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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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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認真的表情,納納不禁猶豫起來。

她想起克雷蒙德死後那段最難熬的時間,堤法片刻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用盡一切方法鼓勵她振作,當時他的金發也曾一度留到過耳朵下方。在那期間,他一改以往的毒舌作風,對她溫柔得像情人一樣。

當然,她明白他的感情,也很感激這番好意,所以在猶豫了一年之後,她終於決心回報他的心意,把自己的身體獻給他。

那一天,她花了很長時間說服自己,仔細洗了澡,還喝了一大杯酒給自己壯膽,然後才穿著睡衣敲開了堤法的房門。

堤法的反應非常狼狽,慌亂得不知所措,這讓她再次肯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可是那一次進行得很不順利,她還沒來得及進入狀況,就醉得胡言亂語,還把堤法錯叫成“克雷”,大吵大鬧折騰了他一晚上。

第二天,堤法雖然沒說什麼,可從他的臉色看,納納相信自己一定深深傷害了他。從那以後,他們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很奇怪,表面上還是跟以前一樣,可其實彼此都知道,錯過的機會是不會再回來了。

而且,她也深深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輕率,既對不起死去的克雷,又傷害了無辜的堤法,實在是罪無可恕。

再後來,她便離開了查親王府,逃離堤法身邊,開始了獨居的生活,一直到今天……

“納納、納納?”

聽見堤法的呼喚聲,納納回過神,隱約想起剛才的問題,尷尬地說:“要說實話嗎?”

“說實話。”

“呃,其實我覺得不習慣,是因為看著這樣的你,我會情不自禁……想起那個時候。”

“哪個時候?”

“就是三年前,我到你房間去的那個晚上。”納納說著便自嘲地笑起來,“那次真的很失敗,既讓你看到了我的醜態,又害你一夜睡不好覺,唉,真是糗大了。”

堤法想起當時的畫面,頓時羞得滿臉通紅,眼睛想看她又不好意思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裏擺。

“真是的,幹嘛提到那件事啊。”

“都已經三年了,應該沒關系了吧?我只是覺得,你的長發會讓我想起那段時光,想起那個和我失之交臂的人……”

她所謂的“失之交臂之人”,指的就是那一天的堤法,可當著本人的面不太好意思直接說出來,便含含糊糊地一語帶過。

然而這句話聽在堤法耳裏,卻很自然地和克雷蒙德聯系在了一起。因為他也是長發,總是紮著馬尾,而且如今和她陰陽兩隔。

霎時間,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剛才的喜悅如退潮般迅速冷卻,剩下的只有滿眼的失望和苦澀。

他無意識地在墓碑前呆站了片刻,突然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將馬尾割下,接著用力晃了晃腦袋,任由一頭卷曲的金色短發在風中亂舞。

“堤法?”納納吃驚地瞪視他,不明白他這個舉動的理由。

他低下頭凝視她,靜靜地說:“好了,這下你就不會再有錯覺了。這一次,麻煩你看清楚一點──我是堤法,不是克雷……”

“堤法!!”

一個突如其來的女聲從遠處傳來,打斷了兩人專註的對視。

納納循聲望過去,看見一個十七歲左右的少女正氣急敗壞地向他們跑來。

她有著琥珀色的長發和非常白皙的皮膚,身材纖瘦,五官飽滿,一對深色眼睛充滿殺氣。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此刻她的情緒很激動,眼睛怒睜著,看起來又大又圓,所以才會給人這種印象。

一瞥見少女的身影,堤法的心情就變得煩躁起來。

“艾爾曼達,你來這裏幹什麼?”他皺眉道,“我不是讓你在馬車裏等我嗎?”

名叫艾爾曼達的少女立即倔強地大喊:“我不要!你總是讓我等、等、等!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到底還打算和這個女人在這裏磨蹭多久?”

“閉嘴,別在克雷面前亂喊亂叫!”

