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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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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裏含著請求,聲音非常的小, 生怕被人聽見。

祁成穆退後幾步, 問道:“何事?”

“我想見一見夫人, 但黃門不傳話。”沈靜也不知怎麽解釋,事情太過覆雜了, 且也不能向外人道, “殿下, 能幫我帶一句話給夫人嗎?”

那夫人應該是劉月了,京都皆知。

祁成穆道:“這恐怕……”

“不,殿下, 您聽我說, 若無辦法, 我不會求您!”沈靜懇切的道, “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但我可以保證,此事絕不會影響殿下, 或者,”她咬一咬牙,“您告訴皇上也可,就說我想見夫人,希望皇上準許。殿下此恩,我一定會銘記在心。”

她十分急切,祁成穆淡淡道:“我不會隱瞞皇上,故而此事看要皇上的意思。”

“好, 多謝您了!”沈靜頷首。

祁成穆便是走入宮內。

祁徽召見他,是為鳥銃軍的事情:“上回沈大人說鳥銃改良已有所成果,你加緊去三大營選人,組織鳥銃軍。”

“是,臣遵旨。”祁成穆領命。

祁徽笑道:“就這樣罷,到時候朕派楊淩來輔助你。對了,過陣子,孩子滿月,你一定要過來,成王與成王妃他們也會入京。”

成王甚至提早使人送來一車的物資,有藥材,果子,美酒,說是恭賀他喜得龍鳳胎。

男人笑容滿面,祁成穆感覺他有孩子之後,似乎變得溫和了,笑著點點頭:“臣不會忘記的,”頓一頓,“臣剛才在宮門口遇見沈姑娘,她想見夫人,請臣稟告皇上。”

“沈姑娘,你是說沈謙之女嗎?”

“是。”

那時候,劉家一家在京都時,就是同沈家住一起的,這沈姑娘自然認識劉月,祁徽沈吟:“朕知道了,你讓她在宮外等候。”

祁成穆應聲。

祁徽隨之叫江用去乾東五所,告訴劉月此事。

劉月吃了一驚:“沈姑娘要見我?”

“是,皇上詢問,您願不願意見她,若願意,皇上便令她入宮了。”

印象裏,沈靜這姑娘很有大家閨秀風範,他們住一起時,經常來看望自己,劉月頗是喜歡的,但此時也疑惑,沈靜為何想見她,說道:“煩勞請她過來罷,也謝謝皇上。”

江用笑笑,轉身去傳話。

聽說可以入宮,沈靜疾步跟在小黃門身後,來到乾東五所,她心裏裝著事情,對這皇宮一草一木都沒有多看一眼,盤算著等會兒怎麽問劉月。畢竟是長輩間的事情,她一個小輩原不該插手,奈何父親太受折磨了,實在不忍心!

也不能讓他做錯事情,將來沒有回頭路。

見到沈靜,盧晉芳便是拉著她的手笑:“靜兒姐姐,好久不見。”

“是啊,你在這裏可好?”

“嗯。”盧晉芳連連點頭,“好多吃的,宮裏也好看,我還經常陪娘娘玩呢。”

看來這娘娘定是個好性子,沈靜微微一笑,給劉老夫人,劉月行禮。

劉老夫人道:“沈姑娘,你怎麽跑來皇宮了?怎麽,是阿謙有事嗎?他有沒有來宮裏?”

居然猜到了,但沈靜並不想跟劉老夫人說,因上回便是為她父親才失態的,她看向劉月:“我能同您單獨說話嗎?”

劉月一怔。

劉老夫人很不悅,皺眉道:“還要避著我們?到底何事?”

沈靜抿著唇。

劉月見狀領她來到自己住得廂房:“你進來。”

“月兒……”劉老夫人也要跟進去。

劉月道:“娘,不要強人所難,您來了,沈姑娘怕又不說了。您還是在外面等著吧,或者跟晉芳去賞花。”

劉老夫人差點氣死。

劉月關上門,手指停頓了會兒,心裏有點七上八下,過得會兒才轉過身,請沈靜坐下,給她倒上茶:“外面現在熱了,你喝點水。”

聲音柔柔的,沈靜打量她,發現劉月還是那麽瘦,一點兒沒長肉,不像是好轉的樣子。她道了聲謝,拿起茶盅,兩只手無意識的攏上去,好像冬日裏取暖似的。

看起來有點緊張,劉月也一樣。

屋裏一時靜悄悄的,等到喝完茶,沈靜心裏清楚,到底要開口的,總不能失去這一個機會:“夫人,我知道您跟父親的關系。”說著見劉月臉色一僵,她輕聲道,“父親畫過您,當時我就猜,父親是有意中人的。父親為了她,一直獨身,我以前不知是誰,後來遇到您,才慢慢知道,那個人是您……您恐怕也不知道,這一路上,父親多了許多笑容。”

劉月不知說什麽,手緊緊握在一起。

“父親還喜歡著您。”沈靜道。

劉月眼眸一下睜大,望著她。

“您去宮裏了,父親又郁郁寡歡了,”沈靜頓一頓,“其實說這些,不是我來的目的。前陣子,老夫人出宮來見父親了,她要父親出主意,讓皇上封您為太後。我是想問您,您真的很想做太後嗎?”

