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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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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信王來了。”家人跪在病榻前,輕聲向榻上之人稟報。

榮淖聞言,緩緩爭了眼,就看見信王榮彜站在屋子裏,“信王留下,你們都出去。”

這個時候見信王,當然是說要緊的事,家人們會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信王跪在榮淖面前,磕了頭,叫道:“祖母……”

“起來,起來。”榮淖示意信王坐下,信王遵命而行。

“咱們榮家啊,向來與神族聯姻,所以,你的婚事,是舊例。你既然答應了,就好好待在信王的位置上,別想其他的了。”

榮淖語重心長,信王默然頷首。

“我呀,老太太一個,為你收拾殘局,少活了二十年呀。”

聽榮淖如此感嘆,信王欲跪下謝罪,被榮淖用眼神阻止了。

“我沒多少時日了,問你一句,可願意為榮家做點事?”

榮淖雖然老了,又是在病榻上,此時的目光,卻是格外淩厲。

“但憑祖母吩咐。”這就是信王的回答了。

“好,好,”榮淖別過頭去,不看信王,過了一會兒,才扭回來,看著信王,漫不經心道:“咱們這位主上,你怎麽看?”

信王不敢與榮淖對視,他目光閃躲,猶豫再三,像是下了決心,才敢看著榮淖,緩緩道:“中人之資,可與為善,可與為惡。”

榮淖輕笑了起來,“你熟讀史書,八百年舊事,盡在胸中。依你看,咱們這位主上最像誰?”

信王不自覺抓住衣襟,在這位老人面前,他竟然覺得緊張。思量片刻後,方才緩緩道:“人與人之間,最難做比較,何況是神。”

榮淖並不滿意這個回答,但也沒有要責備的意思,只是望著頭頂,緩緩道:“依我看,咱們這位主上,酷似神熺,但比起神熺,狠辣有餘,豁達不足,又是差遠了。”

聽得如此評價,信王不禁想起神熺與丈夫榮佐——何其相似!

信王走後,家人來到榮淖病榻前,得了首肯,才招呼屏風後邊的刀斧手出來。

下午,神熇也來到榮淖病榻前。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朽時日無多,有幾句話,不能不說。”

神熇得知榮淖的病情,是嚇了一跳的。榮淖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她的元老,雖然過程曲折,但不能不心懷感激。所以,對於榮淖的遺言,自然洗耳恭聽。

“清查廟產一事,已經完成大半,可以停手了。”榮淖緩緩道出自己的“善言”,並解釋道:“一來,臣死之後,這種得罪人的事,沒人願意幹。二來,適可而止,正可顯示主上的恩德。勳舊與神族共治天下,這種局面,八百年了,主上應當量力而為。”

神熇默然,良久,才問:“大祭司之後,誰可以繼任?”

神熇雖然說話了,但沒有接榮淖的話,而是說了自己的心事。

“神都巫神廟本堂祭司裔樵,裔氏族人,可當此重任。”

對於這個提議,神熇似乎並不滿意,就在她準備說些什麽事,榮淖嘴裏卻吐出了“源弘謇”三個字。

“源弘謇是主上恩師,理應重用。”

“正因為是恩師,所以要避嫌。”

神熇到底記著往事,對於源弘謇是否願意受到“重用”,她心裏沒底。

“師父,心裏終究向著主上,別人是比不得的。倘若晾在一邊,倒讓人說主上刻薄寡恩。”

榮淖說中了要害,神熇不再堅持了。

“大祭司不妨再推薦一個首座人選。”

首座長老穆剡還活得好好的,神熇就問起了首座人選,而且是向將死的大祭司詢問,其中奧妙,不言而喻。

榮淖沒有給出具體的人選,只是含糊道:“此人,應是主上信任之人。”

神熇沒有勉強榮淖,她也知道不可能問出個具體名字。

大祭司榮淖,生前風光無限,死後極盡哀榮。神熇親臨喪事,高君岄作為隨從同往,因此見到了衛三。

高君岄和衛三,自此聯系在一起。

榮淖一死,大祭司的人選就引起了不少猜測。神熇派源時立回去探了口風,最終任命源弘謇為大祭司。

源弘謇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在大殿上與首座長老穆剡發生爭執。

本來,這次廷議,是商量停止清查廟產一事,但源弘謇居然不合時宜地提出要清查所有勳舊的田產,說什麽要“不僅要還地於宮廟,還要還地於民”,因此舉了一堆例子。那憂國憂民的模樣,令人感動。

神熇以前也不知道勳舊侵占土地府情況已經如此嚴重,所以源弘謇那麽一說,她也有些義憤填膺的意思。看這位師父,也覺得沒那麽反感了。

穆剡為首的一幫人,當然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就與源弘謇針鋒相對,吵了半天。神熇只覺得耳邊嗡嗡響,毅然拂袖而去,這才終止了爭執。