艾爾曼達慌了慌神,心驚膽戰地看向克雷蒙德的墓碑,瞬間變得安分下來。可是她的臉上滿是委屈的神情,眼角也開始泛淚光。

“什麼嘛,不要這樣兇人家啦……”

堤法尷尬地看了納納一眼,接收到她詢問的眼神,卻故意裝作沒看到,對艾爾曼達說:“你先回馬車,我很快就去找你。”

“不,我不回去,我就要在這裏等!”

說完,艾爾曼達一屁股坐在地上,托著腮幫,好像專司盯梢的私家偵探一樣,死死盯住他們倆。

突然,她發現了一件很不對勁的事,瞪大眼睛,跳起來大叫:“啊啊啊啊!!”

堤法無可奈何地轉向她:“又怎麼了?”

艾爾曼達用顫抖的手指指向堤法的腦袋:“你的頭發呢?你把長發剪了?”

“這種小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才不是小事呢!”艾爾曼達傷心地喊,隨後唰的一下轉向納納,對她怒目而視。

納納不安地退後兩步,盡可能友善地打招呼:“你、你好。”

“是你!是你幹的對不對?”

“誒?”納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撒謊!是你讓堤法把頭發剪掉的,肯定是你!只有你才能讓他改變主意!”

艾爾曼達眼中噙著淚,咬牙切齒對納納喊:

“你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就毀掉我的成果呢?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努力、多少時間,才說服堤法留起長發嗎?整整一年!而他留到這樣的長度,又花了整整一年!結果現在,就在這麼短短幾分鍾內,就因為你的一兩句話,我們兩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

這番話說得納納臉色煞白,卻又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看了看堤法,堤法不自然地將頭扭到另一邊,這樣一來就更把她搞糊塗了。

她吞吞吐吐地問:“長發……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艾爾曼達急急喊,“堤法又不肯戴假發,想來想去,也只有讓他自己把頭發留長,這樣才能夠說服我父親──”

“艾爾曼達!”堤法突然抓住她的手,緊張地喝止她,“回馬車去。”

“為什麼?我還沒說完呢!”

她掙脫堤法的拉扯,重新面向納納,像連珠炮一樣快速說道:“因為我的父親說,他不會把女兒嫁給稚氣未脫的黃毛小子,想要結婚的話,就必須先讓堤法改變儀表,否則親戚們會笑話我的。所以我才要千方百計讓堤法把頭發留長啊!”

直到這時,納納才從她快得驚人的言語中聽懂了一些信息,頓時驚訝得睜大眼睛:

“結婚?”

艾爾曼達不回答,只是用埋怨的眼神偷瞄堤法,把解釋的責任丟給他。

堤法神情僵硬,躊躇了良久,才慢慢轉向納納,以一種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般的口吻說:

“納納,我來向你介紹:她是艾爾曼達,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最小的公主……也是我的未婚妻。”

剎那間,納納覺得有什麼東西踩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喘不上氣。

“咦?噢!這、這樣啊……”

她使勁吞咽了一下,看向艾爾曼達,提醒自己要露出笑容。可不知怎麼回事,除了呆呆地看著他們之外,她什麼表情都擺不出來,連張嘴都做不到,更別說從顫抖的嘴唇裏擠出一句祝福的話了。

看見她如此表情,堤法立刻轉移話題:“走吧,我們也站得夠久了,一起回親王府坐下來喝杯茶吧。”

納納急忙擺手:“不、不用了,我只是來看看克雷,接下來還有事,我就不去府上打擾了。”

堤法憂郁地瞥她一眼,悶聲說:“那我送你回去。”

“也不用,我已經雇了馬車,車夫就在樹林外等我。”

“可是……”

他還要再說什麼,艾爾曼達使勁抱住他手臂,以怨懟的目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納納立即會意,非常識時務地向兩人道別,然後急不可耐地轉身,隨便挑了一個方向快速離開。

她僵著脖子,眼睛無意識地盯著前方,就像一個被下了催眠指令的人一樣,一個勁地向前走,也不管自己是否會踩到爛泥,或者被樹枝絆倒,甚至在走過水塘時也忘記要提一提她那身厚重的裙子。

當她腳底傳來陣陣酸麻,自己也不曉得自己走了多遠時,不經意地聽到聲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不敢回頭看一眼,只是抱著迷惑而又戒備的心情,悄悄加快腳步。想不到,身後的腳步聲竟然總是保持跟她相同的速度,她快腳步聲也快,她慢腳步聲也跟著減速。

就這樣堅持了十分鍾,納納終於忍耐不住,在一棵大樹旁停下,轉身瞪向那名跟蹤者。

十分意外地,她看到了堤法的身影。

“堤法?”納納大惑不解,“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堤法聳聳肩,若無其事說:“我在等著看。”

“看什麼?”

