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等一下！我有事想問你，拜托！”

一條狹窄的馬路上，納納跟在死神後面窮追不舍，邊跑邊叫，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看她。可是她才管不了那麼多呢，反正她既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又不是貴族名媛，就算淑女形象破壞殆盡也沒什麼大不了。

不過，被她追趕的這個死神卻很註意形象，也許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他每跑幾步就要用手撫摸一下劉海，然後又很後悔似的拼命甩手，恨不得把這只手砍掉。

可能是平時缺乏運動的關系，他奔跑的樣子很笨拙，腳步也不快，但畢竟是個男人，體力上占了優勢，所以納納始終沒能追上他。

“等等我啦，為什麼要逃啊？我只是想問你一些事情而已，又不會吃了你！”一口氣追了三條馬路，納納累得氣喘籲籲，眼看體力快要耗盡，而死神卻越跑越遠，她又氣又急，當即脫下自己的高跟鞋，使勁力氣向他丟了過去。

“咚！”鞋跟不偏不倚戳中了死神的後腦勺。

“好痛！”死神慘叫一聲，搓著頭皮，跌跌撞撞拐進一條小胡同，黑色的披風在轉彎處留下一小搓尾巴。

納納撿起高跟鞋，急匆匆追了進去，可是剛一轉彎她就倏然停下腳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想不到，這條路居然是死胡同，而且才一瞬間沒看到他人影，他竟然就這樣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喘著氣，滿腹疑惑地四下張望，可是三堵高大的石墻冷冰冰地包圍著她，好像門神一樣阻攔她的去路，她轉來轉去，東敲西打，卻連一絲破綻都找不出，不由感到萬分沮喪。

趴在其中一堵墻中間，她長長嘆了口氣，身體漸漸滑落下來。

可惡，明明只差一點，她就可以追上他的，結果卻在最後關頭被他溜了。她現在可以完全肯定，這個死神就是羅密歐扮的，除了他之外再沒別的可能。不過，她不記得曾經做過惹他厭惡的事啊，他為什麼像見了鬼一樣撒腿就跑呢？難道是害怕被碧骸追殺，所以不想跟她扯上關系？

唉，她本來還想向他打聽克雷蒙德的下落呢……真可惜……

她就這樣默默嘆息著，跪坐在墻邊，絲毫沒有發現頭頂上的動靜。

事實上，在她頭頂正上方五十公尺處，有兩條人影正漂浮在半空中。其中一人自然就是扮成死神的羅密歐，而另一個，正確說來並不能算是人，因為他是人類和吸血鬼的混血魅藍，同時也即是納納朝思暮想、苦苦尋找的法國貴族，克雷蒙德公爵。

這個時候，他揪著羅密歐的衣領，正用兇神惡煞般的目光瞪他。

“不、不要這樣瞪我啦。”羅密歐摘下面具，心虛地訕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誰知道納納的眼神這麼敏銳嘛。”

“……”

“好吧，我承認，如果我不去街頭搭訕，她應該是不會註意到我的。不過呢，不去搭訕我會憋死，而事情搞砸了又會被你掐死，同樣是死，我寧可死得風流一點，哈哈。”

克雷蒙德伸出另一只手，作勢掐住他的脖子，冷冷說：“不如我現在就滿足你的願望吧。”

“餵，開玩笑的啦！”

羅密歐逐漸收斂起笑容，看著底下呆坐著的納納，嘆了一口氣道：“我說，你也差不多該停止這種無聊的游戲了吧？有句話叫作見好就收，你有沒有聽過？納納放在瓶子裏的懺悔信你已經讀過了，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錯誤，你一時氣憤難平想懲罰她一下，這樣的懲罰也已經夠了吧？她畢竟只是個小孩子啊，這樣不是太可憐了嗎？”

克雷蒙德低頭俯視納納，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固執地扭過頭：“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羅密歐聳了聳肩，由於被吊在半空中，他這個動作顯得有點滑稽。

“好好，我明白了，我是個很識時務的商人，不會得罪自己的金主的。”他停頓了一下，又十分感慨地說，“不過，真意外呢。我以前太小看納納了，想不到她居然會對感情這樣執著，這樣拼盡全力，她長大以後一定會變成好女人的……糟糕，我有點心動了，要不要現在就把她拐騙回家呢？”

