。

尚虞又一次楞住，驚訝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你們太衍宗是產油的嗎，不然為什麽誰都喜歡往火上不要命地倒。

“只是雨災未平，究竟是什麽原因還不清楚，若是亂斷傷了人命，我太衍宗恐怕無法袖手旁觀。”賀懷辰說話時談吐得體，眉間帶著光風霽月之氣，前提是忽視他手中的一柄劍。

袁沙表情再一次陰沈下來，他看著賀懷辰，眼中的惡意要凝成實體，咬著牙根，心中在策劃著如何召集自己的手下。

突然狂風大作，雨勢變得更加猛烈起來，就連岸邊的樹都快要被連根拔起。

逢葉不安地扭過頭去看向水面，原本就不平靜的水面波濤大作，深黑色的河水中不斷冒出泡泡，就像是什麽東西要從裏面出來。

袁沙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的表情瞬間變成狂喜，哐當一聲跪了下來，高舉起雙手，大聲喊道：“河神大人！河神大人，請您賜下神威，給這些愚蠢的人施以懲罰！”

在袁沙跪下後，一瞬間人群中又撲通撲通跪下來一片，數百人一同高舉起雙手，跟著大喊，下一刻頭顱共同垂下地面，額頭與地面發成碰撞聲。

整齊劃一的聲音配上這個畫面讓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話說：

一則太衍宗小道傳聞：

關於賀懷辰說的宗主說的這句話，實際上不是牧思遠說的，這句話出自牧思遠和簡遼歷練時，前者憑著一柄劍剿了一個以凡人組成的賊窩，然後回來被處罰時簡遼站出來說的這句話。只不過簡長老當時說的是：“我師兄動手前曾說過balabala。”

所以傳下來就變成是牧思遠說的話。

另一則太衍宗小道傳聞：

牧思遠就是在這次歷練裏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劍靈還想著捅自己一劍，事實上確實捅成功了，然後那道傷口被當時的宗主誤以為是凡人所傷，兩件事疊在一起才把處罰直接翻過了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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