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三月。

因為釀酒, 許慕禮之前原本計劃能吃到四月份左右的糧食，已經見了底。

而地裏的秋小麥，距離成熟, 最起碼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眼看著要斷糧了。

許慕禮趕緊安排李三帶著幾個人, 去省城買糧食。

李三等人出發之前, 水杏來找許慕禮。

水杏把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放在桌子上, 推到許慕禮跟前。

許慕禮看了眼, 沒拿，笑著開口，“需要什麽？”

之前合離的時候, 許慕禮說好了以後會養著水杏。許慕禮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再者, 如今他的錢，有一半是水杏的。

帶點東西，他不需要水杏給他錢。

這麽多年，水杏第一次沒有聽許慕禮的話，她把錢又往前推了推，搖頭, “這些錢, 我想讓他們替我帶一些給孩子啟蒙的書籍，我也不懂這些，你看著讓他們買就好。”

啟蒙？許慕禮挑眉。

水杏低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孩子們好像都挺喜歡跟著我讀詩的，我也很喜歡教導她們，如今我已經會了不少字，教他們應該沒有問題吧？”說到最後, 水杏語氣有些不確定，表情微微遲疑。

許慕禮作為水杏的老師，最清楚她的實力，他搖頭，“不，水杏，你現在其實已經很厲害了，教導孩子們，完全沒有問題。”

正好，許慕禮這段時間考慮著給水靈縣的孩子啟蒙。

他打算，簡單教會孩子們讀書識字就好，其餘的，他沒有考慮。

可他每天的事情比較多，每天花幾個小時當老師，他忙不過來。

水杏既然願意，有這個想法，那許慕禮肯定要支持她。

許慕禮真的有些驚喜，對於如今這個改變越來越大的水杏。

低頭，許慕禮又看了眼水杏帶來的錢，並不多，想了想，他沒有再拒絕。

這是水杏的心意，也是水杏實現自我價值的一個階段，他不能拒絕。

……

晚上，許慕禮去了趟宿舍，把所有人召集在了一起。

許慕禮：“今天，本官有一件事要宣布，本官決定成立一個生產隊私塾。”

“每個家庭裏，凡是有十歲以下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必須把孩子送到私塾讀書。”

“當然，十歲以上的，如果願意，誠心求學，也可以視情況收入私塾。”

許慕禮歇了口氣，視線在人群裏劃過，接著說：“今天你們把手頭上其餘的工作都停一停，蓋兩間私塾。”

許慕禮在離宿舍不遠不近的地方挑了塊地，來建教室。

百姓們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

李老頭的老婆子湊近李老頭，回頭小心看了眼遠處的縣官大人，不滿的嘀咕道：“老頭子，你說男娃送去私塾也就算了，怎麽縣官還讓我們把女娃也送去私塾？”

“這把女娃送去私塾，家裏那麽多事情讓誰做？洗衣刷鞋的，總不能讓我這個老婆子來做吧？”

作為除了一家之主之外，家裏地位最高的人，老婆子非常不滿。

李老頭對於眼前這個為自己生了兩個男娃的老婆子，一向是順著的，李老頭脾氣也好，平日裏很少因為一些小事發火。

但此刻，聽著老婆子的話，李老頭把手上的水桶放下，拉著老婆子去了宿舍後面，大火。

李老頭氣呼呼的指著老婆子，吹胡子瞪眼，“你個老婆子瞎說什麽？怎麽能質疑縣官大人的話。”

“我看你是如今飯吃的太多，像以前縣官大人沒來之前，餓你幾頓，你就沒這麽多話了。”

聽著這話，老婆子有些心虛的低下頭，若是說讓她老婆子再去過以前那麽苦的日子，她肯定是不願意的。

以前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那種生活，老婆子如今只是想想，都忍不住打寒顫。

吃了一輩子的苦，如今老了臨死了，老婆子再不願意苦著自己了。

心裏想是這麽想，可老婆子還是不甘心，也自覺在李老頭跟前丟了面子，她嘟嘟囔囔的小聲嘀咕，“難道我老婆子說的不對嗎？老婆子我活了半輩子，也沒聽說過有誰送女娃去讀書的。”

李老頭氣的眼前一黑，指著老婆子的手指發抖，“你……你。”