“羅密歐，”克雷蒙德黑下臉，語氣生硬地開口，“你說什麼？”

“啊啊？我剛才有說什麼嗎？”羅密歐厚著臉皮，繼續自言自語，“我只是覺得，放著這麼可口的食物不吃，有點對不起自己啦。雖然她的胸部沒有達到我的標準，不過這個是可以靠按摩成長的，雖然她現在心裏只有你，不過這個也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假如由我親自調教的話，說不定幾年以後會出落得很驚人哦。”

“……”克雷蒙德板著臉孔，嘴唇抿成一線，好半天才冷硬地說，“別打她的主意。”

“為什麼？”羅密歐暗自壞笑，“你自己不要，卻不準別的男人接收嗎？這是什麼道理？”

“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丟掉以後被別人撿去用，我會覺得不舒服……就這麼簡單。”

“呵，還在說這種話，好吧，你就繼續嘴硬下去好了，克雷蒙德。不過今晚我不會再陪你喝酒了，你自己一個人醉到天亮吧。”

“羅密歐！”克雷蒙德咬了咬尖牙，露出陰狠的表情，“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會掐死你？”

“噓！噓！”見他一副快要發作的樣子，羅密歐急忙將手指抵在嘴唇上，“你小聲一點啦，會被納納聽到的……”

說到一半，他向地面瞥了一眼，不經意看到什麼，眼神突然凍結了。克雷蒙德也立即察覺到不對勁，瞪大眼睛，臉色驟變。

墻角邊，陽光在納納身後投下一條斜斜的影子，一眼看過去好像並沒異常，可倘若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影子中隱約有條汙濁、漆黑的不明物體在流動……

納納對此渾然不知，無精打采地站起來後，重新穿上了高跟鞋，嘆了一口氣，便準備離開胡同。在她轉身的時候，黑色不明物體立刻脫離影子，轉移到她背後，在地上形成一灘明顯的泥淖，隨後，一只爪子慢慢從泥淖中浮了上來。

克雷蒙德和羅密歐立刻展開行動，兩人同時戴上面具，前者摸出一把閃閃發亮的銀針，後者揮舞雙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個巫術陣。

黑爪一點一點上升，在納納的發梢附近扭動，最後停在她背後的心臟部位，五指漸漸並攏……克雷蒙德和羅密歐在空中屏息凝視，銀針和巫術隨時待命，眼看一場戰鬥一觸即發，就在這時，驀地──

“納納？”

薩爾特的聲音從胡同口傳來，緊接著，他那副虛弱的身體出現在眾人視野裏。他靠在墻邊，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一對細長俊秀的眉毛因痛苦而扭曲著。

一瞬間，黑暗悄然消退了，納納的影子又恢覆正常。

克雷蒙德和羅密歐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薩爾特！”納納驚慌地奔到薩爾特跟前，嗔怪他不該亂來，然後一邊扶著他的腰，一邊將自己的肩膀借給他支撐，陪他慢慢走出了胡同。遠遠看著這一幕的克雷蒙德，目光閃爍，嘴角浮現相當不是滋味的苦澀。

“看來，他們好像一直追到這裏來了。”羅密歐感嘆地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像在法國時那樣，成天飄在空中監視她嗎？”

克雷蒙德閉口不語，陷入沈思。

沒錯，不能再繼續旁觀下去了，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

納納和薩爾特所居住的房子，是美第奇家族在威尼斯擁有的一棟水上宮邸，面積和內部陳設都不及雲布爾葉的別墅，不過由於面向河道，光線充足，又與兩幢漂亮的別墅比鄰而居，住起來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薩爾特的叔父是個大忙人，常年不在家，這一陣更是把玻璃的生意做到了非洲。不過他倒是很歡迎這位法國來的侄子入住宮邸，使家裏不至於那樣冷清，因此特意寫信來關照管家好好款待薩爾特。

