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冷不防突然聽到這麽一個跟眼前場景八桿子打不著邊的問題，柳嘉蔭不禁楞了楞，而後方才回答道：“挺多的，比如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又比如李後主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你呢，喜歡哪一首？”

林詞道：“我最喜歡的是那首節婦吟。”說著，她低聲念誦了起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念完了她頓了頓，又道：“事夫誓擬同生死，不是很動人的一句麽？”

默然良久，柳嘉蔭方才苦笑起來：“我明白的，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頓了頓，他又急急的說道：“可是，你跟著他，實在是太苦了。像你這樣的女人，就應該被捧在手心裏好好珍惜。而不是——”

“夠了，不要再說了。”柳嘉蔭的話被林詞猛然提高的聲音打斷，她胸膛急促的起伏著，轉過臉去不看他，又放低了聲音說道：“你該回去了，時間太晚了。孤男寡女的，不合適。”

平息了一下自己心中翻湧不斷的情感，柳嘉蔭站起身來，道：“好，我走。”他邁步朝著門口走去，走到林詞身邊的時候，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張嘴說道：“你——”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虛掩著的房門便被一把推開，醉醺醺的歐陽澈踉蹌著腳步走了進來，擡眼看到房中的情景，他停下腳步，瞇起了眼睛。

也難怪，此時屋子裏的場景太讓人誤會了。柳嘉蔭和林詞之間的距離十分近，幾乎要貼在一起了。任誰看見了，都會覺得有問題。林詞被突然闖進來的歐陽澈嚇住了，竟然一時忘記了拉開距離和解釋清楚。還是柳嘉蔭先反應過來，朝著歐陽澈那邊走了幾步，道：“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歐陽澈酒醉心明白，看了看自己這個唯一的朋友，又將視線移到妻子身上，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就仿佛，第一次看到她似的。這個時候林詞終於也反應了過來，忙將剛才的事情解釋了一遍。聽了她的話，歐陽澈慢慢的說道：“你急著解釋什麽呢，我又沒有說什麽。”說完，他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就在柳嘉蔭的面前激烈的吻了起來。他嘴裏濃烈的酒氣熏得她很難受，嘴唇也被他啃噬得很痛。忍了又忍之後，她終於還是推開了他，勉強笑道：“在客人面前，你做什麽呢……”

另一邊，柳嘉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後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朝著他們點了點頭之後，匆匆的離開了。樓道裏傳來他急促的腳步聲，逃難一般。

等柳嘉蔭離開之後，歐陽澈再不覆之前的熱情，淡淡的對林詞說道：“我餓了。”

聞言，林詞忙道：“我做好了飯和菜，熱一熱就能吃了。”說完，走進廚房裏開始忙碌起來。不多時，就將熱乎乎的飯菜端上了桌子。歐陽澈坐到飯桌前，一邊吃著，一邊問道：“這麽晚了，我又不在家，嘉蔭來幹什麽？”

比起柳嘉蔭人畜無害的外貌來，歐陽澈就要顯眼得多。他身高一米八左右，膚色微微有些蒼白，卻更凸顯出一種獨特的陰郁氣質來。發色和瞳色都是漆黑的，眼眶微凹。註視著人的時候，即便沒有情緒，也總是顯得非常具有誘惑力。毫無疑問，比起柳嘉蔭來，他更具有吸引異性的魅力。只可惜因為長年酗酒，他看起來精神頹廢。在氣質上，就不如柳嘉蔭了。

提起這件事，林詞就興奮起來，面帶笑容將柳嘉蔭的來意說了一遍，末了又喜滋滋的說道：“這下可好了，接了這筆生意，我們至少一年不用擔心生活費了——”她的未盡之語被歐陽澈用力擲出去的飯碗打斷了，一聲脆響之後，滿地都是碎瓷片和飯粒。林詞被嚇呆了，楞了半晌才說道：“你，你怎麽了？”

歐陽澈喘著粗氣，眼睛發紅，惡狠狠的看著林詞，嘶聲說道：“生意？什麽生意？那是藝術，藝術你懂嗎？十幾幅畫三萬塊錢？哈哈……”他冷笑著，又道：“我的畫不是商品，不跟賣白菜一樣批發。你立刻給柳嘉蔭打電話，回絕這件事。”