“看你那輛所謂的馬車究竟是在河裏呢,還是在山谷底下。”

納納懵懂地四下張望,這才發現自己沒頭沒腦亂走一氣,早已偏離正路,走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神色狼狽地低頭,試圖找個借口:“那個……我只是突然想看看這裏的風景,所以故意繞了點遠路罷了。”

“哦,那真巧,我也正好突然對這裏獨特的風景產生了興趣,不如我們結伴一起欣賞吧。”

納納知道他在說反話,苦笑著看了看他身後,問:“艾爾曼達小姐呢?”

“我讓她一個人先回去了。”

“為什麼?”

“這個嘛,她的欣賞水平跟我們不太一樣,不喜歡看亂石河流懸崖峭壁這類東西。”

“堤法!”納納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無奈地向他坦白,“好吧,我承認我迷路了,麻煩你帶我走出這片荒郊野外似的鬼地方。不過,你不需要送我回家,只要把我丟在路中間就行了。”

堤法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抱歉,這恐怕辦不到。”他喃喃說,使出四年前的手段,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牢牢栓在身邊。

回程的馬車裏,納納如坐針氈。自從分別之後,她還是第一次跟他在馬車裏獨處,狹小的空間和面對面的註視,讓她感覺很不自在。

由於思想不集中,堤法幾次問她問題,她都支支吾吾答非所問,臉頰泛起一陣陣紅潮。可堤法偏偏不肯放她下馬車,堅持要送她到家,還故意繞了點遠路,這樣一來便制造出了更多的相處時間,讓她越發局促不安起來。

到最後,納納實在忍受不了兩人之間暧昧不清的氣氛,把心一橫,決心趁此機會把話說清楚。

“堤法,我現在要很嚴肅地跟你談一談。”

堤法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大致上要說什麼,略微猶豫了一會兒,轉向窗外,陰郁地咕噥了一句:“說吧。”

“呃……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情況,所以不太避諱和你接觸,可現在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接受你的幫助了。”納納頓住,困難地擠出字眼,“因、因為,你訂婚了,你已經有了艾爾曼達小姐,作為她的未婚夫,你應該盡可能地把註意力放在她身上才行。”

堤法皺眉沈思,不吭聲。

“所以,你不用再管我了。即使沒有克雷,即使不能回現代,我也可以一個人活下去的。”

這是一句很容易觸及內心脆弱的話,因此她說得格外小心,讓自己看起來既堅強又自信。

“是嗎?你真的可以?”堤法轉過來面向她,深深看進她眼裏。

“真的。”為了令回答更可信,她還故意拍拍臉頰,拉拉衣裙,讓他清楚地看見她一個人生活得有多麼好。

“原來如此。”

堤法閉上嘴,咬住嘴唇,許久才啞聲說:“可是,我卻不行……”

說到一半,他下意識捂住後頸,臉上又開始泛紅了。

納納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也跟著困窘起來:“堤法,你不是一個人呀,你還有你的未婚妻……”

“停!”堤法突然羞惱地舉起手,制止她再繼續說下去,“你說得已經夠多了,現在也該輪到我說了吧?”

納納怔怔地點頭:“哦……你說吧,我在聽。”

堤法打開窗子讓紅潮褪去,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沈著:“在那之前,我問你,你知道親王府的確切地址對不對?”

納納點頭。

“你有足夠的錢雇馬車出門對不對?”

納納再次點頭。

“你住的維克多大街有兩個信使,你可以在街道轉角的煙草店買到信紙和信封,也可以從房東那裏拿到免費燭油,對不對?”

