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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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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沒在萱草堂。

這裏依然很熱鬧,韓氏宋氏楊氏等人都在,陪著老王妃說笑抹牌。等到王爺進來,這些女子都上前見禮。因為王爺昨夜已經去過宋氏那兒,意味著他不再獨寵王妃,可以到其他院子裏去寵幸她們了,所以很多人都想借著這個機會給王爺留下比較深的印象,讓他能在晚上時想起自己,來自己的院子過夜。

皇甫瀟沒和無雙成親前,這種情形經常出現。他若是要特別重用哪一個女子背後的家族力量,就會寵她一段時間,如果當時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這時對哪個女子的印象好一些,就會去她的院子裏過一夜。這種習慣已經持續多年,進了王府的這些女子也都清楚,所以,傍晚在萱草堂的請安對她們來說就很重要了。以前韓氏恬淡自守,從不與她們爭風,但楊氏代理中饋,姿態強硬,讓她們不敢太過放肆,此時楊氏降了位分,王妃又不在,宋氏年輕,鎮不住,她們便沒了顧忌,都很用心思,在短短幾句話間便要盡展自己的優勢,或明媚,或嬌艷,或美麗,或溫柔,讓皇甫瀟仿佛身入萬花叢中,滿目芳菲。

他不是輕狂少年,面對周圍的軟玉溫香並不動容,仍如過去那樣,對母親行禮問安,陪著說幾句閑話。

老王妃仍然沈浸在歡喜的情緒中,拉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地說:“我明天和兒媳婦一起去棲霞山莊,榮媽媽留在王府,暫時管著每日的瑣事。窈娘和清姐兒跟我一道過去,其他人都不用跟著,你身邊不能沒人侍候”

皇甫瀟一直微笑著點頭,心裏卻已經明白。老王妃不願意在家事上動太多腦筋,一概交給兒子兒媳,所以對兒媳的安排並沒有往深裏想。榮媽媽是當年她和老王爺親手挑出來的奶娘,這麽多年來對皇甫瀟盡心照料,忠心耿耿,她不僅是兒子信任的人,也深得她的信任,現在她們要去避暑,兒媳婦讓榮媽媽留下來掌總,在老王妃看來,是再好不過的安排,對兒媳也特別滿意。皇甫瀟卻知道,自己的王妃已經對榮媽媽不滿,要把她調開,不讓她跟在身邊了。

反應這麽激烈,這讓皇甫瀟既感意外又覺頭疼。他是真不覺得去宋氏那裏歇一晚有什麽大不了的,可是無雙進門不到兩個月就已身懷有孕,這的確對他非常重要,也讓他欣喜萬分,自然也對她懷著的孩子無比期待,更是小心謹慎,不能讓她有丁點兒損傷,就連去宋氏那裏,也是在守著她入睡之後才去的。說實話,他真覺得自己做得夠好的了,沒承想無雙還真像她說的那樣,“就是個不賢的”。想著想著,他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

王妃不肯做賢惠人,現下又無比金貴,萬不能動氣,只能好好哄著。而宋家韓家楊家等家族對他這一系的勢力相當重要,也不能不安撫。雖然無雙的舉動出乎他的意料,他倒並沒惱怒,仍是心平氣和。女人嘛,不能強求她像男子那麽胸懷寬廣豁達大度,便是吃點兒小醋,也是無傷大雅。細想起來,無雙只是打算躲到莊子上去,眼不見為凈,並沒做出什麽不當舉動,其實也是很理智的,只是她不願意委屈自己,不喜歡裝賢妻,那也不能勉強。到底是一國公主,從小金尊玉貴,嬌養著長大,要讓她立刻就識大體,顧大局,遵守三從四德禮教規矩,確實不大可能。她去別莊散散心也好,他這段時間正好可以仔細琢磨琢磨,看有沒有什麽萬全之策。

老王妃跟皇甫瀟聊了幾句,見兒子氣定神閑,顯然在朝堂上沒遇到什麽犯難的事,便很放心,笑著擺了擺手:“好了,你別盡顧著陪我,快去看你媳婦吧。”