房子的管家是個胖乎乎的老太太，既是薩爾特的乳母，又是退役的鋼琴教師，家裏所有人都很隨便地叫她普利瑪大嬸，薩爾特則用意大利語親切地稱呼她Mamma。

普利瑪大嬸是個充滿陽光和母愛的人，有著希望天下所有人都幸福的仁慈之心，通常人們只要看到她的笑臉，就會覺得生活是件美好的事，所以當納納第一次見到她時，就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快樂的老太太。除了普利瑪大嬸之外，其他的仆人也個個熱心得不得了，對待納納就好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幾乎把她寵到天上。似乎只要看著這群善良的好人，就可以很容易猜到，為什麼薩爾特身上會集中了那麼多優秀的品質了。

不過比起她自己，納納更感到欣慰的是，薩爾特終於可以安心在家養傷了。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威尼斯的上流社會中，突然出現了一位非常有錢的外國貴族。

對於這個貴族，大家的評價各不相同。有人說，他的行事非常高調，每次出門至少帶十個保鏢、十個女仆，而且出手極其大方，光是一輛馬車就砸了整整一萬枚金幣。但也有人說，他其實十分低調，因為他只穿黑色的衣服，而且每天都戴不同的面具，從來不露出真面目，也從不告訴別人他的真實姓名。所以提到他的時候，大家只能很隱晦地把他稱作“神秘人先生”。

一開始，威尼斯的商人們散播謠言說，這是一個外國來的暴發戶，一個不懂藝術和傳統的粗人，十足的笨蛋，只知道花錢買一些沒品味的東西，用他們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只“大肥羊”啦。

不過漸漸地，一些社會名流接觸他以後卻發現，他其實有著良好的修養、極高的穿著品味、以及獨到的藝術品鑒賞眼光。他所挑選的商品也絕對不是粗制濫造的三流貨色，而是一些從宮廷流失到民間的稀世珍寶，或者快要失傳的名工匠手工制品。雖然他出的價錢看似高得離譜，但真正研究以後才知道，其實商品本身的價值遠遠不止這些，這樣看來，他不但不是肥羊，反而還是商人最怕遇到的精明客戶。

再後來，隨著這位神秘人在社交界的頻繁露面，整個威尼斯對他的關註也越來越多。人們驚愕地發現，他居然是一名真正的貴族，而且來自時尚之都法國！這是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貴族啊，他的法語是那樣純正優雅，他的舞步是那樣瀟灑迷人，他使用的香水是那麼高貴獨特，甚至連他飼養的狗都是那麼與眾不同！

如果以為他只是用購買奢侈品來炫耀財富，用表象來迷惑大眾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一個習慣高尚生活的人，他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對他來說，奢侈已經變成他的一種積累，一種習慣。他懂得挑選符合自己身份的物品來襯托自己的高貴，喜歡追求極致的完美，用那種百分之百的上乘材料和工藝來顯示自己的品味，並且從不在乎價錢。他這麼做，只是骨子裏的一種需要而已。

這才是真正的貴族，是真正的法國式的奢侈，是暴發戶花十年、二十年、甚至延續好幾代都無法參透的一種境界。

而這樣的一位法國貴族，現在居然來到了威尼斯，這怎麼能不叫人震驚呢？理所當然地，整個社交界都為之沸騰起來。人們都在猜測他匿名來威尼斯的目的，是打算作一趟低調的短期旅游呢，還是打算移居此地進行長期投資？或者說，是想在這裏找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姐共建家庭？聽說他尚未娶妻後，整個威尼斯至少有一半貴族都期盼著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然後，在短短一個星期內，人們諸多猜想的其中一個應驗了，這位神秘的法國貴族終於在威尼斯的河岸上購置了一套四層樓別墅，與薩爾特-美第奇子爵比鄰而居。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這套房子上花的價錢，幾乎超過了之前在威尼斯揮霍金額的總和。

花這麼一筆天價，卻買了一幢普通的別墅，這跟他一貫追求極致的風格不符啊！人們對此感到很不解，但神秘人卻無所謂。

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把他貶為暴發戶也好，把他捧為威尼斯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也好，對他欣賞也好，不理解也好，他統統不在乎。

他在乎的，也許只有住在隔壁的那只貴婦犬而已……

不過，即使是這樣，他仍然十分我行我素，既不向鄰居打招呼，也不邀請任何客人，一搬進別墅就過起了隱居生活。

到了第四天，薩爾特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向納納提出要去拜訪一下這位鄰居。一來在納納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體已經好了一些，二來上門拜訪也算是一種禮貌，既然這位鄰居不喜歡竄門，那麼由他們這一方主動也未嘗不可。