“沒錯。”納納又點了點頭,困惑道,“可這有什麼問題嗎?”

“是沒什麼大問題。”

堤法飛快地回答,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悶悶不快地說:“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個人變得如此無情,在明知道地址、雇得起馬車、有信使也有信紙的情況下,整整三年都不和她的朋友聯系。”

“我……”納納本想告訴他,那是因為她虧欠他太多,沒有臉見他。可是看到他不愉快的表情後,她又覺得自己這個理由太牽強,他一定無法接受,一時之間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堤法嘆了一聲,黯然說道:

“而相比之下,她的朋友卻沒有一天不惦記著她……三年來,他每天都會詢問仆人是否有來自維克多大街的信箋;每天都期待仆人通報說有位名叫納納的小姐求見;每當看到嬌小的黑發女人,目光總要停留十秒以上;甚至於,當聽到妮娜、內內、或者奈爾娜之類的名字時,他的心跳都會莫名其妙漏拍……”

他的頭慢慢擡了起來,對上納納慌張的目光,露出一個難堪的表情:“應該不用我繼續說下去了吧。”

“堤法……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也知道我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要聽你道歉。”

納納瞄了他一眼,小聲辯駁:“可是,三年來你也沒有主動找過我啊。”

堤法用手撐住額頭,聲音透出一股羞赧:“拜托,被你拒絕了那麼多次,我再怎麼厚臉皮也不可能繼續死纏爛打下去吧,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呀!”

納納鼓起嘴,否認說:“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我怎麼不記得?”

“你是得了失憶癥了嗎?還是故意要我重提舊事再受幾次打擊?”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嘛。”

“真是個無情的女人……”堤法灰心喪氣地嘆了一聲,開始列舉她的罪狀。

“那件事情之後,你總是拒絕我的邀約,退回我的禮物,不踏進我的臥室,見面也不看我的眼睛。即使在我病倒時也沒有一句關心的問候,離開親王府時還哭著求我千萬不要去找你……這些都讓我受到了很大打擊。我以為,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怎麼還敢主動去找你?”

納納內疚地想到,當時她覺得自己很丟臉,又對他心懷歉意,所以不自覺地就開始躲著他,不敢接受他的邀請,也不好意思收他的禮物,更不敢跟他那雙清澈的藍眼睛四目相對。

而堤法生病那一次,她其實是有偷偷去看他的,為了照顧他還差點讓自己染上風寒。不過他卻由於高燒不止,神志不清,對她的照料沒有印象。

至於離開時的那番話,只是她一時傷感,情不自禁流下眼淚,卻又不想讓堤法看出她的脆弱的借口罷了。

老實說,這些事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可堤法卻一直耿耿於懷三年,這讓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她感到胸前抽疼,下意識又想道歉,但想到這會讓他不悅,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既然你知道我無情無義,就應該把我一腳踢開,然後和我徹底斷絕來往才對啊,為什麼事到如今又來接近我?”

堤法想了想,猶豫道:“坦白說,我本來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就在今天早晨見到你之前,我還對天發誓說,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你了,明年克雷的忌日我絕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納納驚訝地看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不過剛才,看了你的反應,我又覺得事情好像還不至於完全沒希望。”

“什麼反應?”

堤法和她四目相對,語氣中摻雜了幾許期待和緊張:“呃,你已經得知了我和艾爾曼達訂婚的消息,可是你好像……並不想祝福我們。”

“唰”的一下,納納的臉變得通紅,繼而又紅中帶白,連撲粉和胭脂也難掩她臉上的不自然。

“我不是不想。”她急促道,“只是當時沒有來得及說罷了。”

“那現在呢?”