皇甫瀟也有些掛念,便順勢起身,吩咐滿屋佳麗好好陪伴母妃,隨即趕往無雙殿。

無雙今天有意沒有午睡,料理完中饋,又大致看了一下烏蘭她們收拾的箱籠物件,然後去湖邊散散步,回來看看書,就覺得很困倦,早早地用過晚膳,便躺下睡了。她懶得聽皇甫瀟若無其事地說笑,更不願假意應和。她可以裝聾作啞,但是得給她時間來轉換情緒。她一直在說服自己不要在意,可心裏卻像是紮了一根刺,隱隱發疼,更多的卻是難堪。不是因為丟了臉面,而是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付出了誠摯真心,可對方給的卻是虛情假意,這就像是生生揭了她臉上的一層皮,有種火辣辣的痛楚,刺激得她幾乎要惱羞成怒。更讓她難受的是,身邊的所有人似乎都覺得皇甫瀟做得沒錯,正妻有孕了,丈夫就去偏房侍妾屋裏歇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使想讓丈夫歇在正妻院裏,也是安排通房去侍候,妻子是再也不能留丈夫在屋裏的。

什麽混賬規矩?無雙憤憤地想著,卻是什麽話都不想多說。她這次要把幾匹好馬都帶到棲霞莊去,每天看著它們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錯。她可不是中原的柔弱女子,非得如絲蘿般纏在喬木上才能生存。她在心裏冷冷一笑,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皇甫瀟走進無雙殿,立刻有丫鬟婆子迎上來行禮,小丫鬟飛快地奔進去稟報,茉莉丁香和榮媽媽趙媽媽都迎了出來。

皇甫瀟只覺得無雙殿裏靜悄悄的,與過去熱鬧歡快的氣氛大相徑庭,不禁有些詫異。他不動聲色地問:“王妃呢?可用過晚膳了?”

茉莉連忙答道:“回王爺的話,王妃已經用過晚膳,剛睡下不久。”

“哦?睡了?”皇甫瀟下意識地擡頭看看天色,沈吟片刻,又關切地問,“王妃可是有什麽不適?”

茉莉搖頭:“沒有,只是王妃沒有歇午覺,到晚上就感到困倦,所以便睡下了。”

“哦。”皇甫瀟想了想,便道,“我去看看,你去讓廚房擺飯吧,我在這裏用晚膳。”

王妃已經睡了,王爺仍然選擇在無雙殿用膳,茉莉她們都在心中暗忖,看來王爺對王妃是真的很看重。至於夜裏宿在哪個院子,她們都覺得是正常的,而王爺每天都來看望王妃,並在這裏盤桓到很晚,這就是篤篤定定的寵愛了。

丫鬟們畢竟年少,未經人事,看不出其中的微妙變化,仍覺得王爺與王妃如之前一般恩愛。趙媽媽和榮媽媽雖覺有些不妥,但無雙的表現太正常了,便是要去避暑,也是以往老王妃和王爺主動提過幾次的,王妃現在嫌天熱,要去莊子上住段日子,從哪方面講都是應當的,實在挑不出什麽錯來。

皇甫瀟用完膳,坐在那裏一邊飲茶一邊低聲詢問無雙的情形,做過的事,說過的話,見過的人,一一都問到了。趙媽媽和茉莉站在他面前,回答得很詳盡。

皇甫瀟聽完,反覆琢磨了兩遍,感覺沒什麽太大問題,便點了點頭,起身道:“我今晚宿在月華殿。”

趙媽媽一怔,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打算住在桃葉渡還是一瓣香?”

