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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愛要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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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花恍恍惚惚感覺才合眼,西屋就傳出動靜。

老太太迷迷糊糊坐起身,伴著女兒女婿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外面雞還沒叫呢,躡手躡腳下炕。

出了大屋門,她小聲問三位孫女婿:“怎麽起這麽早。”看了眼栽栽晃晃正在套草鞋的羅峻熙。

一看那孩子就知曉,還沒睡醒呢。備不住是被他大姐夫和二姐夫強扒拉醒的。

秀花說話間,又回頭看眼外孫女們住的屋,也沒個動靜。

估麽都在睡著,不知曉男人們已經起來。

朱興德怕吵到大家,用氣息回答外婆道:“糧食還沒收完,趕緊收完好放心。”

雖然住在村裏,一般情況下沒有偷糧的。

除非年景不好,或是誰家實在是要餓死人啦,才會做出偷糧那等損事兒。

畢竟一代代人被灌輸,田地是命根子,再窮再餓也不能動別人家命根子,那會結仇。

但還是早些收家裏早些放心。地裏那些活,他們不幹,岳父岳母和媳婦也得幹。

朱興德又小聲解釋說:“昨兒,我們仨不是還跑了嘛,好說不好聽的,好像俺們仨躲避幹活似的。起早去地頭忙乎,正好給村裏人看看,以免我爹我娘又要聽那些小話兒。”

“好孩子。”秀花心頭一熱,沒想到起這麽早是為這個。

尤其大德子最是難得,昨兒才被豬拱過,今個當大姐夫的,就帶著妹夫們帶傷下地,為的就是不讓村裏人講究岳父岳母。

有心啦。

她那沒心沒肺的女兒女婿,終於攤上有心眼的孩子們。

秀花直給送到大門口:“那水?”

“喝了,外婆,二妹夫身上帶著水,趁天沒亮,您再回去瞇一會兒。”

這面秀花哪裏還睡得著。

孩子們下地了,等會兒回來指定會餓夠嗆,起大早就去幹累活,待會兒忙完地頭還要去打野豬,她還是做飯吧。

而且最關鍵的是,她也餓了。

昨兒那老母雞,一只雞添一鍋水熬湯,你想想,那能濃到哪裏去,就這,她閨女都不讓動。

今兒正好。

秀花自言自語嘀咕著:“誰做飯誰說的算。”

秀花打開面袋子舀面和面,要做雞絲面。

昨兒,小孫女婿早上吃面條那陣,她就直咽口水,實在是沒好意思說出口想嘗嘗,畢竟那是小孫女婿,還才流鼻血,可憐巴巴的。這要是換成別人,哪怕是甜水,她就說啦,給太姥嘗嘗味兒。

所以,饞得一直惦記,今兒必須做一個比昨兒還香的雞絲面。

一鍋雞湯,大夥還都能沾吧點兒。

誰說秀花不幹活,那做起吃的來比她閨女會做的多啦,還麻利。

她閨女腌的那一手好鹹菜,就是小時候蹲她旁邊看的,繼承了她的手藝。

當當當,沒一會兒,竈房裏就傳出切手搟面的連刀聲。

秀花還跑到後園裏,摘了點兒香菜、菠菜,小蔥、抱顆大白菜,拎了小半筐胡蘿蔔回來,全部該燙的燙,該切絲的切絲。扒蒜,切蒜沫。

只忙這些不算,怕孩子們吃面條不扛餓,順手還捏出一蓋簾窩窩頭。

又進屋偷她閨女鑰匙,她閨女玉蘭正睡得噴香的。

用鑰匙打開裝油鹽醬醋糖,反正就是裝那些稀罕物的碗架櫃。

取點兒紅糖,取了六顆小棗,用紅糖單獨揉塊面,揉出六個紅糖窩窩頭,再塞六個去核小棗,這六個,是她和甜水的。

左小麥是第一個醒的,聽到動靜來到竈房:“外婆?”

艾瑪,她外婆正在榨辣椒油呢,朝辣椒面、蒜沫、小蔥上面澆了一大勺熱油,等會兒娘醒來不得炸了呀。

秀花看眼小麥:“你知道你男人走了嗎,去地頭?”

