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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氣度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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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下來的這天晚上,王爺仍宿在無雙殿,無數關註的人都明白了,無論側妃夫人孺人如何上下起落,王妃的位置都是鐵打的江山,不可動搖。

第二日一早,皇甫瀟仍是五更即起,練武後便去上朝。無雙眼眸帶笑,頰含春情,一看便是雨露滋潤過。她穿了一身玫瑰色榴結百子長錦衣,頭上戴的赤金鑲寶簪也是用紅寶石做成的幾個石榴,小巧玲瓏,惟妙惟肖,去萱草堂請安。

老王妃一看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牽絲拉藤的大紅石榴就很歡喜:“這件衣裳好。”擡頭又見到她頭上的簪子,臉上的笑意更濃:“這簪子也好。”忽然想起自己還收著一對和田紅玉石榴瓶,便讓人找出來給她帶回去擺著玩。

老王妃手上有很多好東西,宮中賞的,老王爺搜羅來的,兒子孝敬的,外頭人巴結的,無不精致珍貴,價值連城。產自西域和田的紅玉極其稀少,世所罕見,這對小小的石榴瓶玉色純凈,由裏到外紅得十分均勻,器形也美,雕琢得極為細致,實乃稀世珍寶。無雙是個識貨的,托在手上看了半天,嘖嘖稱奇:“便是在龍城皇宮,也看不到這樣好成色的和田紅玉,母妃,你真舍得給我啊?”

老王妃笑道:“我這好東西多著呢,不稀罕,你拿去玩吧。”

無雙小心地放進錦盒,遞給旁邊的趙媽媽,很寶貝地說:“可得收好了,別磕著碰著。”

趙媽媽笑逐顏開地捧在手上:“是,奴婢一定替王妃好好收著。”

無雙擠著坐到老王妃身旁,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母妃見天兒給我好東西,媳婦可比不得母妃,只有些平常的東西孝敬,這可怎麽好?”

老王妃的手腕上戴著無雙成親前送來的祖母綠寶石打磨的佛珠,頭上戴著她送的鑲貓眼石抹額,盛著燕窩粥的是她送來的翡翠碗白玉勺,若說是平常東西,老王妃和無雙是用慣了的,自然不會太稀罕,但是件件都是難得的好物件,無雙送起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平日裏更是只字不提,這份雲淡風輕很對老王妃的脾性。

“平常的東西好。”老王妃握著她的手,寵愛地輕輕晃著,“人嘛,一天一天的,過的還不是平常日子,總不會吃的喝的都是金珠玉貝,還不都是五谷雜糧那些平常東西?”

“母妃說得是。”無雙靠著老王妃,笑盈盈地說,“我們那兒便是蔬菜最貴,尤其是冬天,蘿蔔青菜比肉要貴得多,常常有錢都沒處買去。”

“是嗎?”老王妃很驚訝,“當真連口青菜都吃不上?”

“當真。”無雙輕嘆,“北方天冷,土地又貧瘠,種菜種糧食都不容易活,冬天日日下大雪,就連草都要被凍死,別說蔬菜了。”

“可憐見兒的。”老王妃憐惜地輕撫她的手背,“咱們這兒想吃什麽都容易,你只管吩咐下去,讓他們做了來。”

“好。”無雙點頭,“這兒好吃的多,媳婦都有點兒擔心,這麽吃下去,會胖了呢。”

“胖點兒好。”老王妃笑瞇了眼,“能胖是福氣。”終於忍住沒說出“好生養”三個字來。

無雙卻明白她話裏的未竟之意,其實在草原上,壯實豐滿的女子才最受歡迎,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騎馬牧羊,風裏來雨裏去,沒有個好身板可不成,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大燕女子會以瘦弱為美,對月落淚,望花吐血,似乎就能得到那些才子名士的讚譽,完全不知所謂。當然無雙是不會把這些想法說出來的,她這些日子裏也見過不少大家千金,包括王府後院的這些女人,幾乎個個裊娜柔弱,卻像是紙糊的美人。無雙有時候不厚道地想,就憑王爺的那種熱情和力量,這些女人只怕沒兩下就得把腰給折了,要不就被壓成一張薄餅。

她越想越樂,陪著老王妃用了早膳,便回無雙殿理事。

今兒辦的除了日常事務外,還有的就是楊氏與宋氏換院子運箱籠擺設的事,另外就是籌辦端午宴會這件要緊的差事。

她做事很利索,那些管事還沒摸清她的脈,都不敢輕舉妄動,因而樁樁件件的事情都清楚明白,至於端午的安排,她還要找齊世傑商量,就讓管事們先去辦手上的事。

還沒忙完,就有人來稟報,宋老夫人到了。無雙讓榮媽媽把宋老夫人請到待客用的東吟閣,緊著把剩下的幾個管事打發了,這才過去。

宋老夫人看上去很硬朗,一頭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只插了一支碧玉簪,身上的衣衫也並不華麗,細看那料子卻隱著暗紋,大是不凡。看到無雙進來,她立刻從椅子上站起,笑著迎上前去。等無雙坐下,她端正地行了國禮。