這兩個地方都在無雙殿,桃葉渡可觀湖,一瓣香可賞花,裏面門窗俱各雕琢精美,墻上書畫皆是珍品,擺設雅致,用具齊全,內間安有床榻,王妃賞景看花之時若是困倦了,可以在此歇息。

趙媽媽謹守規矩,妻子有孕後不好跟丈夫同房,便是丈夫留在妻子這裏,也要另外安排人侍候。雖說委屈了王妃,但世事如此,入鄉必得隨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家主子再不是公主,而是別人的妻子了。

皇甫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我與王妃同住”,便往湯池的方向走去。

趙媽媽一楞,隨即答道:“是。”眼裏不禁流露出幾分欣喜。

整整一夜,無雙和皇甫瀟都睡得很沈。無雙像是全無心事,熟睡的小臉如孩子般可愛。皇甫瀟看了會兒書,也熄燈睡下。到了半夜,無雙習慣性地偎到他懷裏,他迷迷糊糊地順勢摟住她的肩,就這麽一直睡到淩晨。

趙媽媽卻是擔心得沒睡好,一大早就起身,在月華殿外徘徊了一會兒,聽到裏面很安靜,便摸到小廚房,看著文媽媽熬粥,做點心小菜。

文媽媽沒她那般焦慮,一邊往點心裏填餡料一邊笑著看她:“王妃有了喜,以後就站穩腳跟了,你還擔心什麽?”

趙媽媽輕輕嘆了口氣:“王妃是大汗大妃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從沒受過委屈,如今懷了孩子,自然不能侍候王爺,夫妻分房也沒話說。王爺要去別的院子裏歇宿,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就怕王妃想不開。”

文媽媽停了手,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做事。她的語氣輕松,神情溫和:“既然嫁來了這裏,王妃總要適應的,慢慢來吧。王妃不是今天就去莊子上休養嗎?我們把王妃照顧好,讓她順順利利地生下小世子,這才是最重要的。說起來,當年大妃還是太子妃的時候,大汗身邊也有不少偏妃侍妾,大妃也是這麽過來的。直到大汗即位,大妃幫著出謀劃策,才籠住了大汗的心。王妃剛剛成親,其他主子卻是早就進府了,要籠住王爺的心,不是那麽容易的。”

趙媽媽嘆息:“我覺得王妃現在似乎不大想籠住王爺的心了。”

文媽媽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她:“怎麽會?你聽王妃說的?”

“王妃什麽也沒說。”趙媽媽輕輕搖頭,“這兩天,王妃很安靜,話少了,也不怎麽笑,倒有點兒像待嫁之前的情形,一個人看書寫字賞花觀魚在湖邊散步,很自得其樂的模樣,像是沒把心放在王爺身上。成親之後,王妃雖然不說,但行動間卻是牽掛著王爺,很是情深義重,現在忽然變成這樣,讓我心裏不安。”

文媽媽想了一會兒,輕言細語地說:“王妃覺得心寒,這是一定的。雖說正妻有孕,丈夫去小妾屋裏,原是沒錯,可是王妃才診出有喜,王爺就去了側妃院子,到底是有些不妥,哪怕緩上一兩天,也是全了王妃的體面。這般迫不及待,看在別人眼裏,就像是王爺之前與王妃那般恩愛,其實不過是為了讓王妃懷孕,如今有了著落,就將王妃拋到一邊了。”

“誰說不是呢?可王爺如此做,也是天經地義的,從道理上根本就挑不出錯來。”趙媽媽微微皺眉。她一向精明強幹,大妃派她跟著女兒過來,就是為了讓她時時提點,並且幫著制伏王府豪奴。在這方面,她做得很好,可是對於王爺與王妃之間的夫妻情事卻是插不上手。王爺實在太強勢,即便尊重她是王妃帶來的身邊人,可她不過是一個奴婢,在王爺面前根本就說不上話。況且,也沒有理由,王妃懷孕產子,起碼有十個月的時間不能侍候王爺,難道讓王爺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都忍著,不去別人的屋子?