“不。”劉月脫口而出,“我沒有。”

沈靜松了口氣,果然還是老夫人一廂情願。

“但父親好像信了老夫人的話,覺得您想做太後,甚至以為您早就忘記他了,您喜歡上了……”沈靜咬了咬唇,“父親二十年前為救你,曾畫了機關圖,想要轟開宮墻,最近,我發現父親又開始畫這種機關了。”

劉月心頭一震。

“夫人,我擔心父親。”沈靜紅著眼睛道,“夫人,父親受了太多苦了!”

聞言,劉月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可她能做什麽,她一個殘花敗柳,還與旁人生過孩子,如何有臉去面對沈謙呢?她從來不敢想這件事情!

她也覺得世上沒有男人可以忍受的,所以她等陳韞玉生下孩子,她就想帶著母親,盧晉芳回揚州了,歸去故裏,她要去父親墳前燒柱香,要住進原先的家裏,要再去嘗嘗幼時喜歡吃的小食,走一走揚州的青石路,最後在何處生,便在何處死。

可誰想到沈謙……

誰想到世上有這種傻子?

兩個人在屋裏哭哭啼啼的,劉老夫人因聽不清,更是納悶了,又不好進去,便是在門口左右的踏步,盧晉芳低聲道:“幹娘跟靜姐姐怎麽了,這麽傷心?”

“哎,我也不知!”劉老夫人嘆氣。

好半天,門開了,劉月已經擦幹了眼淚,與沈靜道:“你不要擔心了。”

沈靜點點頭,露出了笑容。

見她離開,劉老夫人拽著劉月的手道:“月兒,你快告訴我,她說了什麽?”

“沒什麽。”劉月道,“娘,我現在要去見皇上。”

要是平常,劉老夫人肯定會高興得蹦起來,她一直都希望劉月可以去主動親近祁徽,但此刻,她心頭很不安,結巴道:“你,你突然見皇上,為何事……”

劉月沒有說,坐輦車去了文德殿。

聽說劉月來了,祁徽也有點吃驚,拿著筆好一會兒沒有發令,半響才道:“請她進來。”

四月宜人,不冷不熱,殿內祁徽也沒有穿龍袍,只著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劉月行到他面前,半蹲了下,擡起頭看向這年輕男人。

自己拼命生下來的,說不關心是假的,但這些年也確實出於無奈,不能相見,她不會推諉,故而也沒想過有什麽回報。但見他過得安好,她的歡喜也是真的,只不過二十年過去,母子之間早已隔了一條長河,無法渡過了。

她凝視著他,半響道:“皇上,請允許我出宮罷。”

祁徽一楞,手中筆碰到了桌案。

“你不想治病了嗎?”

劉月輕聲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不用醫治了。”

原來騙不了她,祁徽道:“你出宮想去何處?”

“想去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

呵,祁徽看她雲淡風輕的,心裏到底有一絲憤恨,他曾經惦記過的生母,從不曾將他放在心上嗎?既然沒有幾年了,還是要離開宮裏。他道:“假如朕不允許呢?”

劉月抿了抿唇,半響道:“皇上難道真的想要我留在宮中嗎,哪怕從來不來看我?”

祁徽咬了咬牙,眸色變得冷厲起來。

“我知道是我辜負了皇上,不曾盡過母親的責任,沒有給皇上做過一件衣服,沒有看著皇上長大,沒有抱過你,沒有牽過你的手,教你走路。沒有念過書給你聽,也沒有給你梳過頭發……”劉月哽咽,“這些事情,皇上在我肚中的時候,我都想過了,但我沒法做到。”

“這輩子,是我辜負你,皇上。”

她流著淚看他。

那瞬間,祁徽心頭不可遏制的痛了一痛。

他生命中是缺少了真正的母親的疼愛,還有父親的疼愛,這遺憾,永遠都找不回來了,也許,人生就是如此。

月滿則虧,怎能事事如意?更何況,他這生母,也一樣遭受了折磨。

祁徽深吸了口氣:“你既然想走,便走罷。”

難以填補的缺憾,勉強去填,終究也無濟於事。

劉月深深向他行了一禮:“多謝皇上。”

她轉身,慢慢走出了宮門。

…………

聽說劉月要出宮,劉老夫人簡直覺得她瘋了,高聲叫道:“月兒,你到底怎麽想的?無端端要出宮,你,你不治病了嗎?還有皇上,那是你的兒子!你還有孫子,孫女兒!月兒,”她拖出她的手,“你別是病得糊塗了罷?月兒?”

劉月一時沒有答話,將一樣東西交給宮人說送給陳韞玉的,這才看向母親:“娘,我沒有糊塗,我現在很清醒。”

“那你怎麽會要走,你還在治病呢!”

“娘,其實我的病,禦醫根本治不好。”

“什麽!”