聞言，一向對歐陽澈言聽計從的林詞卻遲遲不去拿手機。她立在原地，滿眼哀求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我明白，這樣的確是委屈了你……可是，家裏已經連交電費都拿不出錢來了。再沒有收入，都要揭不開鍋了啊！算我求你，不要拒絕這件事，好嗎？”

歐陽澈聽了這話，更加激動起來，站起身來說道：“你什麽意思？嫌棄我窮了，嫌棄我養不活你了？走吧，你離開我好了。走啊——”

林詞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站在原地，垂頭不語。歐陽澈在屋裏發起瘋來，踢翻了凳子，又摔了好幾樣東西。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摔的了，他就狠狠的踢著墻壁，一下又一下，直到自己用光了力氣。末了，他仰面倒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是我沒用，是我對不起你。小詞，我對不起你……”

林詞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跑了過去，蹲下來將他的頭抱在懷裏，也跟著哭了起來：“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都是我不好，不該強迫你。我立刻就打電話給柳嘉蔭，拜托他推了這件事……”眼淚順著她慘白色的面頰連串的往下掉，落在了歐陽澈的面孔上。他舉起手抱住她，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撫小孩子一般，溫柔極了。

在這樣溫暖的安慰之下，林詞哭得更厲害了，眼淚決堤一般不斷的往下流。痛痛快快的哭夠了之後，她擡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勉強擠出微笑來，說道：“家裏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連肉都要省著買。我想，明天出去找個事做。附近的一家商店要召營業員，或者，我可以去試試……”

不過是很普通的一段話，卻再次觸怒了歐陽澈。他猛的坐起身來，一把推開林詞，怒道：“你出去做事？別人會怎樣看我？你有替我想過嗎？他們會說，我是個連老婆都養不活的孬種！你就不能安心在家裏呆著嗎，非要出去丟人現眼是不是？”

歐陽澈用的力氣非常大，使得林詞的肋骨一下子撞到了桌子角上，痛得她當時連呼吸都慢了兩拍。她歪倒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了。歐陽澈看向她，愈發憤怒：“你裝什麽死，我打你了嗎？”說著他疾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嘴裏還說道：“起來，你給我起來！”

疼痛還沒有緩解就被強行拉了起來，使得林詞肋骨處的痛楚愈發劇烈，她忍不住掙紮尖叫起來：“放開我，你放開我——”在歐陽澈的手中，瘦弱的她像是一只小雞仔，看起來可憐極了。

林詞的掙紮和尖叫更加激怒了歐陽澈，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搖晃起來，一邊搖晃還一邊吼叫著說道：“你說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是不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家裏不行嗎，為什麽還想著要出去找事做？你嫌棄我了是不是……”激動中，他原本俊美的面容變得猙獰起來，眼裏布滿血絲，十分駭人。林詞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了。這真的是自己當初寧可跟家人反目也要嫁的人嗎……

歐陽澈只覺得心裏的怒氣和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恐懼不斷的糾纏翻滾著，激怒中他聽見自己開口說道：“你嫌棄我了，所以看上柳嘉蔭了，所以剛才才跟他差點抱在一起了，是不是？”

歐陽澈的話音落地，林詞突然停止了掙紮尖叫，安靜了下來。她楞楞的盯著他，聲音嘶啞而無力：“你——歐陽澈，你是個混蛋！”說完，她伸手用盡全力的推開了他，邁步朝著屋外跑了出去。她跑得那樣快，幾乎帶起了一陣風。歐陽澈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抓她，卻只抓住了風的尾巴，手心裏一團冷颼颼的空氣。看著猶在搖晃的房門，他低聲自語道：“小詞……”

他頹然的坐倒在地，伸手胡亂的抹了幾把臉，苦笑起來：“我都幹了些什麽……”

林詞摸著黑跑下了樓，來到了道路上。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路上的行人十分稀少。她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得長長的，落寞的倒映在地面上。夜風很冷，吹在她滾燙的臉上使得她冷靜了下來。她的心裏也像是被冷風在吹著一樣，一點暖意都沒有。她淒淒惶惶的走在人行道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一幕幕往事，湧上了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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