她只能嘆氣:“王妃去莊子上避暑,正好靜靜心,只要想通透了,也就沒什麽了。”

文媽媽把點心放到蒸籠裏,在爐子裏添了一把柴,然後轉身切菜。她做得有條不紊,神情安詳,從容不迫,輕笑著說:“你啊,就別太擔心了。事有輕重緩急,王妃現下不是要籠王爺的心,而是平安地生下世子爺。王妃才多大?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不急。”

趙媽媽認真一想,也笑了:“是我糊塗了。王妃年輕著呢,就算什麽也不做,就這麽耗時間,也比所有的主子耗得起。”

“可不是。”文媽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王爺該起了吧,你得過去瞧瞧了。”

趙媽媽連忙起身,趕往月華殿。

皇甫瀟確實已經醒了。他輕輕握住無雙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想要拿開放好,準備起身。無雙睜開了眼睛,迷糊著看了他片刻,臉上滿是困惑,脫口而出:“你怎麽睡在這兒?”

皇甫瀟被她問得有些郁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睡?”

無雙仍然沒有清醒,還以為是在做夢,喃喃地道:“奇怪,我怎麽會夢到你?明明你在別人那兒,我還會夢到,真是豈有此理有什麽好想的?這種人就該扔到腦後才是。”

皇甫瀟被她埋怨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湊過去,在她唇上頰上親了一會兒,然後戲謔地道:“這可不是夢。”

“咦?”無雙睜大眼睛,詫異地看著他,“你你真的在這兒?”

“是啊。”皇甫瀟笑道,“你好像很意外。”

無雙撇了撇嘴:“你不是應該在怡玉閣的嗎?”

“胡說八道。”皇甫瀟輕輕擰了一下她的臉,“只有你才是我的王妃,別人都是侍候你和我的。我偶爾去她們那裏,也說明不了什麽。”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含糊其辭地做了解釋,“目前的局勢很覆雜,宋家對我很重要。”

無雙看著他,關切地問:“外頭的情形兇險嗎?”

“談不上兇險,不過我在還政之前得把事情處理妥當。”皇甫瀟起身下床,溫和地道,“你接著睡吧。我先去上朝,等我回來,送你們去棲霞莊。”

“我睡不著了。”無雙也跟著起身,“昨天睡得太早,已經足夠了。”

“哦。”皇甫瀟便沒有堅持,轉頭叫人進來服侍。

無雙的心裏仍有些不自在,就沒有上前去動手,而是讓烏蘭珠蘭侍候著梳洗更衣。趙媽媽為她梳了個看上去輕盈的攬月髻,戴上榴開百子鑲紅寶累絲金簪,配著身上的石榴裙,既華貴又俏麗。

今兒皇甫瀟起晚了,就沒去練武,與無雙一起用了早膳,便出門上朝了。

無雙與他一同走出無雙殿大門,看著他在晨光中大步離去,不禁有些恍惚。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深深地烙印在她心裏,想忘也忘不掉。可是,她卻已明白,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丈夫,而是很多人的男人。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沮喪,然後又會猛醒,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

看著皇甫瀟漸漸遠去,她並沒有回屋,而是轉身走向湖邊,在敞軒中坐下,看著天上的彩霞慢慢浮現,緩緩鋪滿整個蒼穹,在湖面上投下瑰麗的光彩,映得世間萬物璀璨奪目。

無雙殿裏的很多房間裏都放著她喜歡看的雜書,這裏也有幾本夢筆雜譚,還有安七變所著九州志異雜聞錄與詩集文集戲詞歌賦集。她看了一會兒風景,便拿起安七變的書看起來。安七變才華橫溢,著書立說之時卻不喜用生僻典故,多用普通百姓都能看懂的白話,或是引用民間故事,常常用寥寥數語就能把意境渲染得活靈活現,淺顯的文字卻極其優美,讀起來如飲瓊漿,滿口芬芳。無雙自知道安七變是自己的親舅舅以後,就派人把坊間他寫的所有書都買回來,百看不厭。

她此時看的是安七變以前寫的一出戲,正讀得高興,就聽烏蘭在一旁稟報:“王妃,韓側妃和姚夫人求見。”

無雙對這兩位的印象不錯。她們都已二十六七歲,成熟穩重,恩寵基本已經沒有,但是跟著王爺十幾年,情分猶在。皇甫瀟以前每個月會在她們那裏吃頓飯或喝杯茶,跟她們說說話,卻幾乎不再歇宿。她們也早就沒了爭寵的心思,過得與世無爭,倒是很自在。她放下書,對烏蘭說:“讓她們進來吧。”

韓氏穿著松花色衣裙,姚氏身著藕荷色裙裳,都很淡雅。兩人笑著走進來,一起對無雙行了禮。

無雙笑道:“坐吧,可用了早膳?”

