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堤法被帶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養傷。

克雷蒙德在聽了事情經過以後怒火中燒，臉上籠罩了一層恐怖的陰霾，當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時，納納幾乎可以想象出他把萊麻碎屍萬段的情景。不過幸好他還保有理智，想到最先要做的不是找萊麻報仇，而是替堤法找一個可以當作食物的女人。

“納納，你和堤法待在這裏，哪兒也別去，我很快就回來。”他丟下這句話，匆匆離開他們。

他一走，堤法那張帶著病態慘白的臉便轉向納納，以虛弱的聲音向她發出求救信號。

“到我這裏來，快……”

“堤法，怎麼了？”納納急忙把手巾丟回熱水盆，用最快的速度奔到床邊，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我想要你的血，納納。”堤法努力睜開受傷的眼睛，看著視野裏模糊的影子。

“誒？你說什麼？”納納頓時慌了神，情不自禁退後一步。

堤法費力地又重覆了一遍：“我現在需要……你的血。”

納納只猶豫了一秒，便跪在床頭，委婉地拒絕他：“不行啊，堤法，我的血會害了你啊！如果我身上流著的是普通的血的話，你要多少我都會給你，但問題是，它並不普通啊！對不起，我不能再讓你的劣化斑紋繼續增多了，在克雷回來之前，你再忍耐一下吧。”

堤法閉上眼睛，像是要搖頭，卻因為被扭斷了脖子而動彈不得。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吐出沙啞的低語：“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納納……再不補充血液的話，我的眼睛就沒救了……”

“你、你的眼睛？”

“脖子和手腳的傷都可以慢慢恢覆，只有眼睛……”堤法哀傷地皺眉，再次懇求，“我不想失去光明，納納，拜托你，把你的血給我……”

納納為難地環顧四周，看著始終不曾出現克雷蒙德身影的房門，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又看向堤法那雙找不準焦距的碧藍色眼睛，一時間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辦？她不想眼睜睜看著堤法瞎掉，但是更不希望他變成德夢啊！一定要選擇一個嗎？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了嗎？

“納納……”

有氣無力的催促聲再一次響起，納納的最後防線崩潰了，她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撕開領口便把脖子湊了上去。

“咬吧，堤法。”她仿佛下定決心般，堅定地說，“盡情地吸好了，只要能讓你熬過這段艱難的時期，失去再多血我都不在乎。”

一陣劇烈的疼痛自脖子處傳來，她抱著堤法的腦袋，對他也對自己發誓：

“沒關系的，我會陪你一起戰鬥，會想辦法救你……堤法，我一定不會讓你變成德夢的！”

－－－

吸了血之後的堤法，昏昏沈沈進入夢鄉，臉色終於不像幾分鍾前那樣慘白了，納納稍感寬慰，用頭發把脖子上的牙印遮掩起來。

趁堤法昏睡、而克雷蒙德又外出尋覓食物的時機，她悄悄來到陽臺，選擇了一個從房間看不到的死角站定。

小心望了望四周，她仰頭對著天空呼喚：“傑歐瓦！”

等了幾秒，沒有動靜。

她又提高了一點音量，拖長聲音喊：“傑──歐──瓦──”

還是沒有動靜。

她想了想，花了幾秒種集中精神，嘗試在心中默念：

傑歐瓦，你能聽見我心裏的聲音嗎？如果你聽到了的話，就在我面前現身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依然沒有動靜。

納納氣惱地抓抓頭，無計可施，只好在原地不停轉圈圈。

奇怪了，以前每當遇到危急情況，只要她在心中吶喊，傑歐瓦必定會出現並拯救她於水火。不指望他幫忙時，他總是悄然出現，而真的想見他時，他又像根本不存在似的沒有一絲反應……真可惡，難道是嫌她的誠意還不夠嗎？

那好，為了表達足夠的誠意，就這麼辦吧。

一絲促狹的表情在納納臉上閃過，她靜默了片刻，開始在心裏念起緊箍咒。

傑歐瓦快出來、傑歐瓦快出來、傑歐瓦快出來……

念到差不多快三十遍時，一個戴著貓臉面具的白衣男子終於在她面前飄然降落，一頭略微卷曲的銀白色長發在風中飛舞，微紅的嘴唇輕啟。

“別念了，頭疼……”

破天荒地，他從來不帶感情的聲音中居然出現了起伏。

“是啊，我也知道你快被我煩死了。”納納一邊說，一邊拉上窗簾，把房間和陽臺阻隔開來，“可是如果不用這種方法的話，你根本就不會理我嘛。”

“我並不是不理你，只是需要時間。”

納納也不在乎他的解釋，反正只要他出現了就好。為了趕在克雷蒙德回來之前達成目的，她直接進入主題，嚴肅地說：“傑歐瓦，堤法在吸了我的血之後，身上出現了奇怪的斑紋。”

“我知道。”

“你以前曾經告訴我，使用了黑暗祝福的人不是當場死亡就是變成德夢，只有我成功吸收了它，變成了傳說中的天使。而含有黑暗祝福的血也因此被稱為‘純血’。”

