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下來的時候，你們爸啊，就喜歡抽根長凳子，坐在那屋檐底下，堂屋門邊上，吹吹風，和過路的人講講話……你們幾個還小的時候，還再照看下你們……我就在廚房裏忙活著，有時候啊，也叫你們爸進去燒燒火……我把菜煮到鍋裏啊，就在竈屋裏，和你們爸講講話，時不時出來看看你們有沒有亂跑……”

望著堂屋裏門外，老太太眼神恍惚著，說著，

“……晚上準備晚飯的時候啊，我也坐在那院邊上，抽根凳子坐在那兒……一邊照看著你們幾個，一邊摘著菜……你爸上工回來啊，就會從那邊……那邊回來，我一眼，就能望到他。”

緩緩轉過頭，老太太望向那之前送殯隊伍回來的方向，說著，又再沈默了下來，

“……我和你們爸都沒怎麽出過遠門，一輩子好像都在這兒，就在這兒屋前屋後，一輩子都沒分開過……”

“……慢慢地，你們啊就長大了，我和你爸……前些時候我還跟你爸講……說我這一身病，哪天要是就這麽走了，他可怎麽辦，加衣減衣都要人喊……這換下來的衣服，我不催下他，他都堆那兒……他聽著我的話，就那麽笑……誰知道，誰知道……”

老太太說著，再緩緩轉回了頭，沈默下來，只是出神著，望著那空蕩蕩的堂屋裏。

“……媽，我們先吃飯吧……”

老太太身側的中年女人聽著老太太的話，張了張嘴，卻終究只是說道，

“……快給外婆夾個菜啊。”

又轉回頭，看向身側坐著，拿著根筷子，有些好奇著看著的小孩，

“……外婆，你吃這個。”

小孩站起了身，墊著腳，拿著筷子，夾了筷子菜，放到了老太太身前的碗裏，

老太太聞聲，頓了頓動作，緩緩轉過了頭，眼神恍惚著，望了望那小孩。

“……媽，你張嘴，我餵你吃。”

中年女人拿起筷子，再夾起了碗裏那菜，遞到了老太太嘴邊，

老太太頓了頓動作，看了看自己女兒，眼神楞楞著，張開了嘴，吃下了那筷子菜，咀嚼著。

……

“……都吃飯，都吃飯吧……”

老太太身旁的中年男人招呼了聲，餐桌旁，老太太的兒女孫女再相繼拿著筷子，各自吃了起來。

又轉過頭，中年男人看向了廉歌，

“……小夥子，不好意思，怠慢了，怠慢了，你也吃吧，自便些……”

有些歉意著，中年男人招呼道。

微微搖了搖頭，廉歌再看了眼那老太太，也沒多說什麽，拿起筷子，隨意地吃了起來。

……

“……媽，你再吃塊這個，這個燉得軟……”

那中年女人拿著雙筷子，給老太太夾著菜，餵著，

老太太沈默著，眼神恍惚著，出神著，只是不時張嘴，吃著東西，咀嚼著，

“……媽，現在爸也……不在了，我和大哥他們商量了下，以後你就過去跟著大哥他們住，也好……”

“……我不去！”

中年女人再夾了筷子菜，遞到老太太嘴邊後，出聲說著，

而老太太聽著中年女人的話，動作漸停了下來，渾身微微顫抖著，大聲喊著，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

“……媽，你身體不好，一個人住在這兒，我們也不放心。”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就在這，就在這兒守著你爸，陪著你爸，我哪也不去！”

似乎有些生氣，老太太坐直了身，渾身顫著，大聲說著。

“……媽，我們先吃飯，先吃飯，等吃完了飯，我們再慢慢商量這事兒……”

一旁的中年男人趕緊出聲安撫道，

老太太聞聲，漸漸沈默下來，沒再說話，重新佝著身子，低下頭。

“……媽，你吃個這個，這個是大哥專門讓廚子給你燉得湯，肉燉得也爛……”

中年男人拿著個碗，盛了些湯，端著碗，拿著湯勺，遞到了老太太嘴邊，

老太太沒擡起頭，只是沈默著，一言不發，

“……媽，你再吃點吧……”

再說了句，見老太太依舊低著頭，中年男人只能再將湯碗放到桌邊，

“……媽，爸已經走了，你一個人再待在這兒，我們實在是不放心，你身體又不怎麽好，到時候……爸已經不在了，我們幾個就只有媽你了……爸也不會希望……”

側過身，中年男人對著自己母親說道，

餐桌旁，老太太的幾個其他子女聞聲，也相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有些沈默，

只是，老太太依舊沈默著，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

“……那媽，我扶著你進屋先休息會兒吧，這兩天你都沒怎麽休息……”

一旁的中年女人見狀，起身再說道，攙扶起了老太太，

老太太佝僂著身子，低著頭，沈默著，隨著自己女兒，往著屋子裏走了去。

……

“……入冬了，天時又開始越來越涼了……”

“……本來還覺得，我爸身體雄著呢，前個月，還騎著自行車，過來給我們幾個送了些地裏的菜，哪知道……這天氣才開始轉涼，家裏老人就扛不住了……”

中年男人望著老太太被攙扶著，重新進了屋，轉回頭，說了句，又再沈默下來，

餐桌旁，老太太的其他幾個兒女，也有些沈默。

“……我爸他啊，就像是我媽說得，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一輩子好像都沒怎麽歇過……我媽啊，和我爸，這麽多年，雖然是時不時就吵兩句，拌兩句嘴，有時候啊，還吵得面紅耳赤的，好像誰啊也看誰不順眼，但這麽多年兩個人都沒分開過……”

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桌旁其他人說，中年男人說著，再轉回頭，看了看那堂屋裏，有些沈默，

堂屋裏，攙扶著老太太進屋的那中年女人再走了出來，

“……媽怎麽樣了？”

“……有點慪氣……我把她攙到了床上，讓她躺著休息會兒……媽實在是想待在這兒的話，我就待在這兒陪她段時間吧。”

中年女人應著聲，重新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這麽多年，七十年了，兩個人也沒分開過，這現在突然少了個人，媽心裏也難受……”

“……輪著來，我們幾個兄弟姊妹輪著來，一人過來照看幾天，光讓你一個人在這兒，你也不是沒其他事兒……”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出聲說道，

其餘幾個老太太的子女聞聲，也相繼點了點頭。

轉過視線，廉歌看了眼老太太這幾個子女，轉回目光，

也沒多說什麽，拿著筷子，夾著菜，繼續吃著。

……

吃著飯，院子裏，幾張餐桌旁，賓客相繼吃完飯，起身離開，

廉歌所在餐桌，幾個老太太家親戚，老太太家子女，也相繼起身，忙碌起來，

院子裏，漸安靜下來，桌邊，漸僅剩下廉歌一人坐著，

拿著筷子，不緊不慢著，廉歌隨意著，夾著菜，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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