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冉這孩子一直被教育得很好, 她稱呼別人的時候，通常不會用帶有蔑視的稱謂，即便氣到極點了, 也不過是加個‘壞’字。

例如‘壞哥哥’, ‘壞爸爸’等等等等。

像這種‘討厭的老頭’的話，更是從來不說, 因為太不禮貌了，小孩子很怕被媽媽責罵, 就連在心裏簡單想一下都不敢。

但就是這麽乖巧的小孩子，今天忽然也言辭犀利起來，足以見得，面前這位長輩有多麽討人嫌。

岑暖甚至都不想將他稱為莘燁的‘父親’。

因為這個人並不配。

雖然從未聽莘燁說過原生家庭的情況，但岑暖一早就猜到, 他前半生所遭受的磨難，多半都與這位父親有關。

而一想到莘燁所經受的這些, 她便又氣憤又心疼, 只是當著鄰居們的面, 並不好開口罵人，整個人很是憋屈的時候，卻想不到，小女兒忽然開口。

原本很緊張的氣氛，因為小孩子的童言童語, 一瞬間放松下來, 大家都笑起來，聲音中明顯帶著對莘燁父親的譏誚。

老頭子重重地用拐杖敲擊了幾下地面，還想說些什麽，卻又被莘燁往樓下帶去, 一時也沒辦法反抗。

又跟葛阿姨說了幾句話，岑暖才又向眾鄰居道歉，帶著小冉冉回到家中，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小孩子癟著嘴巴，看起來很不開心。

悶悶不樂坐在地上，岑小冉仰頭問道：“媽媽，那個討厭的老頭是不是要接我走？我不想跟媽媽分開的…”

別看年紀小，但這孩子該懂得都懂，剛剛一定是偷聽了談話的內容，這才會覺得傷心焦慮。

地上涼，岑暖怕孩子不舒服，急忙抱她起來。

胖乎乎的小娃娃窩在懷中，呼氣都是很淺的。

岑暖感覺心都快化了，低頭親親女兒的額頭：“寶寶別擔心，雖然那個爺爺很壞，但是媽媽絕不會讓你被搶走，爸爸也不會。”

經過這一番安慰後，岑小冉的情緒才恢覆了些。

小孩子餓了，本來岑暖應該做一些晚餐的，但是心緒太雜亂，實在是沒有心情，她只好叫了個外賣，點了些漢堡薯條之類的。

岑小冉很喜歡吃這些油炸食品，自己用小手抓著薯條，小心翼翼去沾番茄醬，吃得非常滿足。

岑暖時不時給孩子擦一下嘴巴，自己卻一口都沒吃。

好容易岑小冉刷了牙，聽了會兒故事後，小孩子才重新睡著。

岑暖拿出手機，撥打莘燁的電話仍舊占線，她又換了個號碼撥，眉頭緊緊皺著。

好在那邊沒一會兒就接通，季繁森的聲音傳過來。

“繁森哥，你現在和莘燁在一起嗎？”岑暖問。

季繁森便‘嗯’了一聲，安慰她道：“算是在一起吧，但我不是莘家的人，所以只能在門外，你也知道的，這家規矩很多…不過你放心，莘燁沒事的，對於目前發生的這種狀況，他很早以前就預測到了，不會落下風的。”

岑暖繁亂的心緒才稍稍鎮定了些。

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你說很早以前，是多早？”

季繁森奇怪道：“你不知道啊？就在之前你懷孕，準備離開他的時候，他就開始準備應對他父親的方法，打算保護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了。”

”我…不知道。”岑暖聲音發澀。

季繁森嘆了口氣：“莘燁和他父親的關系一直都不好，尤其在他父親逼得他母親尋短見之後，雙方一直都劍拔弩張的，所以如今他們決裂，也並不怪你，怪只怪他父親太頑固，也太大男子主義了，像個封建大家長似的，想要牢牢掌控家人的命運，不管親人死活。”

岑暖的心都揪在一起。

良久才又開口：“那，莘燁他現在在莘宅做什麽？”

季繁森說：“應該是在開家族內部的會議吧？畢竟他父親已經年老，身體也不太好，也該退下去了，由一個更年輕的人來掌管家族事務。”

岑暖抿了抿嘴唇：“那莘燁有勝算嗎？”

季繁森這次聲音篤定：“有的，這次家庭會議，就是由莘燁發起並組織召開的，他在莘家的聲望很高，而且從不苛待他人，年輕一輩的人都喜歡他。”

他又說：“暖暖妹妹，你也別太擔心了，等到事情有結果了，我就立刻就打電話通知你。”

岑暖這才道了謝，之後掛斷電話。

房間內氣氛沈寂，只剩墻壁上掛鐘秒針嘀嘀嗒嗒行走的聲音，和臥室內小孩子熟睡的呼吸聲。

明明早上的時候，這裏還是歡聲笑語，一片溫馨的。

這個家沒有莘燁的存在，好像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家’了。

…

終於熬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季繁森那邊才來了電話。

他喜氣洋洋說道：“放心吧，暖暖妹妹，莘燁的父親已經沒有任何話語權了，莘家的人都認定他是老糊塗了，沒人再聽他的，一致決定送他去鄰省的度假山莊養老。”

岑暖才松了口氣：“那莘燁呢？”

季繁森沈默了一小會兒，才又笑起來，聲音有些含含糊糊的：“他待在莘家老宅處理一些事物，今天應該不會跟你聯系了，你也別急，他沒事的。”

