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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包子將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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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朝京城平京,一條俱是高門大戶的街道之上。

此時已是夜晚,天空上月明星稀。即便是不點燈,也能看清四周的環境。更夫敲著梆子走過,嘴裏長長的喊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防賊防盜,閉門關窗……”常年的喊著這些熟悉至極的話,他的嗓子已經微微有些嘶啞了。聽起來,總覺得很是滄桑。那一點瑩瑩的燈光,在長長的黯黑的街道上搖晃著,倍添寂寥之感。

打更的聲音,穿過層層高墻,隱隱傳入一座府邸裏頭的偏僻宅院之中。秋風瑟瑟吹過,院子裏枯敗的草木搖晃起來,沙沙的響著,竟有些像是哭泣的聲音。

大約,是因為自己已經哭不出來,所以,這些草木才替她哭泣吧……藍思語如此的想到。

年久失修的宅院,散發著頹敗的氣息。一盞油燈,孤獨的佇立在方桌之上,隱隱照出這個簡陋的房間。桌椅妝臺都是陳舊的樣式,除了必要的東西之外,沒有擺放什麽古董陳設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實在是非常的簡素。完全,配不上藍思語一品大將軍夫人的身份。即便是當今聖上重文輕武,一個大將軍夫人的屋子,也不該是這個樣子。

藍思語坐在方桌旁邊,呆呆的怔楞著,視線放在妝臺上一個土定瓶之上。那瓶子裏插著幾枝白菊花,已經有些枯萎了。幾縷發黃打卷兒的花瓣,散落在妝臺上面。就如同,她的心一般。冷冷的蕭瑟夜風從破了洞的窗紙裏吹進來,掛在簡陋木架子床上面的素色青布帳幔,被風吹了起來。帳幔飛舞著的影子映在墻面上,恍如欲要擇人而噬的惡魔一般,很是可怖。

“吱呀”一聲響,虛掩著的房門被推開,一股冷風瞬間吹了進來,使得藍思語打了一個寒顫。進來的她的貼身大丫鬟眉兒連忙回身關上門,說道:“是奴婢疏忽了,夫人,可冷著了嗎?”

藍思語搖了搖頭,道:“無妨。”她看向眉兒,卻見她手裏端著一個黑漆托盤,裏面是一只白瓷藍紋的碗,調羹的柄被燈光映成了淡黃色,斜斜的靠在碗邊上。

“不是已經用過晚膳了嗎,你怎麽又端東西來了?”藍思語開口問道。

眉兒走過來拿起碗放在藍思語面前,微微笑著說道:“奴婢見晚膳夫人也沒用幾口,便向廚房要了一碗燕窩粥,夫人好歹用一些,墊墊肚子吧。要不然,一會兒半夜又該餓得睡不著了。”

藍思語點點頭,道:“你有心了。”說完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窩粥放進嘴裏。忽然她眉頭一皺,將剛剛吃進去的粥又吐了出來,道:“這味道不對,應該用的是陳年發黴了的燕窩。”

聞言,眉兒氣得豎起了眉毛,轉身就要往外走:“這些刁奴,我找他們去!”

“別去。”藍思語出言阻止了眉兒的行動,“我現在這般處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淡橙黃色的燈光下,她一張瘦的尖削下去的臉沒有半絲表情,眼裏卻透著淒楚。原本八分的顏色,如今只剩下了四五分。

猶記得她當初進門的時候,十裏紅妝,羨煞滿京城的閨閣小姐們。而洞房之夜時揭下蓋頭時的容色,更是驚呆了滿屋的人。可是如今……她若是就這個樣子走出去,恐怕,從前熟識的那些人,都認不出來了吧?

不過剛剛二十歲而已,她卻像是,已經滄桑了百年之久……

看著眉兒收拾了殘羹,藍思語站起身來,道:“我想出去走走。”

眉兒道:“可是如今秋涼風冷,夫人你的身子又一向不好,自從那一次……就更是弱不禁風的,若是染上了風寒,可該如何是好?”

