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化妝間裏，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雜物，最顯眼的就是化妝臺右側，擺著整整兩個架子的衣服。

那些衣服全都是童裝，五顏六色，看上去小巧可愛得很。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化妝臺旁坐著一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起來頂多四五歲，似乎困極了，正微微瞇起眼，小腦袋控制不住地點啊點。

化妝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發出吱呀一聲響動。

聽見響動，小女孩渾身一震，瞬間睜大眼，後背挺得筆直，一秒切換狀態，看上去神采奕奕，哪裏有半分困倦。

……這反應是加班打盹怕被老板發現的老社畜沒錯了。

“……抱歉啊，打了個電話耽誤這麽長時間。”來人是位女化妝師，她一邊笑著走近，一邊對小女孩說，“……咱們趕緊開始化妝吧。”

小女孩名叫西西，是兒童服裝品牌的禦用童模，她今天還有兩組平面照片沒拍完，正等著化完妝就去拍照。

見來人是經常給她化妝的阿姨，西西微微放松身體，擡手揉了一下眼睛。

“……西西這麽晚不回家，爸爸媽媽會不會擔心你啊？”化妝師一邊用化妝刷給小女孩上妝，一邊說，“……我女兒比你還大兩歲呢，天天嚷嚷著讓我回家，剛才在電話裏還哭了呢，給我心疼的喲。”

聽了這話，西西先是沈默，繼而她神色認真地說。

“……爸爸要忙工作，要賺錢，沒有時間想西西，西西也要賺錢，也不太有時間想爸爸媽媽。”

女化妝師聞言點點頭，心想西西爸爸忙不忙她不知道，但小女孩可是個大忙人。

西西人長得可愛，臉蛋圓嘟嘟，眼睛也大，粉雕玉琢的，看上去像個瓷娃娃，很多兒童服飾品牌爭著搶著指定她做平面模特。

單就今天來講，從早上九點，一直折騰到現在，化妝，做造型，換衣服，拍照片，除去中午午休一小時，這孩子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

“……西西不覺得累嗎？”即便是成年人，要是連軸轉忙工作，身體都會覺得扛不住，何況一個孩子呢。

小女孩一本正經搖頭。

“……有工作才能賺錢，賺很多錢，才能填飽肚子。”

她這番話，著實令化妝師自嘆不如，想想自家還在哭鬧的孩子，對比這個已經可以賺錢養活自己的女娃……

嘖嘖，真是沒法比！

西西沈默地聽對方誇讚她懂事又孝順，長長的睫毛微微垂落。

——

臉上的妝很快畫好，小女孩趕緊換上衣服到拍攝間。

她今天要比平時多拍兩組照片，所以完工時間會晚很多，平時八點就能回家，今天估計要接近半夜，但是西西心裏還挺高興的。

多拍兩組照片就意味著她可以多賺一些錢。

等小女孩拍完照片，助理趙陽急匆匆趕過來，說公司那邊有急事讓他把車開走，今天不能送她回家，邊說邊掏出五十塊錢塞進西西手裏。

“……這麽晚了坐公交車不安全，你打車回去吧。”

趙陽是西西爸爸俞總的助理。

白天西西做公交車出行，但俞總覺得晚上坐公交車不安全，便委派助理趙陽每天晚上接西西回家。

低頭看著手裏那張綠色鈔票，西西面上劃過一絲猶豫，沒有應聲。

趙陽好似看懂西西的顧慮，沖小女孩眨眨眼。

“這是我的私房錢，不是公司的錢，俞總不知情，你放心用……”

趙陽在俞總手底下工作已經快要一年半，對西西家的情況，算得上了解，他知道俞總不喜西西亂花錢，對她平日裏的花銷掌控極為嚴格。

聽了這話，小女孩松了口氣，把錢整齊疊好放進她的小口袋裏撫平，還用手輕輕拍了拍，然後沖助理道了聲謝，又鞠了一躬，轉身急匆匆往外跑。

趙陽瞅了眼墻上快要指向十的掛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預感小女孩可能不會聽他的話。

……

西西一路小跑，趕到最近的公交站點，看了眼站牌上的時間表，心裏一松。

……還好還好。

還有兩分鐘最後一班公交就要來了，幸好被她及時趕上。

如果打車回家的話要四十多塊錢，坐公交只需要三塊錢。

……還是坐公交劃算。

——

公交車站上方劃過一道黑霧，那黑霧在半空中突然停了下來。

……它剛才好像聞到一股十分特殊的味道。

那團黑霧循著味道，慢慢俯下身，最後在西西頭頂上方停下，貪婪地張開嘴巴。

“……好久都沒有聞到如此美妙的氣味了。”

就在它伸出細長舌頭，即將碰觸小女孩頭頂的那一刻，一道金光射來。

痛苦地縮回舌頭，黑霧身體猛地一顫，繼而俯身吐出一口鮮血。

腥臭鮮紅的血液落在地上的瞬間，消失了蹤跡，只留下一枚金色子彈。

黑霧擡頭朝對面街道看過去，胸膛裏發出嗬嗬的笑聲，用尖細且帶著仇恨的嗓音一字一頓道。

“……保、護、者！”

