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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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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這一輩孫女本就少, 大的已經出嫁, 小的還在吃奶,不可能為了葉棠單獨請位先生。所以從去年春天開始, 她開始跟著太夫人識字讀書。

在古代,比起才學, 大多數人還是更看重女子的德、容、言、工。即便是大戶人家也不是個個女孩兒都識文斷字的,只要學個《女誡》,能看個賬本就行了。

所以長輩們只會說:“真真是手指笨得和棒槌似的,一只鴛鴦便繡了十天, 將來可怎麽好?”而不是“你學了這麽長時間的詩詞,卻還是打油詩的水平!”

只有那些鐘鳴鼎食和豪門權爵之家中的頂級閨秀, 才會和男子般請了西席在家讀書識字, 甚至附庸風雅的學些詩詞歌賦。最終目的不過是給將來嫁人添些籌碼, 或是婚後更能討夫君歡心。

葉家祖籍山東,是赫赫有名的耕讀之家,高祖葉燮更是完成了三元及第這個最高難度動作,成為大周朝開國以來第一人,時年才二十九歲。

要知道狀元三年才有一個,產量很低,但畢竟還是有的,而連中三元那真是傳說中的傳說,為萬人景仰!

葉燮真是位人物,不僅學問好,還長壽。仕英宗、憲宗、順宗三朝, 歷官工部尚書、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謹身殿大學士,卒謚文正,配享太廟。

只是子嗣不旺一直都是糾纏於葉家的問題。

葉燮生了三男兩女,但最終只站住了一個兒子。

這就是葉適的曾祖父。他也只得了一兒一女,之後竟然都是一脈單傳。

好在葉家的基因還是很優良的,碩果僅存的這幾個寶貝疙瘩還都有出息。其中葉適最有乃祖遺風,二十歲就金榜題名。

太夫人雖是女兒家,但自小天資出眾,跟著兄長一道和父祖讀書習字,學問見識俱是不凡。

自從丈夫去世後搬到宜年居,十多年的孀居生活,她也早已習慣。但葉棠的到來,卻讓冷清多年的宜年居鮮活了起來。

太夫人先吩咐丫鬟上了一盅冰糖燕窩,待葉棠吃了,遂開始小課堂。

她單用右手三指捏住了硯臺上的石方,手腕沿著順時針方向滑動,動作嫻靜優雅,接著拿起一張雪白的箋紙,將毛筆在研好的墨汁裏蘸了飽飽的一筆,提筆寫了起來。

太夫人用手輕輕拈起箋紙,在手裏撣了撣,又吹了吹墨跡,見已經半幹了,指著紙上的字念道:“……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葉棠裝模作樣得仿佛真的第一次接觸一般,認真地念著。

太夫人很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地讀著,讀一遍,葉棠就童聲稚氣地跟著念一遍。畢竟是條刷了綠漆的老黃瓜,不過三四回,葉棠已經可以自己讀了。

小小的女孩聲音清脆,玉雪可愛,童音稚稚。

太夫人笑吟吟地聽著,看著葉棠時滿眼都是溫暖的笑意。

待她誦完,就被太夫人一把拉進懷裏,摟在懷裏誇了又誇,葉抿嘴笑道:“是姑祖母教得好,名師出高徒!”

服侍在旁的媽媽姓呂,是太夫人身邊的得力人,聽了湊趣道:“表小姐玉雪聰明,看來您這徒弟收對了。”

太夫人呵呵笑道:“家裏一屋子的禿頭小子,鬧騰得我頭疼,現在就稀罕丫頭,更何況我們棠兒這樣乖巧伶俐的。”

葉棠陪著太夫人用了午膳,方從宜年居出來。

六月的燕京是百花爭鬧、萬蕊吐香的季節,隨處可見一叢叢一簇簇的花兒姹紫嫣紅開得正好。她望著無比晴好的天空,沈浸在自己的心緒當中,漫無目的地信步踱著,卻走到了花園。

玉簪緊跟在葉棠身後,她不過十一二歲,細眉秀目。因見葉棠心不在焉,遂隨手采了些嫩柳條,一邊走一邊編花籃,很快就編出個玲瓏過梁的籃子。

葉棠接過來細細打量道:“你人長得俊手也巧,這玩意兒卻也別致。”

玉簪笑道:“小姐,咱們多采些花放上,回去擺在屋裏,豈不有趣?”

