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麗坐在被雜色花布蓋著的真皮沙發上，正在剝著一盤大蒜。刺鼻的蒜味，充斥著整個客廳。聞到這個味道，沈佳馨只覺得自己的頭痛愈發難忍了。杜春麗聽到她的話，眼皮都沒有擡一下，說道：“怎麽了？樓道大家都能走，我的外孫子外孫女怎麽就不能在樓道裏玩了？”

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沈佳馨耐著性子解釋道：“樓道回音大，孩子們打鬧的聲音會被放大，影響到鄰居了。”

杜春麗依舊沒有擡眼看沈佳馨，聲音卻尖利起來，大聲嚷嚷道：“樓道不是大家公用的嗎？只許他們家走，就不許我們家走了？我倒是要去跟他們家講講道理，是不是欺負我們是農村來的，看不起我們？”

沈佳馨生怕婆婆真的去找李阿姨家鬧起來，連忙道：“他們家不是那個意思，媽你別去找人家。”她在心裏再次嘆息了一聲，原本一層樓只有兩戶人家，她與那位李阿姨從前關系不錯的。可是自從半年前婆婆一家人來了之後，就變得惡劣起來了。遠親不如近鄰，她哪裏想看到現在這種狀況？可惜，她也無能為力……

杜春麗剝幹凈最後一粒大蒜，將盤子遞給沈佳馨，說道：“快去做飯吧，中午我們吃得不好，都餓了。趕緊的，炒一盤回鍋肉，炒個青椒肉絲，再做兩個素菜，孩子們都等著呢！多放點大蒜，這個吃著香。”

沈佳馨接過盤子，忍了忍還是說道：“我今天有點不舒服，能不能出去吃？”最開始婆婆一家人來的時候，婆婆和幺姐倒還是做了幾頓飯。可惜丈夫關鵬飛吃不慣，說還是最喜歡吃她做的飯。她又心疼他，於是除了不在家的中午一頓，早飯和晚飯，就都是她做了。到了現在，有的時候下班回到家累得不行，都沒法推脫掉。

杜春麗聞言，冷笑了一下，說道：“到底是城裏長大的嬌小姐，不過是做頓飯而已，就哭著喊著受累了。想當年我在鄉下的時候，天不亮就起來餵豬餵雞做一大家人的飯，哪裏喊過一聲累？出去吃，出去吃不花錢啊？你大方，我可舍不得我兒子的血汗錢。”

沈佳馨道：“花我的錢，不行嗎？”

杜春麗聽了這話，卻愈發生氣起來，嚷道：“你的錢，你的錢不就等於是我兒子的錢啊？還是說你看不起我們家，一直把我們家的人當成外人？”不過是那麽一句隨口說出來的話，卻氣得她臉都扭曲了起來，恨恨的看著沈佳馨，像是在看著仇人一般。

沈佳馨只覺得委屈極了，眼淚都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她想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她心裏知道，婆婆這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反正，她就是看她不順眼……

看到沈佳馨淚光閃閃的樣子，杜春麗愈發生氣了，一跳三丈高的指著她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不過幾句話而已，你就做出這個妖裏妖氣的樣子來，想做給我兒子看嗎？好你個沈佳馨啊，心思真是狠毒，想要離間我們母子的感情嗎？”

沈佳馨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捂著臉跑向自己的房間，正想撲在床上大哭一場，打開門跑進去之後，卻被一屋子臭氣熏天的旱煙味道熏得差點一跟頭栽倒在地。定睛一看，卻是公公關大勇正坐在她的臥室裏，拿著一根旱煙袋吞雲吐霧。看到沈佳馨進來，他也沒有停下，兀自叼著煙袋，狠狠的吸了一大口。

忍住心中沸騰的火氣，沈佳馨擦了一把眼淚，問道：“爸，你怎麽在我臥室裏抽煙？”

關大勇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將旱煙袋在沈佳馨那精致的白色歐式梳妝臺的邊緣磕了磕，回答道：“你媽說在外面抽煙怕熏著兩個孩子，我就進來抽了。”

沈佳馨忍氣吞聲的說道：“我也怕煙的味道，再說了，您就不能在自己臥室裏去抽嗎？”

關大勇站起身來，再次將煙袋舉起來抽了一口，而後說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打開窗戶透透氣不就行了？”說完，邁開腳步走了出去。經過沈佳馨身邊的時候，還瞪了她一眼。