李老頭氣的話都說不穩，“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縣官大人英明神武，縣官大人這麽做，肯定有縣官大人自己的原因，你想想，縣官大人來之前，做了那麽多事，哪件事是對我們不好的。”

這下，老婆子不敢說話了。

送女娃去讀書的事老婆子敢說兩句，但若是說縣官大人做的哪件事對他們不好，老婆子就是再沒良心，也不敢說這話。

老婆子要是真敢說，第一個不放過她的就是李老頭和家裏的兩個兒子。

李老頭皺眉，“行了，這事不許再提了，縣官大人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

這晚，因為送女娃去讀書的事，不少家庭都爆發了小矛盾。

不過吵歸吵，等到了私塾徹底開起來的那天，不管有沒有吵出來結果，大家都把適齡的孩子送去了私塾。

反抗縣官大人的命令，大家是不敢的。

許慕禮今天特意陪著水杏來了，給水杏壯膽。

路上，他安慰水杏，“別想太多，你就按照自己理解的東西來教，慢慢來，一開始可能會有些不習慣，慢慢就好了。”

水杏深吸一口氣，點頭，“嗯，我會好好做的。”

走到教室門口，許慕禮目送水杏腳步有些僵硬的走了進去。

系統：“朋友，女主角真的好好啊，我現在都有點喜歡她了，她很厲害，只是被這個時代給耽誤了，如果是在現代，她的成就肯定不會低。”

許慕禮嘆氣，“我能做到的，也就這麽多了。”

這個時代對女性的限制太大了，也就是因為他，對於水杏來當老師，教導孩子們的事，老百姓才沒有什麽意見。

如果換個地方，就是水杏能力再強，也沒有人願意用她。

這是現實。他改變不了，也無力改變。

除非，他造反成功，自己當皇帝，然後大力改革開放這個時代。

可戰爭，帶給這些人的，更多的是痛苦。就算痛苦過後的生活會更加美好，百姓們肯定不願意經歷那些痛苦。

而且一個時代的發展，是需要慢慢過度的。如果沒有適當的過渡期，讓所有人去接受男女平等的觀念，他們就算一時間因為顧慮接受了，等他不在了，說不定也會反彈。

所以，對這個時代，他不打算插手太多。

就順其自然，讓它慢慢發展。

……

水杏對自己老師的身份看起來適應良好，一天天的，肉眼可見的，水杏的精氣神越來越好。

平時說話聊天，也愛笑了。或許是跟孩子們呆在一起久了，受到了影響，水杏的性格，也變得開朗活潑了些。

可以說，如今的水杏，看起來才真正像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了。

許慕禮樂見其成。

小麥成熟了。

許慕禮站在水渠外面，看著地裏金燦燦的麥穗，呼吸之間，聞著淡淡的麥香味，油然而起的一股自豪。

在這種受到幹旱影響的地方，成功種植長成了這麽多小麥，這裏面除了老百姓的努力，也離不開他的幫助。

許慕禮挽起衣袖，轉身朝著李三伸手，道：“給我一把鐮刀。”

李三微楞，但他不敢問原因，只能點頭，拿了把鐮刀遞給許慕禮。

許慕禮跨過水渠，下了地。

看到的人都驚了。

誠然，許慕禮在所有老百姓的心裏，已經是非常接地氣的縣官了。

一起說話，一起吃年夜飯，一起喝酒。

可是，如今，瞧著縣官的架勢，似乎是打算跟他們一起下地幹活。

人群沸騰了下。

許慕禮撩起長袍的下擺，繞了一圈纏在腰上。

彎腰，割下了今年的第一把收成。

許慕禮沒有幹過這種活，手有點生，不太習慣。不過也不難。

又割了兩把。許慕禮起身大笑道：“本官起個頭，這剩下的，可就要靠大家了，你們辛苦幾天，等莊稼收完了，本官讓人買幾頭豬回來，包餃子給你們吃。”