“沒錯。”

“而黑暗祝福，是以你的血制造出來的藥劑。”

“也沒錯。”

“那麼也就是說，堤法是因為間接得到了你的血，所以才會出現劣化跡象的。他的情況雖然不屬於成功吸收，但也並沒有當場死亡或立刻變成德夢，所以我猜，作為始作俑者的你，應該有辦法解除他的劣化癥狀吧？”

傑歐瓦靜靜地站立在納納面前，綠色的眼睛透過面具淡淡看著她：“很遺憾。”

絕望爬上納納的眉梢。她楞了一會兒，不甘心地搖頭，喃喃說：“不，不可能，你是吸血鬼中最強大的碧骸，也是黑暗祝福的制造者，你一定有辦法救堤法的。”

“並沒有。”

“不要說得這麼絕對啊！黑暗祝福確實很可怕，接觸過它的不論是人類、德夢還是魅藍，全都沒有好下場。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我不就是那個例外嗎？我到現在還好端端地活著呢。”

“你不一樣，你是特別的。”

納納焦急地喊：“我不需要你告訴我我有多特別，我是希望你救救堤法啊！”

傑歐瓦冷淡地轉身，聽不真切的模糊聲音傳入納納耳中：“如果你只是想說這個的話，我就不奉陪了。”

“等等！”納納急忙叫住他，勉強平覆了一下情緒，冷靜下來說，“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其實我是想好好跟你商量的。”

傑歐瓦背對著她，沒有回頭，卻也沒有消失。

納納把他的這種反應默認為，他在等待她說下去，於是使勁吞咽了一下，壯著膽子說：“那個，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們。”

“幫助？你們？”

“是的，我、克雷、還有堤法……”納納小聲說，“他們兩個為了保護我，不惜跟整個吸血鬼組織對抗，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們受重傷的樣子了。如果我有力量，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他們，可是我偏偏什麼能力也沒有，所以我想到了你……”

她這種誠懇的語氣，讓傑歐瓦終於轉過身。仿佛覺得這樣的對話才符合他的要求似的，他又重新來到她面前。

“你應該了解，和別人做交易時，自己必須拿出相應的籌碼才行。”

“我了解。”

“那麼，你的籌碼是？”

納納擡起頭，用堅定的眼神望著他：“如果你答應幫助我們的話，我會告訴你有關我的所有秘密，包括我的真實身份，我來自何處，為什麼我能夠吸收黑暗祝福，為什麼我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藥效在我身上特別短，為什麼你無法讀懂我的思想……等等之類的秘密，我全都會告訴你。”

傑歐瓦輕輕笑了起來。

在納納作出反應之前，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輕柔地摩挲她的長發，在她耳邊低語：“還不夠，不過，我對你的身份很感興趣。”

他的舉動和聲音就好像是在調情一樣，納納不免感到十分不自在，因為緊張而結巴起來：“那、那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羅？”

傑歐瓦沒有回答，安靜地凝視她一會兒，說起了不相幹的話。

“你似乎並不害怕我。”

納納一時語塞，仿佛自己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似的，呆呆想了片刻，承認說：“我以前曾經很害怕你，不過，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好像找不到害怕你的理由了。”

“你也並不恨我。”傑歐瓦繼續感受她的心情，“雖然我刻意散播痛苦，但是你並不因此而恨我。”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來救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被安德勒……所以，我實在沒有辦法恨你。”

傑歐瓦十分滿意地勾起唇角，微微向她俯身，可是一瞬間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手從她的臉上緩緩垂下，貓臉面具轉向閉攏的窗簾，長時間看著它，好像能夠透過它看到另一端的動靜。

不久之後，克雷蒙德的呼喚聲自房間裏傳出。

“納納……納納？你在陽臺上嗎？”

納納剛要回應，驚覺自己的嗓子被一個無形的力量堵住了，她不明所以地轉頭，傑歐瓦的目光和她交織在一起，那目光的涵意卻完全超出她的理解範圍。

“納納？”

克雷蒙德預感準確地向陽臺邁步，一把拉開窗簾，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仇敵標志性的面具，雙眼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傑歐瓦！？又是你！”

他幾乎是怒不可遏地從齒縫間擠出這個名字，右手摸出銀針，舉在身體左側，擺出迎戰姿勢。然而在看到傑歐瓦好整以暇的態度時，卻忍不住動搖了。掙紮過後，他自認絕無勝算，嘆息一聲，丟掉了手中的武器。

“放開納納。”他莫可奈何地說，“有什麼事全沖我來吧。”

傑歐瓦冷漠地看著他，無動於衷。

克雷蒙德氣得咬牙，納納在一旁拼命給他使眼色，可惜沒有引起他的註意。

“我不知道你為何如此恨我，但納納跟吸血鬼沒有關系，我們血族的事就在血族之間解決，別把無辜的她扯進來！”