納納楞住了,迷茫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勉強振作起精神,一字一句說:“現在當然可以。”

“說吧。”

“說就說。”納納別扭地抿嘴,調整呼吸,沈默了好半天,吞吞吐吐道,“堤法,我在此衷心地……”

說到這個詞時,她的心臟用力抽搐了一下。她只好一邊祈求上天原諒她撒謊,一邊繼續說下去:“衷心地,向你和你的未婚妻艾爾曼達小姐,表達我最……最真摯的……”

不知不覺間,聲音走調了,變得顫抖而含混不清。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對面的堤法,使勁咬住嘴唇。

“對不起,我從頭再來一次。”

堤法卻搖搖頭,以溫柔的眼神望向她,默默遞上手帕。

納納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在落淚……這怎麼可能?這些年來,她的眼睛明明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呀。

“不、不是的,你不要誤會。”她匆匆擦拭眼睛,慌亂地說,“我不是不願意祝福你,只是想到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個朋友也要失去了,突然間覺得……”

堤法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慢慢向她俯下身,半蹲在她面前,雙手輕輕撐在她左右兩側,將她禁錮在自己胸前的空間裏。

“突然間覺得?”

納納眼睛紅潤,嘴角微顫,“寂寞”這個詞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卻在想到他有未婚妻的一瞬間冷靜了下來。

“不,沒什麼,把頭發留長吧,我真誠地祝你們幸福。”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心情沈重地低下頭。

馬車在維克多大街的一幢老式洋房前停下。車夫利索地跳下車,在潮濕的泥地鋪上一層厚木板,隨即拔出門把上的栓子,打開車門。

車內的兩人只得快速分開。堤法心有不甘地瞥了納納一眼,慢吞吞下車。

剛踏上木板,他的目光便停滯住了。只見洋房的窗臺前,一個戴著灰皮帽的小男孩鬼鬼祟祟地趴在那裏,似乎正在向屋內偷窺。他霎時心頭火起,氣沖沖走上去,一把揪住他後領。

“你在這裏幹什麼?”

小男孩嚇得哇哇大叫,回頭一看,又馬上松了一口氣。

“查先生,原來是你,不要嚇我嘛!”他從懷裏掏出一束薰衣草,放到門口地上,隨後笑嘻嘻說,“你看,你委托我的任務今天也順利完成了,記得把錢寄到我家去哦……”

堤法急忙捂住他的嘴,同時用眼神示意他配合自己。

“你說什麼?你認錯人了吧!”

小男孩一頭霧水地左右張望,發現從馬車上款款走下一個身穿黑衣的嬌小女性,不是別人,正是這幢洋房的女主人,頓時嚇得瞪大眼睛。

“啊!是、是、是的,說起來,我根本不可能認識像你這麼有錢的少爺嘛,呵、呵呵……”

然後,為了撇清跟堤法的關系,小男孩拿出畢生的演戲才能,表情僵硬地向納納行了個紳士禮:

“這、這位陌生的小姐,你你你你好,在下是隔壁維克多小街的花店小弟,今天是第一次經過你家門口,突然被這扇美麗的門吸引,就隨手放下一株薰衣草,請你千萬不要以為每次送花的人是我,也千萬不要把我和這位陌生的少爺聯系在一起哦!”

“……”

堤法滿臉漆黑地瞪著男孩,眼中散發出“真想一把掐死你”的訊息。

“堤法,轉過來,看著我。”

納納在他身後雙手抱胸,語氣充滿懷疑。

堤法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松開男孩的衣領,小心翼翼地轉身。

“幹嘛?”

“老實交代,這些花是不是你送的?”

“不是。”

“再問一次,究竟是不是?”

“……是又怎麼樣?”堤法沒好氣地咕噥,“都送了三年了,那個笨女人還是一點也不明白我的用心,送了跟沒送根本沒區別。”

納納隱約感覺到他在生氣,為自己辯解道:“我、我現在知道了啊,三年來其實你一直都在暗中鼓勵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堤法不是滋味地悶哼一聲,轉身走向馬車:“算了,我回去了。”

“咦?難道不對嗎?”

納納疑惑地瞪著他的背影,只聽身旁的小男孩感慨地說:

“查先生說得果然沒錯,你真的很笨耶。”

“誒?”納納咕噥,“為什麼連你也說我笨?”