“謝王妃關心,妾身已經用過。”韓氏輕顰淺笑著說,“王妃娘娘,妾身與姚夫人過來,是想求王妃一個恩典,請容妾身二人跟隨王妃去棲霞山莊,一是妾身也想出去看看大青山的風景,二是母妃與王妃身邊也要人侍奉。妾身二人雖愚魯,少見識,一些粗淺活計還是能做的。”

無雙一挑眉:“韓側妃這話可就太過謙了,誰都知道你的女紅極好,有一手絕活。姚夫人的刺繡手藝也很不錯。不過,我如今有孕在身,去棲霞莊養胎,卻是不能爬山賞景了,只怕把你們悶著。再者說,我走了以後,王爺還需要有人侍候,你們不如留下來,服侍王爺。”

韓氏微微搖了搖頭:“不瞞王妃說,妾身已經老了,如今王爺也不過是看在曾經少年相伴的情分上,照拂一二,可妾身有自知之明,並不想讓王爺為難,只求安穩度日足矣。府裏有其他妹妹們侍候王爺,並不缺妾身一人。如今王妃去避暑,妾身也想跟著去走動走動,還請王妃允可。”

姚氏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妾身出身卑微,能得王爺垂憐不棄,已是心滿意足,再不敢多想旁的。王妃出行,身邊若只有丫鬟婆子侍候,總是有些不足,妾身雖不才,也願跟著侍奉左右。”

無雙見她們態度誠懇,顯然不是心血來潮,是真的想跟著去,便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壞處,就笑著說:“你們要真的想去,就回去收拾東西吧。我去跟母妃商量一下,若是母妃同意,便讓人去告訴你們。”

韓氏和姚氏滿面笑容地站起身來:“多謝王妃。”

勇毅親王及王妃侍奉母親前往棲霞山莊避暑,出行時並沒帶全套儀仗,卻也依然浩浩蕩蕩,引得萬眾矚目。

王府親軍出動了六百人,前後護衛。親王王妃的車駕在前,後面跟著韓側妃和姚夫人乘坐的車轎以及丫鬟婆子的車隊,還有一長溜裝運箱籠物什的馬車緊隨其後,大張旗鼓地走過天街,出城而去。

除了王府親軍外,經範文同提出,皇甫瀟允準,神鷹汗國的送親使團留下了二十個人的小隊,專門護衛王妃,屬於王妃親衛,隊長便是文媽媽的兒子邵傑。因他是漢人,其餘二十人也都有漢人血統,穿上王府親軍武服,就是不折不扣的漢家戰士,一點兒也不顯眼。

在隊伍的後面,還跟著五匹寶馬,由專門照顧它們的馬童駕馭著前行。這五匹馬神駿非凡,走在騎兵隊伍中,很是引人註目,凡是略微懂馬的人都嘖嘖稱奇。

無雙的車駕排在第三,前面的分別是親王和老王妃。三輛車駕都是按皇家禮制而造,鑲金嵌玉,飾以龍蟒翟鳳,陸地行雲,華貴無比,內廂寬敞舒適,行駛起來十分平穩。無雙靠在軟墊上,懶洋洋地翻著書,對外面的熱鬧喧嘩毫不在意。

趙媽媽和烏蘭在車上跟著侍候,無雙卻並沒有要茶要水,只是有一頁沒一頁地看著書上的詞句。趙媽媽有些擔心地看著無雙,烏蘭卻不懂其中的微妙變化,對能夠出府走動感到很興奮。