對面街上，一道穿著黑衣的高挑身影，從矮巷裏走出來，他吹了吹微熱的槍口，沖黑霧挑眉。

回應他的是，瘋狂席卷而來的濃重霧氣和血紅眼珠的黑蝙蝠。

——

已是深夜，街上人少的可憐，車站只有西西一個人在等車，她忽然看見對面街上有人正在用力摔打什麽東西，發出“嘭嘭嘭”的聲音。

擡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西西確認那人手裏什麽都沒有，她心裏暗道一聲遭。

……小女孩覺得對方可能精神有些問題。

她最怕精神有問題的人了，遇到那樣的人，下意識就要遠離，不然很可能會讓自己受傷，而且目測兩條街道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遠，有被波及到的風險。

小女孩心裏有些著急。

此時，不遠處燈光閃過，西西等待的那輛公交車，總算緩緩駛來。

——

那名被叫做“保護者”的高瘦青年解決黑蝙蝠後，小女孩已經急匆匆乘坐公交車，踏上回家的路途。

青年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到街對面，撿起落在地上的金色子彈。

這是特制的子彈，專門用於射殺食人魅族。

彎腰直起身時，青年罩在頭頂的帽子滑落，露出一頭白毛。

“……唔嗯，那群煩人的家夥又出現了。”他對電話那頭的人抱怨道。

“……奇怪這次的獵物好像是個普通人，之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那群惡心的家夥不是只獵食返祖人類的嗎？”

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青年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人已經坐車走了，我怎麽確認？”

——

對車站發生的一切毫無覺察的西西，在回家之前，去了附近的便利店。

她經常來這家便利店買東西，所以老板對她印象很深。

“……小姑娘，你不能總是吃饅頭和鹹菜，你這個年紀要吃些有營養的食物，才能長高。”便利店老板擡手一指，“……諾，那個櫃子裏有些便當和壽司，都是今天剛做的，新鮮著呢，還沒賣完，你要是買的話，我給你打半價。”

聞言，西西走到保鮮櫃前，踮起小腳，看了半天。

她並沒有馬上做決定，而是在小腦袋瓜裏，做起了算術題。

一包饅頭裏面有6個小饅頭，賣三塊錢，兩包鹹菜賣一塊錢，一共4塊錢。

櫃子裏的便當和壽司本來賣得就貴，有十幾塊一盒的，還有二十幾塊一盒的，即便打半價也絕對會超過四塊錢。

西西用小手摸摸口袋裏剩下的錢。

……她還是吃饅頭鹹菜吧。

——

便利店旁邊是S市高檔公寓——中海金線鼎，進出都要刷門禁卡的那種，便利店老板親眼看著小女孩刷卡進了那個單價六位數他這輩子都買不起的高檔小區，擡手撓撓頭。

心裏十分納悶。

……這孩子，怎麽能窮成那樣？

——

西西對房子並沒有概念，她從小就住在這裏，小的時候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媽媽住院後，爸爸很少回家，大多時間是她一個人。

回到家裏，小女孩把脫下的鞋，整齊擺放在鞋櫃裏。

又到廚房打開保溫箱，取出保姆給她做的飯菜，擺在餐桌上。

一道素菜，一道肉菜，外加一碗米飯，因為是用小孩子專用碗碟裝起來的，所以量並不多。

別的小朋友吃完這些東西，絕不會餓肚子，但西西根本吃不飽。

西西爸爸認為小孩子不應該吃太多食物，那樣會給身體造成過重的負擔，所以交代保姆要控制西西的飲食，不能無限量供應。

從媽媽住進療養院那天，小女孩就開始為吃飽肚子而奮鬥。

西西踩在小板凳上，費力從碗櫃裏拿出兩個幹凈的盤子。

一個盤子放饅頭，另一個盤子放鹹菜。

都準備好之後，西西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飯。

小女孩吃飯的速度並不快，樣子也不粗魯。

二十分鐘後，餐桌上所有飯菜包括饅頭鹹菜都被她一掃而空。

——

這一夜，西西做了一個美夢，一個不會餓肚子的美夢。

夢裏，有和善的老爺爺邀請她去城堡玩耍，那裏有青草綠地，還有藍天白雲，她擡手輕輕一扯，雲朵好似棉花糖一樣柔軟蓬松，吃進嘴裏，味道甜甜的。

睡夢中的小女孩，忍不住咂了咂嘴。

西西在城堡裏玩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根本不想離開城堡。

這裏到處都是可以吃的東西，天上的雲朵是棉花糖，腳下的青草綠地是抹茶味蛋糕，連城堡兩旁的大樹樹幹都是巧克力做的。

在小女孩眼中，這裏簡直是天堂。

突然間，她聽見一道奇怪的聲音。

……好像是怪物的嘶吼聲。

遠處天空出現一個黑點，那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小女孩驚恐地瞪大雙眼。

那是一條巨龍，正咧開嘴，張牙舞爪朝她撲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西西被嚇醒了。

……

清晨的微光灑滿房間每一個角落。

西西抱著小恐龍玩偶，在床上滾來滾去。

恐龍玩偶是她三歲生日時，媽媽給她買的，是她最喜歡的生日禮物。

有它在，任何噩夢都不可怕。

——

起床後的西西，乖乖洗漱穿衣。

保姆端出早餐，瞥了眼乖巧坐在餐桌旁等著吃早餐的小女孩，心裏不由再次嘀咕……要是我家那個熊孩子像她這樣聽話，那我該省多少事啊？

“……西西，等會吃完飯，還要去拍照？”保姆在俞家工作兩年，對她的日常生活很熟悉。

小女孩放下空碗，拿桌上紙巾擦幹凈嘴巴後，搖了搖頭。

“今天不拍照，西西要去陪媽媽。”

