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搞水利的。”

“……年前的時候，在現場出了點意外，掉到了河裏。”

洶湧著的河水不時沖撞著浮在河面上的屍體，漸漸陣陣浪花，

連帶著推著屍體的年輕人身影，跟著有些搖搖晃晃。

費著力氣，迎著不斷沖刷下的河水，年輕人推著那具和他相同面貌的屍體，往著上游走著。

屍體不時被翻騰著的河水淹沒，又再被年輕人托著，再重新扶起。

一邊推著屍體，費盡著力氣，往前挪著腳，

年輕人再擡起頭，目光似乎越過遠處岸邊灌木枝葉的遮擋，望著遠處某處，眼底愈加有些恍惚，

“……那河裏水真是大啊……好像還能聽到有人在河岸上喊，然後一個浪過來，我就卷了下來，再然後……”

年輕人再沈默了下，目光恍惚著，呢喃著，不知是在同沿著河岸往前走著的廉歌說，還是在和自己講，

話語聲，混雜著河水不時拍打在那具屍體上的拍打聲中。

“……再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泡在水裏……這就在我旁邊……”

年輕人說著話，再低下頭，望著身前，自己推著的這具屍體，看著屍體已經發漲的臉。

再漸漸沈默下來。

……

沿著河岸，廉歌挪著腳，

看著遠處，沒轉過視線，也沒多說什麽。

只是靜靜聽著這年輕人的敘說。

四下，再愈加安靜下來。

只剩下河道裏，那湍急洶湧著河水沖刷而過的水流聲，和那具逆流而上屍體被河水沖刷著的動靜。

……

“颯颯……”

西面天際的餘暉晚霞漸被夜幕接替。

陣陣還帶著些寒意的清風，不時拂過河岸邊山林中枝葉，響著些窸窣聲。

河道裏，映著的些餘暉褪去，有些漆黑的河水不時翻騰起有些泛白的浪花，映著夜幕中斜掛著的明月。

月色下，沿著河岸，廉歌看著身前，挪著腳，聽著耳邊隨著陣陣清風響著的些話語聲，

身側，河道裏，那年輕人身子似乎在河水中搖搖晃晃著，推著身前的屍體，往前費力著走著，擡著頭，

似乎望著河水上游，遠處被彌漫來夜色遮擋的地方，

“……之前在外面，跟著到處跑的時候。到了一條江啊，河啊旁邊的時候，總是喜歡琢磨下這條河啊，江的走勢。”

望著河上游遠處，年輕人目光有些恍惚，沈默了會兒，又再出聲說道，

“……除了工作上需要以外……還想想看看，這條河，這條江，是不是和從我家門前流過那條河連在一塊。”

“……看著是連在一塊的時候，雖然還是隔著那麽遠，但心裏邊總感覺隔著家裏要近一些……再遠，也只是上游和下游，都是在一條河邊。”

“……在下游的時候，就喜歡朝著上游望望，再上游的時候，也喜歡朝下游看看……”

“……去年年初的時候，我就跟著其他人到了之前工作地方……到了過後，我再仔細看了看那條河的走向……雖然分流的岔口比較多，但經過幾條支流過後，我工作地方那條河，還真是和我家門前河連在一塊的……”

年輕人望著河上游，目光愈加有些恍惚，臉上漸浮現出些笑容，

“……雖然遠，但我知道，只要沿著這條河道走，我總能走回家。”

說著話，年輕人話語聲漸低，望著河上游，漸又再沈默下來。

河道裏，愈加顯得有些安靜，只剩下河水沖刷而過的聲音。

……

“……在屋裏的時候，總想著往外面跑……在外面的時候，又總是想著挨家近一點。”

“……從工作地方掉到那河裏，被水卷下去的時候，我腦子裏就止不住在想，我這麽順著河沖下去，是不是就能到家……”

推著屍體，迎著不斷往下沖刷下的河水，年輕人走著，擡著頭，望著遠處，沈默了會兒，再出聲說著，

“……再醒過來的時候……別得，工作上的事情，外邊的事情好像都沒什麽……就只是想回去，想回家……”

年輕人說著話，被河水沖撞著的屍體再往下沈了下，連帶著年輕人也跟著腳下踉蹌了下，又趕緊著站穩，接著擡著頭，望著遠處，推著屍體，往前走著，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得回去，我母親，我母親還在屋裏等我呢……”

河水沖刷著屍體，將屍體往後推著，濺起陣陣浪花。

年輕人推著自己的屍體，迎著河水，一步步挪著腳，身子搖搖晃晃，眼眶紅著，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我家這條河的上游，只要我沿著這條河往前走，就能到家，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眼眶愈加泛紅，年輕人擡著頭，望著，腳下踉蹌著推著自己的屍體走著，呢喃著，一遍遍說著，

又再漸沈默下來。

只是推著自己的屍體，一步步往著河水上游走著，擡著頭，望著。

……

“……我父親去得早，我母親一個人拉扯著我長大。”

再沈默了會兒，年輕男人擡著頭，望著河道上游，再出聲呢喃著說著，

“……這條河從半個村子裏穿過，我家就在這條河邊上。”

“……我還小的那會兒，家裏窮，又得吃穿，我還得念書。村子裏本來就沒什麽太多掙錢的活，我母親也只是村子裏，附近村裏農忙的時候，幫別人做些農活，誰家修房子的時候去給人做小工，掙些錢，也只是勉強供著我吃穿。

我母親，就又再屋裏養了些雞鴨。

每天傍晚上，我母親忙活完地裏活的時候，就把雞鴨從圈裏放出來，

雞就在院子裏啄著些我母親從地裏割回來的些草，鴨子呢，就順著河邊上，下到了河裏。”

“……有時候，時候晚些，天已經有些黑了，我母親就讓我看著院子裏，河裏的雞鴨，她去廚房裏忙活著做飯。”

“……我要麽啊，冬天冷的時候，就站在院子邊，河岸上，守著那些個雞，等我母親從屋裏走出來，招呼我吃飯的時候，就趕著河裏的鴨，讓鴨重新上岸回院子裏，我也跑回屋裏吃晚飯。

要麽啊，就是夏天的時候，河裏水也沒多深，就踩著河裏的水，攆著那鴨子叫得厲害，到處跑……等到我母親叫我的時候，我渾身都被水給濺濕了……”

“……屋裏的雞鴨養著很少殺來吃，都是留著我讀書缺學費的時候賣……晚上做飯的時候，要是雞啊，鴨啊，在圈裏下了些蛋，我母親會給我做些煎蛋……她很少吃，說不喜歡……除了我吃了些，留下來的，多數也是拿去賣了……”

“……小的那會兒，最喜歡吃得，就是我母親煎的鴨蛋，屋裏吃面的時候，就當做臊子，吃飯的時候，就夾在碗裏，一口一口那麽咬著吃……”

“……年前的時候，我母親給我打電話說……今天屋裏也養了些雞鴨，都沒賣了……雞鴨下了些蛋，也給我留著，等我回去了，煎著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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