這話讓老百姓們激動的不行。上次吃肉還是過年，但肉香味，大家可都記著呢。

老百姓們幹勁十足，千把人，花了十天的時間，收完了小麥。

小麥收完還不能放松，得曬，脫皮，再度晾曬，才能入庫。

收上來的糧食得吃一年，所以定要曬得夠幹，糧食如果沒曬好，容易發黴發芽。

發了芽的糧食，可就不能吃了。

真正忙完，已經六月了。

許慕禮提前讓李五帶人去買了三頭成年豬，以及十幾個豬仔。

許慕禮也饞肉，可水靈縣這種地方，想要吃個肉還得去府城買，來回麻煩，還不如自己養一點。

也不說天天吃，天天吃也不可能。

這邊至今還沒有下雨，除了水脈流過的地方，其餘地方如今寸草不生，養豬需要野草，所以也不能養太多。

十幾頭豬仔，勉強能養一養。等養大了，個把月殺個一頭，也能吃一段時間。

晚上，許慕禮吃的有點多。

也喝了幾杯酒，不過今晚，他沒有像之前過年時一樣把系統給忘了。

一統一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聊著天。

系統：“後世，甘陜地帶的人吃餃子，喜歡配蒜。”

許慕禮：“今晚的天色有點陰沈。”

系統：“你有吃餃子的時候配過蒜嗎？”

許慕禮：“我怎麽瞧著，這似乎是要下雨的架勢。”

系統：“這裏都一年沒有下過雨了。”

許慕禮：“要是下雨，就不用擔心小豬仔的夥食了，還能多養幾頭。”

系統：“要不辦個養豬場吧，養多一點，以後你就不用怕沒肉吃了。”

許慕禮：“不要，養太多豬，到時候這邊味道大，我不喜歡。”

系統：“要不養兔子？據說兔子肉也好吃，而且兔子繁殖快，好養活。”

許慕禮：“兔子那麽可愛，為什麽要吃它。”

系統：“……”

系統：“我這麽可愛，你以前為什麽騙我？”

許慕禮懶散的靠在椅子上，反問：“我這麽帥，你以前還電擊我。”

系統再次沈默，系統想，這話題繼續不下去了。

話題也確實沒有繼續下去，因為被歡呼聲打斷了。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有人大聲呼喊。

許慕禮擡頭，只見天空中，飄飄揚揚的雨幕灑落了下來。

人群頓時歡呼了起來，雨瞬間變大，但沒有人躲在屋檐下避雨，百姓們一個個都站在雨幕下，任由雨水澆濕了他們的全身。

許慕禮伸手，雨水劈裏啪啦的打在他手上，不疼，微微癢。

這場持續了一年多的幹旱，終於結束了。

這場大雨，一下就是三天，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才慢慢變小，黃昏時分，雨停了。

整個世界都煥然一新，空氣也甜美清新了不少。

許慕禮站在教室外面，聽著裏面朗朗的讀書聲，心道，真好。

……

大雨之後，萬物覆蘇。

四周的大山上，野草野菜爭先恐後的生根發芽長了出來，樹木也一點點的長出了新芽。

做飯的大師傅，開始每天變著花樣的給許慕禮做吃食。

雖說調料單一，但有些野菜本身味道就不錯，吃起來也別有一番風味。

許慕禮開始琢磨著，弄些調料的種子種上，然後還有菜籽的種子，各種蔬菜、主食。

他還要在這個地方待幾十年，許慕禮實在不想一輩子都吃面食，吃面條。

弄點水稻種子回來，種水稻吃的事，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許慕禮列好了一張單子，把李三狗蛋和李老頭的兩個兒子派了出去，讓他們走遠一點，去尋找他需要的東西。

李三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八月，才風塵仆仆的回來。

結果是喜人的。

李三蹲在地上，一樣樣的把東西拿出來。

“水稻的種子是最好找的，剩下的，可是讓小人一番尋找。”

說著，李三仰頭，討好的沖許慕禮笑，一副邀功的表情。

許慕禮不是周扒皮，不管以前的李三是個怎樣的人，自從跟了他，李三做事都算盡心盡力，也足夠聽話。

所以，許慕禮難得勾起了嘴角，對李三笑了笑。

李三瞪大了眼睛，有些受寵若驚，這時又聽狗縣官說：“這趟辛苦你了，放你們幾天假，等之後新房建起來了，第一批就讓你住。”

李三聽到了幾個關鍵詞，放假，建新房。

李三連忙起身，作揖行禮，“大人，新房是何意思？”