無雙笑道:“宋老夫人快快請起,請坐。”

“謝王妃娘娘。”宋老夫人坐到客位上,帶著恭敬的笑容,輕言細語地道,“昨兒聽說皇上下了恩旨,晉升宋夫人為側妃,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王爺和王妃看重。我家老爺遠在東南,不能前來叩謝王爺的大恩,老身能蒙王妃接見,實是感激不盡。還請王妃代為回稟王爺,我們宋家一家子都感激王爺的大恩。”

無雙聽她旗幟鮮明地表了忠心,待她越發親熱:“宋老夫人的話我一定會帶給王爺。宋大將軍公忠體國,保東南太平,為朝廷分憂,實為官員之楷模。宋側妃雖年輕,進王府後一直端莊守禮貞靜溫婉,老王妃和王爺都很看重的,此次晉她的位分,也是實至名歸。”

宋老夫人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感激:“宋側妃能晉位分,都是王爺與王妃的擡舉,還望王妃多教教她。因她出身將門,性子有些憨直,若是有慮事不周之處,還請王妃多多擔待,老身與我家老爺都感念王爺與王妃的大恩。”

無雙笑著點頭:“宋老夫人放心,我也是直性子的人,最不耐煩那些彎彎繞。王爺一直都很器重宋大將軍,宋側妃進王府後也並無不妥之處,如此才會越過先進府的幾位,單單晉了她的位分。昨天晚上老王妃和王爺還叫了宋側妃到萱草堂,一起用了晚膳,我看宋側妃進退有度,禮儀上都無差錯,可見是很妥帖的人。宋老夫人不必擔心。”

“那就好。”宋老夫人放下心來,便轉移了話題,神情中帶出幾分欽佩地說,“老身聽聞王妃擅武,弓馬嫻熟,頓時就覺得放心了。不瞞王妃說,我們出身將門的女兒家終是不如書香門第的閨秀,針織女紅琴棋書畫都差了一籌。我那小孫女幼時便不愛習武,倒喜歡侍弄些花啊草啊的,她祖父就請了女先生來教她,數年下來,也只是個半罐水,實在是讓我這個做祖母的慚愧。她進府後,我和老頭子,還有兒子媳婦都忐忑不安,生怕她侍候不好王爺,好在進府後一直平安無事。王妃來了燕京後,我家有親戚在北疆邊關待過,曾聽汗國那邊的牧民說起過,明月公主小小年紀就隨兄出征,剿馬賊,救百姓,在草原上轉戰千裏,實是讓人好生佩服。能有王妃提點教導老身那小孫女,實是宋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宋老夫人過獎了。我那都是跟著兄長胡鬧,不過是貪玩罷了。”無雙一臉愉悅,端起茶碗說,“宋老夫人請用茶。”

“謝王妃。”宋老夫人說得口幹舌燥,拿起茶盞喝了兩口熱茶,周身氣息愈見沈穩,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無雙笑容滿面地看著她:“端午那天,王府有個宴會,既是過節,也是賀一賀宋側妃晉位分這件喜事,帖子稍後就會送到府上,還請宋老夫人屆時賞光。”

宋老夫人略有些激動:“多謝王妃想著,老身一定來。”

自從接到降為夫人的聖旨,楊氏就羞憤欲死,一直閉門謝客。

聲稱來安慰她的人不少,卻大多是看熱鬧的,還有些更是來落井下石的。

楊氏主持王府中饋這麽長時間,陸續換下了先王妃的人,又極力籠絡老王妃的陪房,再不動聲色地下了幾個絆子,把老王爺和王爺的人調到了不很要緊的位置上,逐漸讓自己的人占據了那些肥缺。

這些動作都很小心,皇甫瀟卻一清二楚,只是他的原則歷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不出大的紕漏就行,既然交給她管,就給了她權力,調換人是小事,有點兒小心思也是情理之常,所以並沒有幹涉過。

被換走的那些人心中不忿,也托關系向王爺喊過冤告過狀,可王爺那裏一直沒有動靜,他們就只能暗中咬牙切齒,盤算著做些小動作,設下陷阱,對景時就要楊氏好看,那些貴重擺設被偷換走,當中未必沒有他們的手腳,如今終於看到楊氏跌了個大跟頭,自然幸災樂禍,想要來看看她落魄的模樣。

幾個夫人孺人都來看望過她,表示安慰,她推說身子不適,一概不見。

管事來說搬院子的事,她也不理,只好由素心出面,與她們交涉。

素芹招呼著院裏的丫鬟婆子收拾東西,瞧著她們無精打采的懶散樣子,忍不住厲聲呵斥:“一群沒眼色的,是不是打量著你們再仗不了主子的勢作威作福,就不想侍候了?做這樣子給誰看呢?主子可沒攔著你們奔那好前程,但是只要主子在這兒住著,你們就得打起精神來好好侍候著,否則,現在就把你們發回去給孫媽媽,重新學規矩,再不然就問個欺主的罪名,倒要看看有誰能保得住你們!”