“不信您就去問傅太醫罷,我剛才便是與同皇上說這件事兒,既然治不好,反正都要死了,我不想死在宮裏。”

劉老夫人只覺五雷轟頂,差點昏厥。

盧晉芳忙給她掐人中,叫道:“祖母!”

劉老夫人緩過氣,大聲痛哭:“我可憐的月兒,你怎麽會這樣,老天無眼啊,要這樣對你!我不信,我不信,肯定是你騙我的,月兒,你說是不是?”

“我沒有,娘。”劉月平靜的道,“我真的要死了。”

盧晉芳聞言也哭起來:“幹娘,您真的要死了?”

“是的,晉芳,我沒有幾年日子了。”劉月輕輕撫摸著她的發髻,“晉芳,你願意陪著幹娘回揚州嗎?幹娘帶你去看我們劉家的老宅。”這孩子雖是義女,可這些年,卻讓她嘗到了一點做母親的滋味,“或者你更喜歡京都,那我就把你留在這裏,反正阿茂在京都的。”

“不不,我陪幹娘去。”盧晉芳緊緊拉住她袖子,“我要去揚州,我要陪著您。”

“好孩子。”劉月牽住她的手,“我們走吧。”

劉老夫人卻還不死心,攔路虎一樣擋在面前:“月兒,你現在走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那這些年我們吃過的苦算什麽呢?月兒,你要撐下去啊!你要做太後啊,月兒!”

母親狀若瘋狂,也許是被這些日子折磨的,她原本一心也是為自己好,將自己捧在手心裏養著,一點不舍得她吃苦。

母親啊……

劉月放開盧晉芳的手,慢慢跪在了劉老夫人的面前。

“月兒,”劉老夫人傻了,“你作甚?”

“女兒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您,我跟阿謙情投意合,早已定下誓約,他高中了就要來提親,結果……”劉月給她磕頭,“娘,女兒不孝,拖累您,讓您受苦了,但求您能成全女兒最後的心願,讓我走罷!”

她擡起頭,額上一片淤紅。

劉老夫人心頭仿若被千刀剮過,疼痛難當,怎麽會這樣,女兒跟沈謙……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去見沈謙,他臉色大變的模樣,此時此刻哪裏還能說得出個“不”字,她這可憐的女兒,可憐的阿謙!劉老夫人顫巍巍的扶起劉月:“月兒,走吧,我們走。”

夜風起了,吹著窗紗微微的響動,沈謙坐在窗前,心神恍惚。

前幾日,祁徽召見他,他說鳥銃可以改良,祁徽非常高興,賞了他一柄玉如意,而今就擺在面前。他盯著玉如意看,想到年輕帝王的臉,手指就由不得顫抖。

最近他的動作有點不可控制,手指總是會發抖。

畫圖時會,吃飯時會,寫字時也會……

他可能老了罷,做事開始猶豫不決了,不像當初想要救劉月出來,不管是制造機關,買通內應,都沒有這樣的前瞻後顧。

可是他的阿月怎麽辦呢?

沈謙捂著頭,他不信她喜歡祁衍,不信她喜歡那孩子,她只是被困在了宮裏,出不來,那皇宮好像猛獸一樣,要吞噬掉她。

他只能毀了那座宮。

“阿月。”他喃喃低語。

“阿謙。”有人回應。

沈謙心頭一跳,覺得自己病得更厲害了,居然能在家裏聽到劉月的聲音,這樣下去,他只怕馬上什麽都要做不了了!

“阿謙。”她又在叫。

沈謙痛苦的閉上眼睛。

然而輕風拂面,竟有人走到了身邊,他聞到一陣淡淡的藥味,睜開眼,看到燭光下劉月瘦弱又帶著一點紅暈的臉。

好像做夢一樣!

“阿月?”沈謙不敢相信,伸出手去碰了碰她。

她握住他的手指:“是我,我出宮了。”

“啊!”沈謙又驚又喜,“你怎麽會……”

“我不想待在那裏,阿謙,我從來不想待在宮裏的,故而請求皇上,皇上答應了。”劉月笑道,“我以後再不走了,阿謙,你同我們一起去揚州吧?”

沈謙仍不太相信:“你,你是真的?”

他睜大了眼睛,癡癡呆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她的阿謙一向很瀟灑自信,劉月低下頭,在他臉上親了親:“現在信了罷?”

說完,自己也是滿臉通紅,但她不想再多顧慮了!

沈謙一顆心差點跳出胸腔。

曾經,劉月也這樣親過他,唯一的一次,後來他再也沒見過她,沈謙猛地站起來,差點沒撞翻書案,一把將劉月抱在懷裏。

輕輕的人兒,好像柳條依偎,他低下頭抵在她頭頂,終於相信這是真的了,他不是在做夢,他不是。

沈謙落下了淚。

他沒有想錯,劉月是喜歡他的。

捧起她的臉,沈謙吻了上去,遲來的,二十二年的吻。

門外,沈靜眼睛也濕了,她擦了擦,心想等今日過後,父親恐怕就要致仕了,她會將鳥銃改良好,代替父親去對付金國的。

而父親,該去彌補這一生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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