等關大勇離開之後，沈佳馨忙走到窗戶邊，將窗戶大大的敞開來。呼吸了一口從外面湧進來的新鮮空氣，心裏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活著，怎麽就這麽艱難？可是原本，生活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跟丈夫關鵬飛是大學的校友，同一個年級。剛開學半個學期，關鵬飛就找到她告白了。她一看到關鵬飛，就喜歡上了。雖然他穿的是廉價的軟踏踏的白襯衣，可是整整齊齊幹幹凈凈，在暮色裏白得發亮。他的狹長的形狀美好的雙眼，也在發著亮。不過猶豫了幾分鐘，她就含羞帶臊的點了頭。關鵬飛興奮得繞著操場跑了好幾圈，她也一直微笑著看著他……

戀情就這樣開始了，雖然關鵬飛家裏窮，一個月只有幾百塊的生活費給他。但他好學上進，成績優秀，且為人爽朗熱情，不管老師同學提起他都只有好評。沈佳馨一顆心全撲在他身上，自己掏錢給他貼補夥食，買好的衣服給他，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也曾經被她感動得抱著她哭泣，說，將來一定要給她最好的最幸福的生活。她相信他會說到做到，一點兒不曾懷疑過。

因為這份相信，畢業那天看到跪在地上，舉著節衣縮食買來的窄小金戒指的他，她幾乎沒有猶豫的答應了。就這樣，將自己的終身交了出去。這件事，遭到了自己母親的強烈反對。但是，她義無反顧。母親看著哭成了淚人的她，最終點頭了。但是，母親還是嘆息著說道：“馨馨，你將來，一定會後悔的。門當戶對這個詞，能存在下來，自有它的道理。”

後悔了嗎，站在窗前，看著遠處萬家燈火的沈佳馨，忍不住這樣問自己。至少半年前的自己，是絲毫沒有悔意的。

距離關鵬飛求婚之後不過幾個月，他們就登記結婚了。婚房是家裏一早就給她買好的，全款付清，幾乎花光了家中所有存款。房子在中檔的小區，一百二十個平方，精裝修，相當不錯的房子。那個時候，關鵬飛還期期艾艾的表示，房子沒有他的名字，他很沒有安全感。多次明示暗示，希望可以在房產證上加上他的名字。原本沈佳馨是心軟同意了的，可惜她的母親堅決不同意，所以最後也只能罷休了。為此，關鵬飛至今對她父母都存有心結。雖然他不說，但是她能夠感覺得到。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無可奈何。

距離結婚擺喜宴的日子只差一天了，關鵬飛的父母和最小的姐姐才坐著火車到達了本市。準婆婆抓著她的手就把她一陣猛誇，末了才抹著眼淚說道：“孩子啊，不是我不舍得錢，而是家裏，實在艱難啊！把鵬飛供到大學畢業，已經將家裏存的錢花得差不多了，實在是再拿不出錢來辦婚禮，彩禮的錢更加是拿不出來。你可別怪我，都怪我跟他爸都沒有讀過什麽書，沒法子賺大錢，我們對不起你啊！只好叫鵬飛將來多心疼你，好補償你如今受的委屈……”說著說著，準婆婆就嗚嗚的哭了起來，仿佛受了委屈的是她一樣。沈佳馨還能說什麽呢，只能安慰她說不要緊。她看中的是關鵬飛這個人，不是其他的。現在想來，自己是不是太傻了，太好騙了？

婚禮結束之後，公婆他們就回去了，沈佳馨也松了一口氣。不是她不孝順，而是實在不知道怎麽跟他們相處。公公在賓館裏住了一天，旱煙袋就把賓館的地毯和被子燒壞了。婆婆看起來很好，可是眼裏總有些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東西。幺姐的一張嘴碎得不得了，能從白天睜開眼一直說到晚上熄燈，吵得她頭疼。身份是寡婦的幺姐的一兒一女有事無事就愛尖叫，鬧騰得十分煩人。沈佳馨那個時候還很慶幸的想到，幸好，不用跟他們住在一起。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慶幸得太早了。

搬進新房後的頭半年，沈佳馨過得十分幸福。關鵬飛很心疼她，家務幾乎被他給包了。兩個人一個進了規模不小的貿易公司，一個則進了一家地產公司。收入兩個人都差不多，加起來一萬多，足夠平時使用了。又還沒有小孩，一直是甜蜜的二人世界。沈佳馨那個時候幾乎是泡在蜜罐子裏的，再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

幸福的日子堪堪過了半年，公公婆婆和幺姐就帶著兩個小孩來投奔了。老公和婆婆一起對她軟語哀求，說在老家已經將房子和田地都賣掉了。若是不收留他們，他們就無處可去了。面對著心愛的人，她只能點頭答應了。沒想到這一點頭，自己從此，就陷入了無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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