就這麽掛了電話，岑暖原本想進臥室陪著女兒睡覺，但洗漱的時候，卻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季繁森剛剛沒有說實話。

實在是放心不下，她幹脆拿了毯子把小冉冉包著，抱著小孩子去找葛阿姨，讓葛阿姨再幫忙照看一下。

自己才又回家換好衣服，開車往莘燁家趕去。

一路上車子很少，路況還好，所以差不多二十分鐘就到了，高級住宅區域的安保按道理是很嚴格的，那保安看了看她的車牌，卻後退一步，放了行。

天上的月亮陰沈沈，被烏雲遮了一半，所以並不算明亮。

在停車場停好車子後，岑暖忽然又有些猶豫。

既然莘燁選擇讓季繁森說謊騙她，是不是就說明，他現在並不想見她呢？雖然兩個人是情侶，但必要的時候，也該給對方一些獨處的空間。

也許他今天心情不好，不喜歡被人打擾。

這麽想著，她又重新回到車裏。

手機上有電話打進來，她也沒看是誰，直接用藍牙耳機接起來。

莘燁的聲音照舊是很平靜的：“小暖，你在樓下是不是？三單元的門禁密碼是指紋，我上次不是讓你錄過了嗎？你直接按指紋，然後上來就可以了。”

岑暖就楞了楞：“我…可以上去嗎？”

“當然可以。”男人便低低地笑了一聲：“我家就相當於是你家，你隨時來都可以，我為什麽要阻攔？”

“因為你不高興啊。”岑暖嘆息了一聲。

她這句話，像是撕破了某種偽裝似的，男人一瞬間沈默下來，手機內只剩下他輕微的呼吸聲。

所以…這次是她猜對了。

岑暖抿抿唇，這一次下定決心：“不管怎麽樣，你傷心的時候，我都想陪在你身邊，可能你會覺得我很討厭，但我…決定上樓了。”

她說著就掛斷電話，重新把車子熄火。

莘燁的家在十層，大平層的戶型，所以沒有左右鄰居，上電梯也需要指紋鎖，才可以到達指定樓層。

岑暖之前並不常來這裏，一般都是莘燁遷就她，去她租的房子裏，陪伴著她和冉冉。

這會兒她試探著將手指按在指紋鎖上，那門就’嘀’一聲自動打開了。

整個房子的布局就映入眼簾。

跟莘燁本人的喜好相同，他的家也是簡潔的灰白風格，大廳空空蕩蕩，除了沙發和桌子外，只擺著幾個小孩兒的遙控汽車。

那是答應小冉冉，答應替她修好後，然後再拿回去的。

客廳光線昏暗，岑暖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開燈，扶著墻換了拖鞋，她這才四處走了走，試探著叫了幾聲男人的名字，但始終沒有得到應答。

門邊的衣架上，男人的西裝整整齊齊掛在上面。

正是他之前穿得那件。

這就說明，他是在這個房子裏的，岑暖內心篤定，目光最終鎖定在最裏側的臥室上，朝著那緊閉的房門走過去。

敲了三下之後，裏面沒有應答。

她也不著急，只靠著那門坐下來，將臉埋在膝蓋上，耐心等待著。

又過了約莫幾分鐘，門內才有腳步聲響起，門輕輕打開後，岑暖急忙站起身來，擡頭對上男人那沈靜如水的目光。

莘燁回來後，並沒有馬上換衣服，他身上還穿著西褲和白襯衣，領帶扯松了些，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手上的煙並未燃起，就那麽在指尖夾著。

他的房間也沒有開燈，高大的身影隱匿在黑暗中，莫名就有些落寂。

內心酸澀了一瞬，岑暖故意放重語氣：“你在家啊？那為什麽故意避而不見？是不是移情別戀了，不敢面對我？”

莘燁卻只是搖頭，並不說話。

自從認識以來，這還是男人對她最冷淡的一次。

以前他再怎麽樣，態度都是十分溫和的，也會及時回答她的問題，並不像現在似的，只一味凝視著她，仿佛有很多話想講，又似乎是無話可說。

但岑暖卻敏銳地察覺到，他是在愧疚。

愧疚他沒有好好保護好她，沒有保護好冉冉，以至於讓他父親找上門去，用言語威脅，侮辱她們母女二人。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明明已經極力在解決了，卻還是覺得不夠，繼而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太溫柔的人，總會過分苛責自己。

眼睛也開始酸了起來，岑暖深吸了一口氣。

她掂起腳，將嘴唇輕輕印在他的側臉上，手臂環著男人寬厚的肩背，像個考拉似的拼命抱緊他，樣子有些笨拙。

語氣卻很堅定：“莘燁，你別想趕我走，也別想對我使用冷暴力，我不怕的，我和冉冉這輩子都賴定了你，你認命吧。”

這麽說著，她就推著他準備進到臥室內，想先打開燈再說。

男人的腳步卻一動不動，仍舊站在原地。

低頭看著她，他的聲音發澀，一字一句說得很艱難似的：“你確定嗎，小暖？進了這扇門，就代表著你以後不能再反悔。”

“我確定啊。”她點點頭。

想要有再說些什麽，卻忽然被男人抱著轉了個身。

抵在墻邊吻了下去。

黑暗中，氣氛陡然轉變，她只來得及‘唔’了一聲，便覺得自己沈入到了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中。

纖細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捉著，有些微疼。

他的情緒似乎並不穩定，因此也格外熱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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