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接觸到冰冷的帕子，抽痛不止的腦袋舒服了許多。藍思語籲出一口長氣，道：“不應該去這麽久啊，萬福你出去打聽一下，看看是怎麽回事。”

萬福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道：“奴婢若是走了，夫人這裏就沒有人了。”

藍思語道：“無妨，我已經覺得好了許多了。再說了，你快去快回的話，也要不了多長時間。”

萬福聽了藍思語這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屈膝施禮道：“那夫人你好好歇著，奴婢這就出去打聽去。”

伸手摸了摸潮濕的帕子，藍思語虛弱無力的揮揮手道：“去吧，一旦打聽到了消息，就趕緊回來告訴我，不要耽擱了。”說完，便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目送著萬福離開，當房間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藍思語對蘇素說道：“蘇素姑娘，我這心裏，怎麽有些七上八下的呢？你說，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了？”

蘇素道：“照理說不應該去這麽久，我估計，應該是遇上什麽麻煩了。”

嘆息了一聲，藍思語轉頭看向窗外，憂心忡忡的說道：“只希望，眉兒她平安無事就好……”

平安無事，對於如今的藍思語來說，仿佛已經成了一種奢望。不多時，萬福匆匆跑進院子，一邊跑，一邊揚聲喊道：“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此時藍思語正為眉兒擔心著，也沒有去計較小丫頭有歧義的話語，只坐起身來，嘶聲問道：“怎麽了？你好好說話，不要著急。”

萬福跑進屋子裏，一邊擡手擦著臉上的淚痕，一邊抽噎著說道：“夫人，眉兒姐姐不知怎麽的惹惱了沁夫人，被打了二十板子。如今，如今已是被關進了柴房之中……”

萬福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噗”的一聲響，卻是床上坐著的藍思語在又氣又急又恨的情況下，吐出了一口鮮血。那殷紅的血跡濺在淡青色的被面上，看起來實在是觸目驚心。

萬福被眼前的場景嚇住了，一時竟忘記了哭泣，連忙湊過來扶住藍思語，道：“夫人，夫人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

藍思語右手握成拳頭，狠狠的捶在床沿上，恨聲說道：“賤/人安敢欺我至此……”

萬福聽到夫人罵如今管家理事的沁夫人為賤/人，不敢搭話，只是勸慰著。藍思語搖了

搖頭，輕輕推開萬福的手，道：“我不要緊，扶我起來……”說完，忍不住又咳嗽起來，那聲音聽起來簡直有些撕心裂肺。

萬福憂心忡忡的看著藍思語，道：“夫人身子這樣虛弱，還是躺著吧。若是擔心眉兒姐姐，奴婢悄悄去看看就是了……不過聽說沁夫人發下話來，誰都不準去探視眉兒姐姐。也不知道，奴婢能不能見到她……”

藍思語不理會萬福的勸慰，一意孤行的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衣服走了出去。誰知剛剛走到院子門口，被冷風一吹，頓感頭重腳輕，身不由己的便軟軟的坐倒在地上。手指觸碰到青磚上一道道菱花狀的雕紋，只覺得寒冷似冰。

藍思語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覺得眼前金星四濺，還一陣陣的發黑。耳邊，傳來蘇素的聲音，對她說道：“你現在這個身體狀況，什麽事都做不了。眉兒的性命想來是無憂的，當務之急，是你要養好身子。”

藍思語聞聽此言，禁不住落下淚來。熱淚一滴滴的滑下面頰落在地上，很快的，面前的青磚就被浸濕了。“我如今，還能怎麽養好身子？他們巴不得我去死呢……”

“他們希望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嗎？就算是真的要去死，也得拖著他們一起下地獄去。”蘇素很是冷靜的說道：“你大仇未報，就這麽死了，不過親者痛仇者快，你真的樂意嗎？”

藍思語手握成拳再一次的捶在地面上，泣道：“你說得對，我不能就這麽便宜了他們……否則，我的孩子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她低下頭，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一片風中的枯葉，實在可憐。

萬福抱著藍思語的披風走上前來，將那顏色陳舊了的大紅色絨面夾棉披風給她披了上去，道：“夫人病體要緊，這地上涼氣沁人，還是不要久坐為好。奴婢扶你起來吧……”

順著萬福的攙扶，藍思語站了起來。回到床上躺了下去之後，她看向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小丫鬟，道：“你是個好孩子，我都記在心裏。以後有了機會，我一定會報答的。”

