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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霧 畫卷再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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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山腳, 一座破舊的土地廟內。

舊夢消散,困意霎時不見。吳忠仰起臉,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胡子拉碴的漢子。

當日漁人來到桃花村時, 吳忠忍住了滿心的好奇, 未曾主動上前拉話。可他卻沒少遠遠地打量漁人, 同時留意鄉親們變著花樣地轉述著漁人對外界的種種描述。

若非漁人到來,他也不會當機立斷地決意離開桃花村。

這張臉, 他絕不會記錯。

可漁人難道也記住了他吳忠的臉?否則, 為何一見到他就“桃花村,桃花村”地念叨個不停?

狹窄到只容一人寬的土地像後, 吳忠撐著墻壁站起身子,腳尖揣到了稻草上的兩串銅錢,發出嘭鈴的聲響。

他雙目直視漁人, 問道:“你知道我是桃花村的?”

知音難覓, 漁人像是被觸動了什麽機關一樣,雙眼興奮地亮起,重重點頭:“桃花村!”

聲音洪亮,透著股說不出的傻勁兒。

吳忠後撤一步, 他記得……從前的漁人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一雙小而突出的耗子眼從頭瞥到腳, 最終,吳忠的目光落在漁人懷裏揣著的油布包裹上。什麽東西,看著倒不像是賤玩意兒。下意識間, 吳忠的手心癢癢的。

漁人察覺到了對面人的視線, 竟然主動遞上懷裏的畫, 像個分享玩具的孩子:“桃花村!”

嗤笑一聲,吳忠直接接過。送上門的東西,沒有不要的道理。

油布扔在稻草上, 吳忠右手高擡,半人高的畫卷的另一頭就勢落在左掌之中。

他側過身,就著土地像後面墻上開出的小窗透進來的些微日光,瞇起綠豆大的圓眼,仔細看向這畫。

漁人雀躍地蹦了兩蹦,湊到吳忠身邊,瞧見熟悉的桃花村景色,不覺笑開了花。

“桃花村?”這回輪到吳忠不自覺喃喃出聲。

再一細瞧,吳忠的呼吸屏住,雙手甚至在微微地顫抖。

太像了,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數月來的近百個夜晚,吳忠都會看見這畫中的濃霧繚繞的山,這清澈的溪流,還有一大片田地。

擡高畫卷,吳忠甚至在鱗次櫛比的房屋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家!

見此圖景,哪怕是偷藥放火逃跑的吳忠都不由得觸動起了濃濃的游子思鄉情。

他試圖再在畫中尋找到更多熟悉的角落,卻皺起了眉頭。

好像很多地方,和桃花村並不相像。

有許多陌生的房子,他未曾見過;還有,村子兩頭和中間的田邊冒頭的石板蓋子下面是什麽;更奇怪的是,山上竟然有彎彎繞繞的竹管連到每家每戶。

吳忠似乎忘了,他為了逃脫村裏青年們的追捕,曾狠心放火點了十餘戶人家的房子!

他扭頭看向漁人,正打算細問此畫的來源之時,聽得廟外傳來數道交談聲。

“我就說在廟裏吧,你們偏不信!”

“慌什麽,小胳膊小腿兒的,還真能讓他跑了不成?”

梁上君子的警覺讓吳忠下意識地就開始收拾贓物,揣起銅錢,包好畫卷。一面收拾,他還小聲地跟目光黏在油布包上的漁人確認著:“官差?”

桃花村給合上了,漁人原地一跺腳,大嚷道:“桃——花——村!”

外面明顯傳來官靴踏地的沈重腳步,吳忠無聲地罵了句娘,再顧不得漁人。他兩腳一蹬,前蹭後蹭地順著狹小的窗子爬了出去,跳到地上扭了腳,齜著牙拔腿就跑。

一路向北,頭也不帶回的。

只聽見身後的破廟裏響起了官差們拳打腳踢的聲音,隨著他一步步向前奔去,越來越模糊。

桃花村,裴家院子。

頂著裴松關心而擔憂的目光,槿榮纖手搭肩,活動了兩圈。

“沒事兒,裴松哥哥你去忙吧。”

若是她能取出玉璧看一眼,就會發現曾經短暫替代過桃花村幾日,後被官差他們取走的卷軸標記在地圖上偏轉了方位。此刻正愈發向北,直往裴松的故國覃國的邊界而去。

而桃花村後山的濃霧,也在逐漸擴散。

然而,且不提槿榮此刻正信心滿滿想要大搞一番建設;就算擱在平日裏,她也不曾被這些玄乎的事件阻止過。

槿榮這個人吧,縱然曾屢屢假借迷信思想來實現自己的目的,但刨除掉穿越和系統這種超越常理的事情之外,她還是很相信科學的。

種種異常,都是巧合。

誰也不能阻攔她做玻璃的決心!