許慕禮坐回椅子，道：“百姓們都是有家庭的人，也不可能讓他們住一輩子宿舍，如今條件慢慢好了，生產隊的賬上也有錢了，本官決定給你們每家每戶蓋新房，等新房建好了，就給你們分配，到時候，你就可以跟家人住在一起了。”

“還有，等所有人都住進了新房裏，就可以給你們分地分錢，以後，大家就不用一起吃飯，做事了。”

這些話裏，信息量太多了，李三好久才反應過來，李三又驚又喜。

雖然狗……咳，雖然縣官大人最早的時候就說過，生產隊是暫時的，但李三沒想到，大人竟然這麽快就決定解散生產隊。

而且，還要給生產隊的所有家庭蓋新房，分錢。

作為之後可以第一批享受新房福利的李三，李三心裏，突然就沒有那麽討厭狗……不，是縣官大人了。

縣官大人沒有來之前，李三雖然在水靈縣說一不二，是水靈縣的土皇帝。但李三的生活，也只是夠溫飽而已。

那時候，李三遠遠沒有如今跟著縣官大人過的舒坦。

此刻，李三惦記了許久許久，想要翻身做主的想法，突然就消散了。

李三跪下，給許慕禮咳了兩個頭，“大人，您是個好官。”

許慕禮是個好官，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下午，許慕禮召開大會，將蓋房，以及之後會解散生產大隊，分地，分錢的事說了。

最後，許慕禮說：“等將來把地分給你們，往後，你們每年每人，交一成的糧稅就好。”

這個國家，對於每個地方百姓交糧稅的要求都不同。像水靈縣這麽窮的地方，其實知府那邊，一般不會硬性要求的。

前些日子，許慕禮去府衙匯報情況，也沒有見到知府大人，只是見到了戶房。

許慕禮只說水靈縣情況不好，戶房大人便點頭，沒提稅的事。

總之，許慕禮決定，以後只要上頭不提糧稅的事兒，他就假裝不知道。

反正糧稅交上去，在這種年代，也是飽了某些人的口袋。

能不交，就不交。

不過他這邊，還是要象征性的收一點的。縣衙的運營，私塾的運營，都是需要錢的，總不可能一直讓他墊著。

他又不是冤大頭。

總之，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這晚，水杏在學習完離開前，對許慕禮提了一個要求。

水杏要求給她單獨分房，她打算搬出縣衙。

這還是水杏第一次對許慕禮提要求，許慕禮哪能不滿足，他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

如今兩人已經合離了，水杏不想繼續住在一起，在許慕禮看來也是正常的。

而且，如今水杏離開了他，一樣可以生活的很好。

首先，水杏作為水靈縣唯一的老師，是有工資的，工資還不低，所以，水杏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

許慕禮再不用擔心太多了。

……

秋天。天氣不冷不熱，是最適合蓋房的時候。

人多力量大，兩個多月，一座座新房，拔地而起。

分房、分地、分錢。

轉眼，又是年末。

水靈縣的老百姓，真正過上了紅紅火火的好日子。

而水杏，也脫離了原身家庭帶給她的影響。成為了一個獨立、自主，不再依靠對別人好，討好別人，來尋找自己存在感的人。

她學會了愛自己，也學會了挺胸擡頭的活著。

……

後記

水靈縣的啤酒，在改革開放後，慢慢從縣城，走向市裏，最後走向了全國甚至全世界。

幾百年來，水靈縣一直就叫水靈縣，也稱為啤酒縣。

水靈縣的人，一代代，每個孩童開始讀書識字之後，要學習的第一個字，是許。

水靈縣的人大多都姓李，但他們族譜的第一頁，赫然是三個碩大的字――許慕禮

許慕禮，是改變水靈縣命運的一個人，是個偉大的人。

安好是遠嫁到水靈縣的京市人，嫁人前，安好也會擔心婆家不好相處。

可嫁入水靈縣之後，安好才發現，水靈縣的人，無論年老還是年幼，都對女人很好。

雖然已經是現代社會了，但安好見過很多重男輕女的人，而水靈縣的人，安好發現，他們是真正的尊重女人。

完全沒有看不起女人的現象。

安好很好奇的問她老公，然後，她老公對她講了一個幾百年前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就叫――許慕禮。

安好記住了這個故事。

後來，在她的孩子讀書識字後，安好如水靈縣所有的父母一樣，對她的孩子講述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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