“如果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語是什麼,你就會發現了,事實不是明擺著的嗎?”說完,為了防止堤法再次用殺人的眼神瞪自己,男孩迅速戴起帽子,向兩人微微一鞠躬,便飛也似的逃走了。

納納重新將視線投向堤法的背影,發現他正猶猶豫豫地停在馬車前,想上車,又似乎在期待什麼似的。

她在腦海中搜索薰衣草的花語,當幾個詞漸漸浮現時,她的臉上頓時像著了火般滾燙起來。

“堤法。”猶豫良久,她顧不得羞恥,低聲喊住了他。

堤法緊張地回頭,凝望她通紅的臉,胸口怦怦直跳。

她的聲音就像是破了個洞的氣球一樣底氣不足。

“如果……如果你不是那麼急的話,是否願意到我家來坐坐?我想,我們有這麼久沒有好好交談過,現在應該有很多話想說……不、不過,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哦,就算你已訂了婚,我們還是可以喝杯茶什麼的……”

驀地,兩條有力的臂膀緊緊擁住了她的身體,一個任性而別扭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

“笨蛋,誰稀罕喝你的茶,你屋子裏大概連‘貧民被窩茶’都拿不出吧?”

納納被他的體重壓得喘不過氣,隱隱察覺出他昔日的毒舌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她紅著臉,掙紮著想推開他:“少、少瞧不起人了,如果你想喝高級的茶,我偶爾也可以請你喝啊。”

見她這塊大頑石好不容易有一絲軟化的跡象,堤法哪裏還肯放手,立刻鼓起勇氣攬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將她帶到屋門口,從後面抱住她,將她整個身體圈在手臂間。

這時,兩人都是滿面通紅,堤法尤其嚴重。他一邊壓抑住語氣中的羞澀,一邊清著嗓子說:

“餵,我真的可以進去嗎?”

“只是喝茶而已啦。”

“不可以做點別的什麼的嗎?”

“當然不可以。”

“好吧,那我要中國最好的武夷巖茶大紅包(Da Hong Bao tea)。”

“笨蛋,是大紅袍(Da Hong Pao tea)啦。”

“……”堤法僵硬地瞥了她一眼,自知在茶方面說不過她這個東方人,只好轉移話題,“快點開門讓我進去。”

納納應了一聲,慌慌張張掏出鑰匙,可是在開門前的一瞬間又猶豫了。

“堤法……”

“怎麼了?”

“你真的明白,現在這樣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堤法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平靜而溫柔地說:“至少比你明白得多。”

“那你的未婚妻,你打算拿她怎麼辦?”

“哈布斯堡為擴大勢力,想方設法和歐洲各國皇室攀親,以我的條件並不能算是最好的對象,所以,雖然有點對不起艾爾曼達,可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什麼?”納納頓時傻眼,迷茫地回頭,“那你剛才鄭重其事地跟我介紹,難道是想故意試探我的……”

話還沒完,她就看到了堤法故作無辜的表情。

“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獲吧。”

“你你你、你太狡猾了!”

“不要抱怨了,我比你更冤呢,如果早知道這招有效,我三年前就用了,也不用一直苦等到今天。”

“堤法!”

“我是說真的。”堤法從她手中奪過鑰匙,迫不及待打開門,擁著她步入屋內。

納納第一次如此緊張地走進自己家門,剛要說什麼緩解氣氛,只聽啪嗒一聲,房門關上了。緊接著,一雙大手從身後抱住她,火熱的嘴唇覆上她的脖子。

她打了個激靈,身體微微發抖起來。堤法會有如此膽大的行為,是她從未想過的事,相比之下,她卻沒有一點進步,除了僵硬地站在那裏任他擺布之外,什麼也做不來。

寂靜中,只聽到兩人急速的喘息聲,以及輕微的皮膚和嘴唇間的吮吸聲。受到暧昧聲音的感染,她的臉迅速漲紅,從頭紅到耳根。

不一會兒,堤法離開了她。她松了一口氣,卻隱隱感到失望,再次擡起頭時,發現他已經來到自己面前。

他的眼睛有著天空的顏色,此時正半瞇著,帶有意亂情迷的氤氳,深深地望著她。她下意識低下頭,卻在瞬間被他擡起,隨即激烈而狂熱的吻如暴風雨般落在了她的唇上。

“唔……堤法……”