裴松不放心,特地送槿榮到了陶瓷窯,見對方興高采烈地一頭紮進去,更加擔憂。

他走到姚叔身邊,目光落在忙起來六親不認的槿榮身上,拜托道:“今兒早上起就磕磕絆絆的,走路跌倒,手上也不穩當。”

“麻煩叔你費心多盯著點,別讓槿榮往爐邊湊。我那邊一結束,就接她回去。”

姚叔捶胸保證,裴松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前往村南,搭建學棚。

他趕到之時,一眾鄉親們已然搭出了簡單的草棚架子。然而比這更惹人註意的,是自南面遠山之上飄下來的濃霧。

腳步放緩,裴松俊密的眉峰擰起。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陶瓷窯裏,槿榮歡快的就像一個為全家人籌備年夜飯的大廚。

她自左手邊取過一小桶石英砂的碎末,又踮起腳搬下來一罐細白的長石粉。分別仔仔細細地稱過重量之後,將它們與槽中的石灰石粉末混合在一起。

為什麽胸有成竹,一方面是槿榮萬分熟悉玻璃各樣原材料的配比;而另一方面,她所需的材料都可以在陶瓷窯中尋到現成的。

始終關註著這裏的姚叔忍不住問道:“槿榮啊,這石灰石是拿來砌墻刷墻的,你怎麽把它和做陶瓷的兩樣東西給拌在一起了呢!”

“因為我要做一樣新東西啊。”槿榮放回各個容器,提起腳邊的空竹籃,問向姚叔:“叔,你家還有多餘的草木灰嗎?”

“有,有的是啊。”姚叔一頭霧水,槿榮這是要做什麽啊,怎麽還用上草木灰了。

“那我去找嬸子拿些,就一點兒。”她打算再跟上回制肥皂一樣,熬些濃堿水。

雖然從前制作玻璃都是直接用的工業純堿,但想來有著相似功效的草木灰堿液應該也能替代吧。

畢竟都是堿嘛,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成?

著急確認自己的猜想,槿榮一陣風兒似的走出了瓷窯。姚叔還琢磨著槿榮方才加的幾樣東西,猛然想起裴松臨行前的囑托,連忙擡腿追了上去。

急忙忙趕到陶瓷窯門口,卻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走進看才認出來,是槿榮單手挎著個小竹籃,另一支胳膊擡起,袖子遮在臉前。

而外面,不知何時密布了濃濃的白霧,籠罩了整個村子。

一丈以外的東西,通通看不見。

漫天大霧,槿榮有點被驚著了。她聽到了身後姚叔的腳步聲,依舊以袖掩鼻,悶聲問道:“叔,從前有過這樣的霧嗎?”

姚叔左顧右盼,甚至嗅了兩嗅:“沒有啊。就算趕上了晨霧,那也是早春裏才有的。我活這幾十年,從沒見過大夏天降下大霧的。”

那是為何?難道說,真讓她碰上了極端天氣不成?

掛念著裴松,也掛念著自家院子裏晾曬的小被子。槿榮取出帕子捂在鼻尖,拔腿就朝村南的方向而去。

姚叔忙把她拽住。他始終記得裴松的囑托,剛剛尚且不放心呢,這會兒哪能讓槿榮一個人離開。

兩廂掰扯之際,熟悉的清潤嗓音依稀自後方傳來。

“槿榮——”

是裴松來找她了。

瞧見彼此的瞬間,三人皆舒了一口氣。

看護槿榮的任務順利交接,姚叔望著這驟然而至的白茫茫的霧團,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過來順利嗎?鄉親們怎麽樣了?”槿榮關心地走上前去,手扶在對方臂膀外側,認真地打量高大的裴松。

“還好,除了看不清路,沒有別的。”裴松撫了撫槿榮沾露的烏發,繼續道:“村裏人有的家去,有的還在原地等著霧散。我叮囑了他們,最遲太陽落山前,一定要回到家中。”

一切安排妥當,槿榮放下了心。

二人回頭,姚叔擺擺手,表示不急著回家,打算再在陶瓷窯裏候著看看。

槿榮挽上裴松的手臂,這就打算離開。她還掛念著院子裏的被子,要是潮了,晚上可怎麽辦才好!

卻不想對方抽出手臂,轉過了身,半曲腿。沈聲道:“上來。”

簇湧的蒙蒙雲霧間,人們連腳下都看不太清。槿榮今日跌過一跤,裴松不放心。

“沒事的,我可以走。”想到早上出門前的窘狀,槿榮語氣淺淺弱了下來。

但她仍舊沒有伏在對方寬闊的背上,只是諾諾道:“我會小心點的。”

裴松不做聲地站起,轉身來到槿榮身前,直視霧氣中她有些濕漉漉的雙眼。

微微低下頭,槿榮打算把手帕遞給裴松,讓他也捂著點口鼻。

這樣就騰不出手背她了。

卻不想對方忽然側身彎腰,一手繞過她的肩背後,一手搭在膝彎間。竟是把槿榮整個人打橫抱起。

驟然淩空,槿榮下意識伸手摟住了裴松的脖子。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離自己前所未有的近,她呼吸一滯,不敢擡眼,反倒把臉靠向裴松肩膀的方向。

夏衫輕薄,肌膚的溫度透過織物傳遞到手心和手掌間。裴松深吸一口氣,同身後眼睛瞪大的姚叔打了聲招呼:“我們回去了。”

“哎,哎,路上小心啊。”

姚叔目不轉睛地盯著,三五步間,那對相偎相依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雲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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