車隊出了城,勇毅親王府的三位主子去別莊避暑的消息就傳遍京城。親王妃成親不久就有了身孕,此事已經轟動一時,此刻聽說王爺送老王妃和王妃去大青山那邊最美好的山莊休養,大家反而覺得並不意外。王妃有喜,這對於親王府來說是天大的喜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事,王府後院美女如雲,不少人都有家族背景,比那個沒有娘家人依靠的王妃要強勢得多,與其讓王妃待在王府,防著那些後宅陰私手段禍害了沒出世的兒子,不如將她遠遠地帶開,母子得以周全的可能性才比較大。

皇甫瀟雖然聲勢浩大地送母親與王妃出城,在有心人眼裏卻總能看出幾分倉皇的味道,於是乘勝追擊,讓欽天監出來講解了一番天象。據說最近星象有變,奎牛沖北鬥,未來的吉兇之日大變,原先測算的皇帝大婚之日已經不妥,經過欽天監的詳細推算,今年七月二十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皇帝若是在這一天大婚,必定子孫萬代,江山永固。話都說到這份上,如果反對,豈不是不想讓皇上子孫綿綿,永保江山?於是皇甫瀟沒有反對,只是沈默,首輔支持更改皇帝大婚的吉日,滿朝文武也就跟著讚成。

以前雖已定了大婚的吉日,但是因為日子還早,所以並沒頒下旨意,布告天下,如今還有一個月就要大婚,皇上自然要立刻頒下聖旨,於七月二十日迎娶自己的皇後。

皇甫瀟在這件事上做出了讓步,得到的回報就是楚耀坤入閣為相,而他的嫡長女楚燦華被皇帝納為皇妃,至於具體位分,迎立皇後之後再分封,總之必定是妃位。

整個六月七月,燕京城都為了皇帝大婚之事變得無比熱鬧,不斷有車隊從四面八方進城,送來最好的貢品和內務府采辦的貨物,件件精美,價值連城。錢如流水般花出去,肥了從上到下的一大批官吏。與此同時,趙家和各個要進宮的妃嬪家裏也是四處采買,雖說入宮不能帶嫁妝,只要帶夠銀子就行,但是頭面首飾和家常衣裳仍要備下,帷幔錦帳和插屏之類的物件也可以適當備些,算是皇家恩典,讓她們布置在各自臥房,以慰思家之念。

皇甫瀟沒有實際參與大婚的籌備事宜,都由禮部和內務府在操辦,兩宮太後和趙昶時時緊盯著問,他也就樂得不去插手。皇上大婚,雖說有祖宗家法管著,但是如果要奢侈著辦,也沒人會去說逾制之類的掃興話,現下看來,雖然婚期提前了很多,皇家依然是金山銀海,並不會一切從簡,原先估摸著花費不會超過一百萬兩銀子,現在看來,只怕要兩百萬兩才辦得下來。這筆花銷戶部出一半,內庫出一半,戶部尚書看著辦事的人揮金如土,已經嚴重超出當初的估算,不禁連番到文淵閣去叫苦。皇甫瀟不好表示意見,免得別人說他弄權,刻薄皇上。趙昶捋著胡須,從“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說起,論述皇上大婚的重要性,這些銀子花出去,也表示著天下人對皇上大婚的期盼與供奉,同時也是讓所有百姓都知道,他們的皇上即將親政,真正掌握這個國家的皇權。

這番話十分刺耳,皇甫瀟沈下臉來,隨即恢覆常態,淡淡一笑。先帝有遺詔,皇上大婚後即可親政,攝政王還政於皇帝,但在皇帝二十歲之前仍有監國之權,對於“亂命”可駁回,直至皇帝二十歲以後,處理國事無大錯,勇毅親王才可徹底放權,讓皇上乾坤獨斷。這些人都沒把這“監國”二字看得太重,以為只要他還政於皇上,便可削去他的權柄,為所欲為。他不願在此時打口舌官司,隨便他們去搞。皇帝是他的親堂弟,先帝待他十分仁厚,父王臨終前諄諄叮囑,都讓他視皇帝如親人,盡心輔佐他教導他,之後看著他風光大婚。他心裏甚感欣慰,即使鋪張靡費些,也算不得什麽。至於貪得太狠的人,等皇帝大婚之後,他再來下刀子。現在卻什麽也不能做,大婚在即,一點兒也不能亂。