“別說話。”他仿佛饑渴了太久太久,想要一次性全部索取似的,急喘著在她唇上肆虐,熱得快要融化的感覺讓兩人不約而同低聲呻吟起來。

“可、可是,等等,有些話我必須事先告訴你……”

當他的嘴唇移動到她耳垂時,她抓緊機會想開口說話,可是下一刻,他又重新堵住她,發出含混的呢喃:

“等一會兒再說。”

“不行,非現在說不可。”

她抓起他淩亂的金發,強迫他移開嘴唇,他只能把頭靠在她肩上,萬般不舍地呻吟:

“哎,你真是太掃興了,有話就快說!”

“那個……”

在她神情恍惚地想說些什麼時,他假裝安分地抱住她肩膀,一只手卻悄悄繞到她背後,試圖解開覆雜的絲帶。

納納羞得滿面通紅:“餵,堤法,我們是進來喝茶的!”

堤法無可奈何地低哼一聲,不得不將手下移,十分克制地摟住她的腰,眼中寫滿了欲望。

“哼,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不是,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們要喝茶。”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先喝完茶,然後再……?”

“不是啦!”

納納一臉拿他沒辦法的表情,掙紮了兩下,卻推不開他,只能換了種無奈的語氣,低聲說:“我想說的是……堤法,我還沒有忘記克雷。”

堤法滿不在乎道:“沒關系,我也沒忘記。”

“你不介意嗎?”

“完全不,相反我還很高興。如果你說你忘記他的話,我反而會感到不舒服。”

納納想了想,補充說:“另外,我既沒財產也沒地位,還是東方人。”

“如果我真的在乎這些,我還要加上一條,你的腦筋也夠遲鈍的。可是誰在乎?”

“但、但是,我是平胸……”

“哦,這個問題倒是蠻嚴重的。”

“餵!”納納哭笑不得地喊了一聲,咬住嘴唇,板起面孔,開始沈默下來。

堤法從她的脖子上擡起頭,發現她的表情中有種自尊心受挫的意味,呆了一呆,不解地問:“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搞懂我真正的意思嗎?”

“怎麼會不懂?”納納無奈道,“可惜就算我每天喝三公升乳清,平胸還是平胸,我有什麼辦法?”

堤法看著她微微嘟嘴的模樣,突然心中一蕩,胸中的欲望又開始翻騰起來。為了糾正她錯誤的理解,同時謀求自己的福利,他輕咳一聲,視線飄到她胸口:

“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卻一直說詆毀它們的話,這樣好像不太禮貌。所以,能不能讓我看過之後再下評論?”

“……”納納驚訝他居然這麼直截了當,當即用力捂住上身,紅著臉說,“不行,你這樣嫌棄它們,它們怎麼可能還會想給你看?別做夢了。”

堤法無奈地抓抓頭,別扭道:“笨蛋,我怎麼可能真的嫌棄?它們可是我從以前到現在最想看到的東西耶。”

看到他面紅耳赤的模樣,納納禁不住心軟,覺得自己再這麼扭捏下去好像也太殘忍了,便鼓起勇氣問:

“堤法,你想要嗎?”

“要。”堤法立刻點頭。依然是堤法式的回答,語氣那麼別扭,內容又那麼誠實。

“不行,我不給。你要先跟它們道歉才行。”

“……”堤法剛剛被吊起的胃口卡在了中間,要上不能,要下也不願意,這時才深深體會到“自討苦吃”的涵義。

他沈默了一會兒,鄭重其事道:“對不起,平胸們,其實你們是波霸,這樣可以了嗎?”

“太不誠懇了!”

“少羅嗦。”他決心不再理會她幼稚的行為,走上前,直接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重新點燃兩人之間的火花。

這一次,納納沒有抵抗,而是溫柔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三年的距離,仿佛在一瞬間縮短為零。越過堤法的肩膀,她看著窗臺上的薰衣草花束,感到心裏一陣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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