回到寢宮,神熇召見了源弘謇第六子源時豐。故人相見,身份變了,曾經的親切感變成了莫名的疏離。

神熇覺得難受,又不能質問什麽,只好按照最初的意思,任命源時豐為中書參事,賞些東西那他回去了。

這種難受,似曾相識。接下來,還有令神熇更難受的事。

神熇從宮外帶進來的那只貓,名叫“黑白無常”,因為極受主人寵愛,身份水漲船高,有“貓大人”之稱。

今天,這位“貓大人”又來窺視神熇碗裏的食物,那乖順的模樣令人不忍拒絕。神熇一看,心就軟了,自己都沒動過筷子的食物,就送到這位“貓大人”面前。

“貓大人”有脾氣,吃東西時很乖巧,今天有點反常。只見“貓大人”吃了食物,忽然張牙舞爪,躁動不安,上躥下跳,不一會兒就沒了力氣,躺在那兒不動了。

侍奉的人都嚇得面無顏色,因為“貓大人”七竅流血,不正是被毒死的模樣嗎?

“貓大人”吃的是神熇的食物,那麽,本該被毒死的人就是神熇了。

這還了得!

神熇大怒,下令追查此事。

衛三在追查的時候,發現了甘十六娘——安仲哲——靖屏這一串的關系,他秘而不宣,悄悄告訴了高君岄。

“這是個扳倒靖尚宮的好機會,”高君岄沈吟片刻,道:“你辦得利落些,我欠你個人情。”

衛三當然爽快地答應了。

不過,安仲哲確實冤枉,他還沒有下毒弒神的膽子。是甘十六娘屢次向總堂請求刺殺神熇,都沒有獲得準許,因此惱羞成怒,決定自己幹一把。

韋鳶是跟著甘十六娘的人,兩個人就秘密商量了對策,就利用了安仲哲和靖屏的關系,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放到了神熇的膳食裏,期待一舉毒死神熇。

不料,神熇沒死,甘十六娘擅自行動,也惹怒了總堂。甲子會總堂派丁老五去刺殺甘十六娘,誰知這丁老五太過謹慎,得了密令,就先與親信謀劃“萬全之策”,結果萬全之策還沒謀出來,消息倒先走漏了。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韋鳶一句話堅定了甘十六娘的決心,甘十六娘隨即召集親信,詐稱得了總堂密令,先把丁老五一夥幹掉了。

行動本來很完美,就是動靜有點大,驚動了桓聶。桓聶本來就頂著巨大的壓力,聽說甘十六娘那邊出了亂子,也不敢說什麽“放長線釣大魚”了,直接帶著人馬直撲東市坊,一口氣抓了好幾百人,其中不乏勳舊子弟。

但是,最重要的人物——甘十六娘,在韋鳶等人的保護之下,逃出生天。桓聶此舉,功虧一簣。

雖然桓聶頗為失落,衛三卻得意非凡。那些被抓的人,都押在神都巡查署的監獄裏,堆得滿滿的,包括安仲哲在內。

衛三為了把安仲哲和甲子會聯系起來,對那些確定身份的甲子會成員施以酷刑,一夜之間就打死了三十餘人,還沒找到有利的供詞。

桓聶責備這個屬下:“衛三,你這是殺人,不是審訊犯人。”

衛三卻道:“大人生來尊貴,見不得血淋淋的場面,屬下不過代勞而已。”

桓聶本來就對衛三沒什麽好印象,這件事之後,印象更壞了。

衛三也不管桓聶的態度,依舊我行我素。他還借機向高君岄提出,請神熇追封那只枉死的貓,以示不忘忠義之事。

這種諂媚的話,高君岄才不肯自己去說,她暗示手下人把意思露了出去。於是,請求追封“貓大人”的上書堆滿了幾案。

有人提出,要給“貓大人”封妻蔭子,以示褒獎。可惜的是,“貓大人”雖然是只公貓,無奈已經閹過,無妻又無子,乃是孤苦伶仃一只老貓。

封妻蔭子不行,那就立嗣吧。這只貓的舊主是桓聶,桓聶總該知道這貓的親戚是誰吧。所以,這段時間,桓聶也被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他心煩。

神熇也煩了,這時候,小皿作了篇文章,其中有句是“當使百官哭於道,天下百姓,如喪考妣”,說的是要如何辦“貓大人”的喪事。

“你呀,”神熇聽到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只貓,我自己埋了,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小皿說的是反話,神熇聽懂了,也沒怪她,一笑而過。

“貓大人”的喪事完了,天下人都在擔憂主上不能節哀順變,而獻貓之人,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塞滿了神都大街,直湧向昭明神宮。

令眾人失望的是,神熇居然只接受了一條狗。

是的,一條狗,宣小皿獻的。

據說是因為神熇不堪“喪貓之痛”,決定從此不再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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