保姆拍拍腦袋：“瞧我這記性，我怎麽給忘記了……”

今天是周天，西西每個周天都會去療養院見她媽媽，這是俞先生要求的。

俞先生是這個家的男主人，也是西西的爸爸，據說在娛樂公司上班，是個保姆只見過兩面的忙碌男人。

……

S市郊外一家私人療養院404房。

護士替病人量完體溫，笑道：“……俞太太，您今天氣色看上去不錯。”

聞言，坐在搖椅中的女人彎了彎眼角，那是一個臉色蒼白卻很漂亮的女人。

“……奇怪，今天怎麽還沒來？”護士擡起胳膊，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往常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了……”

護士話音剛落，忽見不遠處的門後探出個小腦袋。

小腦袋認真打量她們，好像在觀察什麽，表情極為專註。

順著護士的視線望去，搖椅上的女人也發現了門後的小女孩，她笑著沖小女孩招手：“……好孩子，過來讓媽媽看看。”

躲在門外，窺探著屋內情況的小女孩，正是西西。

聞言，小女孩還是一動不動，繼續仔細觀察那個女人。

她的眼神猶如受過傷的小獸，謹慎又警惕。

護士察覺到小女孩的試探，沖她點點頭。

等確認今天的媽媽是善良的媽媽，西西這才小跑進屋，迫不及待地撲進對方懷裏。

“……西西最近好像瘦了一些？”女人溫柔撫摸她的頭頂，問她，“……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飯，努力不讓自己餓肚子。”小腦袋瓜悶聲悶氣回話，“只是西西好久沒見媽媽，很想媽媽……”

“……傻孩子，上個周我們不是才見過嗎？”

小女孩不知該說什麽好，只能垂眸保持沈默。

在她眼中，上周那個媽媽不是她真正的媽媽。

——

母女兩人膩歪了好一陣，西西取出保姆準備好的水果拼盤，打開保鮮盒蓋子，用叉子插好遞到母親嘴邊。

“西西也吃。”女人笑得很甜。

母女二人，你一口我一口，一大盒水果很快就吃完了。

一旁護士見她們相處的如此溫馨，心裏不由跟著松了一口氣。

404房間的女人是狂躁癥患者，病情時好時壞，情緒也不太穩定，是護士們需要重點觀察的對象。

幸好，她今天的狀態很不錯，要不然，小女孩又要遭罪了。

想到這裏，護士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

——

西西媽媽精神不太好，再加上服用藥物的關系，很容易犯困。

西西趴在床邊，望著媽媽安靜又溫柔的側臉，心中忍不住期盼，要是媽媽一直這麽溫柔該有多好啊……

“……你這個怪物，才不是我的女兒，你把我的女兒藏到哪裏去了？！”

這是上周小女孩站在房門口聽到的話。

女人狀若癲狂，怒不可遏地盯著門口的西西，一副要掐死她的樣子，聲嘶力竭地怒吼。

那不是小女孩第一次看見媽媽犯病。

實際上，之前有過幾次，她差點被媽媽活活掐死，幸好有人看到監控趕來救她……從那以後，她與媽媽相處時，旁邊都會有護士阿姨陪著。

“快樂的城堡是那麽美麗，快樂的星星是那麽閃耀……”

手腕上電話手表中傳出歡快的鈴聲。

這歌曲名叫快樂城堡，西西很喜歡這首歌，所以把它設置成電話鈴聲。

——

小女孩怕吵醒媽媽，跑到沒人的地方，才接通電話。

這是爸爸給她買的電話手表，據說還安裝了定位系統，以防她走失。

收到禮物時，西西心裏很開心，還生出一絲隱秘的期盼，但爸爸從來沒給她打過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趙陽的聲音。

“……西西，你上次去客串那部戲的導演要拍一檔真人秀，她對你印象還挺不錯的，想邀請你過去當真人秀的嘉賓！”電話裏，趙陽的聲音萬分激動。“那導演可是業界知名人物，真人秀節目最近也是風生水起，這可是個賺錢的好機會啊，你一定要抓住，說不定，還能從此一炮而紅呢！”

與助理的振奮不同，小女孩想了想，遲疑問道。

“趙叔叔，什麽是真人秀？”

電話那頭的趙陽：“……”

啊……他怎麽忘記了，西西今年才5歲，平常忙著工作，很少看電視節目，哪裏會知道什麽是真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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