“別把無辜的她扯進來……嗎？”傑歐瓦低頭，若有所思地說，“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經說過相同的話。”

他沒有等克雷蒙德發出疑問，接著說下去：

“我對出賣我的五個碧骸說：放過她吧，她是無辜的，你們的目標是我，世間的一切痛苦我都可以忍受，但我唯獨不能忍受失去她……然後，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貓臉面具下，淡然的視線投向克雷蒙德。

“他們在我面前殺了她。”

面對納納和克雷蒙德的驚愕，傑歐瓦扯了扯嘴角：“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我只想告訴你，面對敵人時，絕對不要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否則，你就會像我一樣，承受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說著，手指輕輕掠過納納的喉嚨，納納試著清了清嗓子，發現失去的聲音又回來了。

她連忙走到克雷蒙德身邊，拉住他的袖子說：“克雷，冷靜一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傑歐瓦沒有傷害我。”

克雷蒙德看了眼納納，又看看傑歐瓦，皺眉嘆息。

“看來這場談話短時間內是結束不了了，到屋裏來說吧。”

再次回到房間內，堤法已經醒來了。經過剛才一番騷亂，克雷蒙德抓來的女人早已嚇得逃之夭夭，堤法為了不讓他擔心，謊稱自己已經喝過女人的血，現在感覺好多了。克雷蒙德於是扶在他床頭坐起，讓他也能參與到這場對話中來。

身虛體弱、失血過多，再加上視力嚴重退化，堤法一時很難適應這個糟糕的身體，不過想到自己一息尚存，仍然能跟他所喜愛的人們待在一起，心底就湧上死而覆生般的感激和欣慰。

傑歐瓦大方地坐在躺椅上，一條修長的腿翹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即便置身世俗的空間內，穿著人類的衣著，觸摸人類的物品，他的舉止仍然充滿超凡脫俗的氣息，就像一個真正的神一樣，散發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最先打破沈默的是納納，她小心選擇措辭，謹慎地開口。

“呃……其實，我剛才邀請傑歐瓦成為我們的盟友。”

“什麼？！”克雷蒙德和堤法同時驚異地瞪眼。

納納飛快地瞥了當事人一眼，忍住心虛，硬著頭皮說：“而他也答應了。”

出乎她的意料，傑歐瓦不僅沒有拆穿她的謊言，反而附和道：“是這樣沒錯。”

“開什麼玩笑！”克雷蒙德怒斥一聲，瞪了眼傑歐瓦，走到納納身邊，隱忍地問，“為什麼這樣做？”

感覺到他的怒意，納納情不自禁縮了縮脖子。

“因為……我認為，傑歐瓦對現階段的我們有幫助，我們需要他。”

“需要他？你難道忘記他對我們做過的好事了？刺穿堤法的心臟，把你沈入河底讓你差點窒息，還害得西德拉失去一只手，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我不是忘記了，克雷。”納納無奈地看著他，“我說的是需要他，並沒有說要原諒他啊。”

“既然如此還談什麼盟友？互相憎恨、水火不容、族群不同、立場也不同的兩方，你要我們怎麼合作啊？”

“可是，”納納咬著嘴唇，不忍地吐出殘酷的言辭，“現在的你，沒有足夠的力量和組織對抗吧？”

克雷蒙德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語氣變得難以自制：“納納，你認為我沒有力量保護你麼？”

“不，我的意思是……”

“那麼你為什麼要找傑歐瓦……”

納納打斷他：“我的意思是，你連保護自己的力量都沒有。”

一瞬間，克雷蒙德像是吞了一把蒼蠅似的，臉色難堪到極點。

“對不起……”她知道這話很殘酷，但是這是事實，而假如她不說出事實的話，克雷蒙德就會繼續逼迫自己。他會四處尋找同伴，帶著她從一座城堡遷移到另一座城堡，解雇仆人，拋棄財產，而最後有極大的可能還是無法與組織抗衡。

為了她，他已經太累了。脫離了組織，安穩的生活被破壞，又經歷了差點失去堤法的打擊，她真的不知道他還能再堅持多久……

所以，她想助他一臂之力。

傑歐瓦雖然不是最好的合作對象，但是從能力上來說，恐怕不會有比他更強的吸血鬼了。而且，就行事風格來看，比起像萊麻這種人面獸心的昔日同伴，傑歐瓦也更能讓人放心。

至少，他不會弄臟自己的手，也不會在背後戳人一刀。

克雷蒙德以憂郁的眼神看了看堤法，臉色鐵青地仰起頭，疲憊地嘆了口氣。這一天當中，他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氣，埋怨納納夜晚的不解風情，痛恨萊麻的心狠手辣，但最讓他感到悲哀的，卻是自己的無力。

“也許你說得沒錯。”他最後不得不難過地承認，“我盡力了，但離目標還差得很遠。”

傑歐瓦適時地插話：“那麼，是時候談論我們的聯手事宜了？”

一陣沈默過後，克雷蒙德勉強點頭。

“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問題要問你。”

☆、(31鮮幣)魔鬼的守護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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