萬福聞言忙搖頭說道：“奴婢不圖夫人報答什麽的，這都是身為下人應該做的。再說，從前眉兒姐姐對我們這些小丫頭向來寬和，我們都樂意為她做事。”

提起眉兒，藍思語心中又是一慟。她打起精神，對萬福說道：“如今我病體未愈，什麽都做不了。你眉兒姐姐的事，就全都托付給你了。可能做到嗎？”

萬福連連點頭，道：“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就一定不會推辭。夫人要奴婢做什麽？”

藍思語咳嗽了一聲，道：“靠墻的紅漆箱子底層，壓著一些碎銀子。你拿了銀子去，打點一下看守眉兒的下人，好歹，叫他們別苛待了她。再有，想法子買些傷藥和吃食送進柴房裏去，可以嗎？”

萬福答應下來，照著藍思語的話取了銀子，便離開了。一直到了下午，她才回來，抹著額頭上的細汗，對藍思語說道：“回夫人的話，奴婢都照著夫人說的做了。守門的人還放我進去看了眉兒姐姐一眼，她並無大礙，還讓我好好照顧夫人呢……”

聞言，藍思語的眼眶一熱，差點又落下淚來。強忍住淚意，她細細詢問起眉兒的狀況來，得知確無大事，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雖然如此，可身為女子卻被當眾脫了外衫打板子，這已經是極大的侮辱了。換了個面皮薄的，以後，很可能都覺得沒臉見人了。那塗沁兒，實在可恨！

事到如今，也不指望請什麽太醫進府來看診了。藍思語對萬福說道：“你可知道，這附近有什麽靠得住的民間大夫嗎？”

萬福想了一想，道：“奴婢曾聽說附近鐘鼓街有位姓楊的大夫，醫術很是不錯。”

藍思語聞言，說道：“還要再勞煩你一次，出府去見一見那位楊大夫，去替我抓些藥回來。”

萬福道：“這倒不是什麽大事兒，可是奴婢雖見識少，也知道看病抓藥須得要什麽望聞問切的。奴婢就這麽去抓藥，若是不對癥，豈不是反倒害了夫人？”

沒想到萬福這小丫頭看起來瘦小幹黃的不起眼，其實，還是個有見識的。藍思語想了一想，便說道：“煩請你去取紙筆來，我將我的癥狀寫在紙上，你帶出去給那位楊大夫看一看。如此，也不算是藥不對癥了。”

萬福聞言笑了起來，道：“這倒是個法子，還是夫人聰慧。”說完，忙去取了紙筆過來，替藍思語鋪在床上。藍思語掙紮著坐起來，執筆將自己的癥狀逐一寫了下來。如此一番折騰，再躺倒下去的時候，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直欲要暈倒過去。

夜幕降臨的時候，萬福方才回到了院子裏。她懷裏抱著幾個用線捆紮好的紙包，一股濃重的草藥味道，彌漫了出來。還來不及歇口氣，她又亂著給藍思語取飯菜熬藥，忙得團團轉。看著她忙碌的身影，藍思語不由得感嘆落難方才見人心。從前她掌家時不可謂不寬仁待下，可是如今，又有誰來拉她一把呢？都忙著在那新歡面前獻媚討好呢。

從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萬福這小丫頭雖貌不驚人，卻有一顆最純善的心。

那位楊大夫的醫術，的確是非常不錯。藍思語濃濃的喝了兩碗藥下去，次日早晨醒來，便感到身上輕松了許多。雖然還是起不得身，卻比昨日好了很多。萬福一早便又來了，伺候藍思語用了早飯，又到院子裏去給她煎藥，服侍得十分周到。如此過了四日之後，藍思語終於痊愈了。而這四日間眉兒一直被關在柴房裏不得自由，雖不缺飲食，但到底環境惡劣，頗為煎熬。這一日一大早藍思語便起了身，自行梳洗完畢，整整齊齊的穿了一身從前常穿的正紅色煙裏火回紋錦對衿襖兒，並杏子紅盤錦鑲花羅裙。端端正正盤起的牡丹髻之上，戴了一套赤金紫玉鳳穿牡丹的頭面。一眼看過去，十分端莊大氣。

看著昏黃銅鏡裏面照出來的人影，藍思語不禁感到一陣恍惚。這個樣子的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了？

萬福小丫鬟站在藍思語身後，笑著說道：“夫人這麽一裝扮起來，竟像是神仙妃子一般，奴婢都看傻眼了。——夫人這是要出門去嗎？”

藍思語對著鏡子點了點頭，道：“嗯，咱們去接你眉兒姐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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