“啊?不知曉。”

“那你就是到點兒醒啦,可見你在你婆家過的是啥樣的日子,比雞起得都早。你看你那倆姐姐,咋就沒養成這種好習慣。你大姐,那還上有老下有小呢,人家都沒有你勤快。所以說啊,會說的不如會看的,過的是好是孬,根本藏不住。”

小麥上前幫忙燒火,尷尬道:“外婆。”

秀花手不停,一邊繼續做她的大餐,一邊掃眼小麥在心裏嘆口氣。

心想:自己也是,還說那些風涼話幹啥,總是憋不住。

只怪咱家孩子不是那偷奸耍滑的性子,一心一意想要好好過日子,才會那麽老實。

“麥啊,你是不是識許多字?聽說,你是你姐幾個當中最聰慧的。你大姐靠死記硬背才能強認出幾個字,你二姐最不耐煩識字,都隨著幹糧忘沒啦。倒是你,玩著就能記住。”秀花忽然說道。

小麥倒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也沒識太多,就小時候,爹教過我們姐幾個。會了就會了,不會就拉倒的那種。外婆是要給誰寫信嗎?要不然還是讓峻熙哥給你老寫吧,我那字根本沒法拿出手,也只是勉強能寫明白話的那種。”

秀花說我不寫信,也一猜就知你那字不會太好。

你想啊,你爹肚子裏都沒有什麽墨水呢,還能給你們姐幾個教得出口成章不成。

不過,笨笨哢哢好啊。

你要是都會了,還要羅峻熙幹什麽。

左小麥被外婆說的一楞。

秀花拎著筷子煮面條,比平時說話聲音稍小聲教道:“你往後,多朝你那峻熙哥懷裏鉆一鉆,讓他教你認字。”

“哎呀,外婆,你說的那是啥話呀。”小麥將燒火棍都扔了,雙手捂臉。

秀花嫌棄得直嘖嘖:“瞅你那傻妮子樣,以後把這個動作戒了,上不來臺面。我這教你正經的,你捂什麽臉。”

“外婆,朝男人懷裏鉆還是正經的?”

秀花理直氣壯:

“那可不,又沒鉆別人懷裏,只要鉆的是自家男人那就是正經的。你給我當正經事辦。

也別打岔,你歲數小,我說的話,你給我往心裏去去。

他以後在家念書,你就在旁邊磨墨。

磨時,你問幾個字,也跟著虛心學學。

以免往後都沒個話說。

人家往後是秀才,還有可能來了大造化是舉人老爺,你是個啥呀。

寫封書信都只能勉強寫?他出去趕考,當著外人的面,拿你的家書看,都不好意思被同窗看到你的字跡?”

小麥眼神閃了閃,頂著臉紅說:“可是,我婆婆不會讓我打擾他念書的。”

“小兩口房裏的事,她也管,你婆婆那是病,等我給她治。”

“可是,外婆,我去問字,確實會影響到他念書。”

秀花嫌棄地上下掃眼小外孫女,“你就那麽稀罕他?稀罕得主動替他處處著想。”

小麥低下頭,沒說話。

秀花看她那模樣,倒是嘆了口氣。

算了,體貼男人並沒有錯,她小孫女和她的經歷也不一樣,總不能強迫讓小外孫女琢磨事學她,要處處以自己為先。

而且。

小外孫女要是不這麽實在,那羅峻熙也不會那樣。聽說,那雞大腿沒吃完留下半個,給小麥帶著。在羅家時,小麥不主動訴委屈,那羅峻熙自個主動觀察。要是換成她這種性子受委屈五分,能說成十分的,羅峻熙可能也不會對小麥這樣。

不過:

“你要記得,麥啊,聽外婆的話,你們才成親沒多久,趁著這時候打下啥底兒是啥底兒。你往後再想改,還不好改呢。

你必須讓他帶著你識字練字,習慣教你東西。習慣和你講除了吃飯睡覺以外的話。

你也不用擔心耽擱他念書。

他要是真怕被耽擱,回家幹啥呀?蹲書院裏學多消停。

你就記住外婆說的,只有那完犢子貨,才回家裝相。別人幹活,他要念書,媳婦要商量點兒事兒,他也嚷嚷念書,別打擾,累。那不過都是借口。

就差那麽一會兒啦?非得回家當大爺?說明他在外面混得不咋滴,在外面沒當上大爺想要回家被捧著。

他要真差教你識字和嘮嗑的功夫才能考上秀才,那幹脆也別讀啦,說明他書念得也不咋滴。”

左小麥莫名其妙的被外婆說動,其實還是心裏也挺想看書的,小時候就翻爹的舊書看,要不然她不會只崇拜學問好的人。

沒嫁人前,村裏的小姐妹誇哪個男人家有力氣,能幹活,家裏有多少畝田是否殷實,她都不以為意,她就喜歡念書好的。

那時沒敢想能嫁給羅峻熙。

只惦記著,要是有媒婆能給她介紹一個書生就好了。哪怕那人家裏精窮精窮的,但只要是一心一意念書的老實人,她不怕吃苦不怕累,供著他念書,然後最好考下個童生和秀才,做個主簿。那樣家裏日子得多好。

沒想到,最後天上掉下個大餡餅,羅峻熙。

秀花也看出小麥被說動了,接著勸道:

“往後學會撒點兒嬌,你在娘家,和你娘咋撒得嬌,就怎麽對他使。

你也別覺得有委屈咽下,他會發現。

你這是剛成親,正新鮮。

日子一久,他要是再越考越好,越來越忙,哪還有心思觀察你受沒受委屈。

甚至啊,哼,看見了也全當沒瞧見,會覺得你能忍,他娘就那樣,你會為他考慮處境的,誰讓你善解人意呢,都成了應當應分的。”

十六歲的小麥疑惑:“外婆,真的會那樣嗎?”