葉棠點頭,沿途見花便采一二枝,枝上本來嫩葉滿布,將花插上,微風吹過,花兒顫顫巍巍,甚是可愛。

兩人一路走一路采,最後走上一條青石鋪成的甬道。甬道旁是低矮的漏窗墻,墻那邊住的是岳府三房。

恰有一個女人中氣十足的罵聲傳來,主仆倆對望一眼,好奇地探頭看去。

一個抹了大白臉,身材十分肥碩的中年婆子,正推搡著一個小男孩,嘴裏還不住地喝罵。看背影,小男孩大概有六七歲的樣子,瘦瘦的小身板被婆子推搡地踉踉蹌蹌。

“唉呦,九少爺,你也讓老奴省省心。我服侍你也有幾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就是拿個梅瓶出去當了,我說了等回了本自然要贖回來,你卻告到太太那裏。”

說著,一只蒲扇大的肥手在小孩的脊背上拍了幾下。她手勁不小,葉棠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到小孩的背被捶得通通作響。

“九少爺,你呀也識相些,有飯就吃,有衣就穿,別挑三揀四,讓我作難。誰讓你命不好,要怨就怨你親娘死太早。又不是短了你的吃穿,做出這個樣來,你可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正經主子了。”說著,在他身上又下狠手打了幾下,那小孩經受不住,被打的向前一撲,幾乎跌倒在地。

葉棠不知道小男孩是誰,但那女人口口聲聲稱他“九少爺”,卻沒有絲毫的尊重和懼怕,罵的口水四濺,小孩垂著頭也不敢躲。

她知道大宅門裏捧高踩低的事多了,奴大欺主也是有的,可這樣在明面上對著主子又打又罵的,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住手!”葉棠哪裏還忍得住,即使不是奴婢欺負主子,大人這樣欺負一個年幼的孩子,她也看不下去。說完,她拎著裙子就要朝一旁的小角門跑去。

玉簪緊緊跟上,低聲道:“小姐,待我出去喝止她!”

無論葉府還是伯府長房俱是家風井然,還從未見過這樣跋扈不知尊卑的下人,偏偏小姐出來散個心就見到這腌臜事。

葉棠年紀小,又是主子,怎麽能和仆婦吵架。

那婆子正罵得興起,忽然被人打斷,便沒好氣地道:“是哪個叫我住手?!也不瞧瞧自己是誰!”

轉頭一望,卻見從小角門內出來個打扮得體的丫鬟,脊背挺直地走到她面前,神色清冷,道:“這位大娘好大的本事,這般大喇喇的胡咧咧,竟忘了主仆本分?”

“哪裏來的小蹄子,敢問到老娘頭上,我告訴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那婆子被人撞破,卻一點不怵,顯然不是有人指使就是有人默許。玉簪心裏沈了沈,她們葉家主仆是客居在此,趙媽媽一再囑咐她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只能用話拿捏她:“九少爺年紀再小也是主子,豈容你糟踐?你方才打他,我都看見聽見了。”

見玉簪如此說,那婆子半點不懼,對於這樣的罪名也是堅決不認的。她狂囂慣了,何況年齡又大上許多,說起話來更是葷素不忌:“你眼睛是喘氣的,還是揣褲襠裏護逼呢,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哪裏糟踐主子了?”

玉簪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哪裏聽得這話,當下氣得臉色通紅。

“我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原來三房的奴婢是可以欺辱主子的,看來我要好好向三伯母請教請教了。”葉棠突然出聲道,她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孫女兒,和岳府這幾房也是拐著彎沾親的,所以就隨著稱呼了。

那婆子擡眼望去,卻見一個身形還小的姑娘背光出現在門口。她身上穿著件蔥綠色薄錦妝花夏衫,胸前戴著一副金光燦爛的赤金項圈,那鎖頭玉色潤白,純美無暇,顯是貴重之物。頭上紮著兩個圓圓的蝴蝶鬏,用一對鏤空雕花嵌紅珊瑚的金發環綰著。覆額的柔軟劉海,映著瑩白如凝脂的臉兒,如同一朵剛剛露出水面的菡萏,清新嬌嫩得似乎能擰出水來。

只是她聲音平平淡淡,目光冷冷清清。

婆子一楞,等看清楚說話的是誰,敷衍地行了個禮,沒等葉棠發話,就大咧咧地站起身,撇嘴道:“原來是表小姐。”

這婆子的態度和語氣,顯然就沒把葉棠放在眼裏。

原本一直垂頭站著的小男孩,也擡起頭,正好和葉棠的眼睛對上。

葉棠倏地捂住嘴,起先是不敢置信,然後又驚又喜,但那欣喜只是一閃即逝,很快就被無以言表的心痛所替代。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鼻子、嘴巴……雖然尚顯稚嫩,但無一不和深深烙在心頭的那人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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