藍思語取下搭在一旁紅漆木架子上的大紅色夾棉繡海棠花的披風,自己穿上了,一邊系著帶子,一邊說道:“不要緊,只是一小會兒而已,想來無妨的。”

眉兒見藍思語主意已定,便也去取外面的大衣裳,說道:“奴婢陪夫人去。”

藍思語阻止了她的動作,搖頭道:“不必了,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你去給我燒個湯婆子吧,晚上我想渥渥腳。這幾日每夜直到天亮,兩只腳都一直是冷冰冰的,一點子熱氣都沒有。”

見眉兒點頭答應了,藍思語便打開門,邁步走了出去。剛剛走出院門,便被眉兒趕了上來,將一盞羊皮燈籠塞進她手裏,道:“奴婢竟忘記這個了,霜冷路滑,夫人仔細腳下。”說完,她站在門口臺階上,一直到藍思語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方才動身回屋。

提著燈籠,在那黯淡的光芒映照中,藍思語漫無目的的朝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有婉轉悠揚的歌聲傳入耳朵裏,她這才恍然醒悟,自己,這是走到主院附近了。

站在高高的深灰色磚墻底下,藍思語停下了腳步。她伸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只覺得,寒意浸入骨髓了。高墻裏面,有男人清朗的聲音傳來,溫柔的,帶著纏綿愛意的說道:“沁兒你的歌舞,愈發醉人了。”

緊跟著響起的,是女子嬌媚柔婉的聲音:“只要趙郎喜歡,沁兒為你做什麽都願意……”

“喜歡,怎麽會不喜歡?”被稱為趙郎的大將軍趙崮,語氣柔和的說道:“沁兒的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一根發絲,我都喜歡……”

“趙郎……”女子的聲音帶著無限柔情,似乎是朝著男人依偎了過去。接下來的話語藍思語不想再聽,匆匆朝著來路走了回去。蕭蕭秋風吹起她的披風,那秾麗的紅色仿佛是從她心裏流出來的鮮血一般,淒然濃烈。

墻裏面說話的男人,是她的夫君。那個叫做沁兒的女子,是他到邊關征戰之時,帶回家來的愛妾。他們回家的那一日,也是她心死的那一日。也正是那一日,原本懷胎七月的她震驚悲痛之下滑倒在臺階上,因此而小產了。自此之後,再沒有跟趙崮同過床,當然也不會再有身孕。甚至她都不願意再跟趙崮住在同一個院子裏,自行搬了出去。找了一個距離主院最遠的院落,一住就是三年。

她就是這樣生性決絕的女子,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盡管她知道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態,但是既然當初趙崮提親時說過今生只會有她一人,就不應該背棄諾言。所以,盡管當初趙崮也曾跪在她面前祈求原諒,她哪怕是心如刀割,也沒有松過口。寧可日日夜夜活在悲傷之中,也不願意低下頭顱來。

一路匆匆而行,藍思語心裏感到非常茫然。做錯事的是他們,害死她的孩子的是他們。可是為何,如今受罪的,卻是她這個無辜受害的人呢?這世間,可有公理存在嗎?

在藍思語的身後,樂聲又響了起來,歌聲也再次飄揚起來,靡靡的唱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歲歲常相見,好一個歲歲常相見。他們兩個人歲歲常相見了,卻將她這個正室夫人置於何地?

趙崮如此寵愛塗沁兒,怨不得,如今府中上上下下,都似乎忘記了她只是個小妾,卻俱以“沁夫人”相稱。

一個妾室,卻以夫人自居,實在荒唐可笑!

心裏這樣想著,藍思語嘴角也露出一絲清冷的笑意來。沒想到那等寵妾滅妻的事情,竟也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她忽然想起,從前還沒出閣的時候,家中大哥寵愛小妾而冷淡妻子。她與大嫂關系好,因此為她很是不平。猶記得當時大嫂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撫了撫她的鬢發,說道:“語兒妹妹,你現在不明白。等你出嫁了,就懂了。這世上的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

她當時不懂,而哪怕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依舊不懂。

為什麽許下的諾言,隨隨便便就可以拋卻?為什麽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一轉眼就可以消失?為什麽人在愛戀著一個人的同時,還可以去喜歡另外的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

一路惶然著,她竟然走到了花園子裏的池塘旁邊。一池荷花俱已經枯敗,散發出腐朽的氣息來。就如同,她曾經傾心的愛戀。

池水幽深,綠汪汪的一大片,似乎看不到盡頭。月光照著池塘上面的廊橋和亭臺,使得她想起,從前也曾跟趙崮在那亭臺裏,撫琴起舞,相視而笑,脈脈情意盡在不言中。如今腦海裏浮現出那畫面,怎麽,竟恍如隔世一般?莫不是,她在做一個又長又可怕的噩夢嗎?

腦子裏一灘漿糊,眼神也開始恍惚起來。藍思語扔下手中的燈籠,邁動穿著素面藍布鞋子的雙腳,朝著荷塘走了下去……慘淡的白色月光底下,她的面容也是一片慘白。眼神之中,好似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志。

就讓這一切,都在此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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