“會,不信和你大姐二姐沒事兒嘮嘮。”省得她還要再教一遍大孫女和二孫女。

“再者說,你不多認認字,將來怎麽管賬,怎麽做老爺夫人,那小丫鬟都能糊弄你。這不過是第一步,啥都離不開要認字。”

秀花心想:至於第二步,趕明她還得讓小麥學著做官太太呢、

雖然她也不知曉該咋做。

但是,必須想招學,咱左家姑娘總不能拿不出手吧,和人家那夫人坐在一起,行為舉止被比得像丫鬟似的,那哪裏能行。不能只憑一張漂亮臉蛋,咱又不靠臉蛋吃飯。

這麽一想,真挺犯愁,搞不好,她這做外婆的、玉蘭做岳母的都得學。

當然了,那都是後話,走一步看一步,也要看羅峻熙有沒有造化。而眼下家裏的情況,不讓閨女幹活養在家裏擺弄書,才會讓人笑掉大牙。

秀花就差教小麥認字的時候要趁機十指相扣,用你那雙大眼睛沒事兒傳傳話,別死盯饅頭。寫字時要坐大腿,給羅峻熙做衣裳的時候繡些能看出來家裏已有媳婦的圖案,養成這種好習慣,這才叫好習慣,以免現在不顯,往後外面有那狐貍精勾搭,真是操碎了心。

正說的來勁兒,白玉蘭終於起來了,掀開竈房簾子,差些被小閨女撞到:“這是幹啥呀,大清早臉通紅的跑出去。”

還沒等說完小麥,鼻子嗅了嗅:“娘,你在作甚!”

做什麽還看不明白嘛,秀花指指茄子:“正好你起來啦,可要累死我了,再給我做個打鹵面,別忘了勾芡。”說完出去了。

白玉蘭站在竈房裏,欲哭無淚。

她娘就今早勤快一回,給她的油、醬油、糖、還有鹽巴,都用了好多好多。

而且只吃一種雞湯熱面不夠,還切了茄子辣椒和肉沫,從骨頭上硬刮的肉沫啊,讓再做打鹵面。

還有她要腌鹹菜洗幹凈得胡蘿蔔、白菜、茄子等等,她娘都給用啦。

“娘,我求你啦,往後你睡懶覺吃現成的吧,行不行!”

秀花在大屋裏就跟沒聽著似的,正牽著甜水,指揮小稻小豆他們,“往後用那好水洗臉洗身子。”

那是不是太費“神仙水”啦。

“不費,不給男人們用,”他們只能喝。

秀花還特意用浸染神仙水的帕子給甜水擦擦臉,“等趕明兒咱家甜水長大啦,非得讓人將門檻踩爛啦,咱才能嫁出去。才能讓你爹吐話。可不能像你娘和你幾個姨,長那麽帶勁兒,還沒給當寶就娶走。你爹比你姥爺會有福氣,不信,看著吧。”

最後那句話,正好讓大德子聽見。

外婆果然最稀罕他。

屋裏,女人們以秀花為首,用完神仙水帶頭擦面油。白玉蘭不擦,秀花讓甜水摳出一塊香香,跑竈房去給白玉蘭抹上。

房檐下,左撇子吃驚地指著推車,“你們去地頭啦?”

朱興德一邊嘩嘩的撩水洗臉洗胳膊,洗手指蓋裏的黑泥,一邊道:“嗯,爹,遇上好些村裏人。”

“他們沒說啥不好聽的吧?”

“沒等說呢,我就告訴,你們離遠看到的是頭巾子,實際上頭巾子裏包的是我妹夫的信,讀書人的書信那是能隨便丟的嗎?俺們仨不得往死裏跑給撿回來。”

“那你們一天沒回?”

朱興德將帕子甩給楊滿山,換下一個人接著洗,甩了甩短發上面的水,回答道:“我不是掉溝裏啦?你瞅這給我摔的,胳膊腿全是傷,兩位妹夫又給我扛鎮上看郎中,這可真是破財免災。不過也算萬幸,我昨夜沒住鎮上就不錯了。”

左撇子順著大姑爺的視線,看眼東院。明白了,那吳婆子又在偷聽。

“可不是,萬幸。”

東院吳婆子,小小聲對著左家方向道:“呸,一大早上又往死裏吃好的,香的孩子們沒睜眼就饞哭。”

真是納悶,左家到底吃啥呢。

別說孩子們了,她聞著都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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