他的沈默讓朝中的清流們十分得意,內務府官員膽肥的都大撈特撈,膽小的倒是很謹慎,只敢沾點兒小油水,但辦起事來都很盡心。各部各級官員都不敢怠慢,不管是哪一系的人馬,此時都不便挑事,以免當出頭鳥被人打了。婚事籌備起來非常順利,京城裏到處都是喜氣洋洋,平民百姓都在議論猜測皇帝大婚時的盛況。

棲霞山莊裏卻很安靜。

大青山很美,滿山遍野都是盛開的鮮花,果林裏的花已經謝了,枝頭結出青青的小果子,等到秋天便可收獲,坡上的草場郁郁蔥蔥,幾匹寶馬很喜歡在那裏撒歡奔跑。

莊子裏也是花紅柳綠,池塘裏的荷葉上結出了蓮蓬,那些白鶴鴛鴦優哉游哉,自有一番逍遙景象。

無雙除了晨昏定省外,一般都是自己活動,或在亭子裏喝茶看花,或在草場上看駿馬奔騰。韓氏和姚氏再加上餘媽媽就陪著老王妃抹牌,若是老王妃午睡了,她們就會在屋子裏做點女紅,日子過得也很悠閑。

皇甫瀟把她們送到這裏後,陪著用了晚膳,就匆匆回了城。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朝中忙碌,竟是無暇過來,只是隔天就會派人過來看望,瞧瞧有沒有什麽需要,或是送些宮裏賞下的新鮮瓜果,以表關心。

無雙除了例行詢問“王爺最近可好”之類的話外,就沒別的了,從來不問“王爺什麽時候過來”這類問題,仿佛一點兒也不期盼皇甫瀟的到來,很是自得其樂。

她也知道皇帝即將大婚,因為她和老王妃都接到了旨意,屆時要進宮朝賀,向皇後行禮。老王妃和皇甫瀟都怕她懷胎未滿三個月,進宮折騰大半天,只怕於身子有礙,於是皇甫瀟向皇帝要了一道恩旨,免了無雙進宮覲見。

“要大婚了啊。”無雙思忖著,“王爺就要還政了嗎?”

陪在她身邊的趙媽媽低聲道:“聽著是這麽回事。皇上登基時年幼,先帝命老勇毅親王做攝政王,後來老王爺病故,先帝遺詔上也有寫,讓咱們王爺襲爵後繼任攝政王,直到皇帝大婚後親政。這些日子,王爺大概就在忙這件事吧。”

“嗯,應該是的。”無雙沈靜地看著不遠處的池塘,淡淡一笑,“親政啊,哪那麽容易?當年父汗即位時已經成人,又有戰功,還經歷幾番艱難爭鬥,外有部落叛亂,內有王公謀反,文官武將鬥來鬥去,部族爭端又吵翻了天,好不容易才在母妃的幫助下穩定局勢,肅清敵對。現在皇上雖然大婚,也不過是個長於深宮的少年,想要安安穩穩地掌權,絕非易事。”

趙媽媽聽她說得這麽大膽,不由得心裏微驚,擡頭四處看了看,見無人在近前,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地說:“王妃慎言。”

“嗯,我也就在這裏說說,不過以後也不提了。”無雙懶散地起身,“走,我們出去看看我的赤兔。它好像精神不大好,難道是想家了嗎?”

趙媽媽笑道:“應該是關在王府裏悶久了,出來多跑跑就會恢覆的。”

“那就好。”無雙輕嘆,“可惜現在不能騎。”

趙媽媽連忙勸解:“等生下小世子,王妃就可以騎馬了。”

“這倒是。”無雙開心地笑了,“到時候我帶著兒子一起騎。”

正說著,在大門當值的一個小廝飛奔而來,在遠處稟道:“王妃娘娘,有位楚姑娘求見。”

無雙一怔,有些詫異地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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