“你覺得怎麼樣？納納？”

納納從一堆精致的玻璃器皿後擡起頭，放下手中的茶葉盒，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薩爾特：“呃，好啊，畢竟是鄰居，互相不理睬感覺也怪怪的。不過我也要去嗎？”

“難道你對那位神秘人先生沒興趣嗎？”

“沒。”

薩爾特看了她一會兒，微笑說：“我卻有點興趣。我覺得，從那些傳言看起來，他很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而且跟你也……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拜訪他。”

“哦，這樣啊。”納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順從地說，“那麼好吧，我回房間去換身衣服，你稍微等我一下。”

鄰居的別墅門口，有一股好聞的鈴蘭香味，幾株精心修剪過的植物佇立在門的兩側，看起來似乎價值不菲的樣子。

薩爾特抓起銅環，用力敲了兩聲，沒過多久，仆人便為他打開了門。

神秘人不在大廳，出來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容貌姣好、穿著女仆服裝的年輕女人。她的頭發染成了深黑色，脖子上系著金色絲帶，身上的白色女仆服是法國式的，細腰蓬裙，袖口和裙裾鑲有多重蕾絲，領口則開得十分低，豐滿的胸部呼之欲出。

在她寬大的裙擺後面，跟著三只圓頭圓腦的白色狐貍狗。一看到納納，它們就像找到媽媽一樣，扭動肥短的小腿，興奮地向她撲去，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她團團圍了起來。

“誒？？”納納滿臉驚訝地蹲下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是……小白、小白白和小小白？原來那個時候你們沒在城堡裏啊，太好了，你們平安無事！”

“汪、汪！”小狗們搖著尾巴，一個勁跟她撒嬌。

納納也高興地把它們摟在胸前，抱抱這個，親親那個，可是親著親著，她燦爛的笑容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

等一下，小白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她迷惑地擡頭，看了看女仆，忽然間發現她的這身打扮好像很眼熟。黑色的長發，金色的絲帶，再加上白色的連衣裙……這不是跟她以前在城堡的打扮一模一樣嗎？

“咕嘟”，她費勁地吞了吞口水，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同時心裏浮上一個相當不好的預感。

“薩、薩爾特……你說的那個認識的人，該不會就是……”

說到這裏，她的喉嚨已經被哽咽堵住了，一想到這個神秘人先生有可能是“他”，她一下子緊張到喘不過氣來。

不行！這件事太突然了，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的話，她的眼淚一定會控制不住的！

轉念間她毅然轉身，想要在他還沒出現前先逃出門冷靜一下，可就在這時，薩爾特攔住了她。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腰，示意她挺起胸膛，振作一些，而後牽著她的手，帶她走到笑容可掬的女仆面前。

女仆向薩爾特深鞠一躬，微笑著開口說：“子爵大人，歡迎大駕光臨。請問，大人身邊的這位小姐該怎麼稱呼？”

納納瞪大眼睛，臉上一片尷尬，心中黯然想：他沒有把她的事告訴她，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薩爾特看了她一眼，鼓起勇氣作了介紹：“她是我的未婚妻，納納小姐。”

咦？納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薩爾特的臉上，她看到了兩片明顯的羞澀紅暈，但是他的眼神卻很堅定，抓著她的手也出奇地有力。

“薩爾特，你……”納納壓低嗓音，焦急向他抗議，“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納納，這一刻早晚都要來的，與其逃避，還不如直接去面對。可是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全部交給我來說明好了，不管他會多麼暴跳如雷，我都已經做好了承受怒氣的準備。”

“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

薩爾特楞了楞，用受傷的眼神望了她一會兒，轉頭扯開話題，對女仆說道：“請問，你的主人今天不在嗎？”

女仆正要回答，只聽樓梯上傳來一個低沈的男性嗓音，像是剛剛睡醒，聲音顯得慵懶而含糊：

“怎麼了，艾蜜？為什麼狗在亂叫？”

納納迅速掙脫薩爾特的手，以僵硬的動作擡頭，臉色慘白地瞪著那個從樓梯慢慢走下來的黑色人影，感覺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倒流了。

☆、(26鮮幣)天國的惡戲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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