她一通發作,那些丫鬟婆子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被嚇住,仍是懈怠得很,還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酸話:“哎喲,素芹姑娘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咱們哪兒幹得不好了,卻要被素芹姑娘這般排揎,卻不知姑娘又是仗了誰的勢?咱們不過幹著粗使的活計,換了哪個主子來也還是幹這些活,哪有素芹姑娘的前程好?若是對王爺王妃不滿,只管說去,何苦拿咱們做筏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就算是一等的,也犯不著這般作踐咱們。”

其他婆子們也都被挑起了情緒,一時都不做事了,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小丫鬟們不敢多說,卻趁機放下手裏的東西,站在一旁低聲說笑。

素芹又羞又氣,哭成了淚人,另兩個大丫鬟素錦和素雲趕過來,一邊勸她一邊跟婆子們對掐。

錢媽媽氣得臉如鍋底,一掀簾子出來,上去就扇了吼得最起勁的一個婆子耳光。那婆子立時哭號起來,一頭撞到錢媽媽懷裏:“讓人沒法活了,打死我吧”

錢媽媽的兩個幹女兒見幹媽吃了虧,馬上沖過來,要把那婆子拉開。與那婆子相熟的另外幾個婆子忍不住了,也上前相幫。

榮媽媽走進來時,院子裏已是鬧成了一鍋粥。幾個婆子丫鬟扭打在一起,扯頭發,抓臉,口中還罵罵咧咧,汙言穢語不絕於耳,站在邊上的一幹小丫鬟聽得面紅耳赤,有的索性捂住雙耳,不願再聽。三個大丫鬟在一旁抱頭痛哭,幾個二等丫鬟圍著她們,一邊勸解一邊抹淚。

榮媽媽大喝一聲:“成何體統?全都住手!”

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王府中的人都認識榮媽媽,便是王妃都要給她三分面子,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一見是她,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亂說亂動。

榮媽媽滿臉怒色,難得地提高了嗓門說話,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在王府裏當差三十多年,我今兒可是長見識了。你們主子不過略受挫折,還沒怎麽著呢,底下的人就這般鬧將起來,半點兒不把王府的規矩放在眼裏。一個個閑得骨頭發癢,讓你們幹點兒活就像死了老子娘一樣,還挑三揀四,打架鬥毆,打量著王妃好性兒是吧?既是不想在這兒侍候了,我這就回了王妃,讓人帶出去,都發到莊子上幹活。”

那些丫鬟婆子大驚失色,全都跪了下去,亂糟糟地央求:“奴婢知錯了,請榮媽媽寬恕。”

錢媽媽的頭發被拉散了,零亂地披下來。她是楊氏的心腹,一向受人奉承,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這時以袖掩面,哭著說:“老姐姐,這些刁奴打量著主子失勢了,不但懈怠起來,還口出不遜,辱及側妃娘娘不是,是辱及夫人。老妹子和素芹幾個人單力孤,就被他們欺上頭來。幸得老姐姐來了,若是再晚些,只怕就見不到老妹子了。”

素芹等三個大丫鬟和幾個二等丫鬟都低聲抽泣,淚如雨下。

榮媽媽長嘆一聲,上前去扶起錢媽媽,又看向三個大丫鬟,溫言道:“你們先起來,扶錢媽媽進去梳洗一下,有傷的地方要抹上藥。是王妃讓我來的,沒想到只一會兒的工夫,這裏就成了這番模樣。你們都進屋,我先把這些人料理了,回頭再進去給楊夫人請安。”

聽到她是王妃派來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心裏全都沒底了。錢媽媽也不敢再添油加醋,只抹著淚,蹣跚著進了屋子裏。

楊氏坐在房裏,門窗緊閉,聽著外面的混亂,眼睛一直盯著墻上的一幅工筆花鳥,將那兩只鮮艷錦雞的羽毛都一根一根地數過了,這才聽到榮媽媽進來。她收回目光,瞧著地上擦得鋥亮的青磚,臉上的悲憤沮喪決絕一分一分地收住,慢慢變得如往常一般,平靜中帶著堅定。

都以為她就這麽完了嗎?日子還長著呢。

榮媽媽派了怡玉閣的一個二等丫鬟去回稟王妃,將圍毆錢媽媽的幾個婆子逐出王府,送到山裏的莊子上,另外幾個幫手的丫鬟各打十板子,降為粗使丫鬟,罰往浣衣房當差。立時三刻間,院子裏便恢覆了以往的次序,那些丫鬟婆子們都不敢怠慢,幹起活都很用心,手腳也麻利了許多。

榮媽媽這才走進屋子,只見楊氏端坐在正房,便上前行禮:“奴婢見過楊夫人。”

楊氏微笑著,親自上前扶她起身:“榮媽媽太多禮了,快快請坐。今兒讓榮媽媽看了笑話,實在慚愧,多謝榮媽媽相助,幫我治住了那些刁鉆的奴才。”

榮媽媽在錦墩上坐下,笑著說:“楊夫人,王爺最恨那種見高拜見低踩的小人,卻沒想咱們王府竟有不少這樣的奴才。小人之心自不是主子能時時料到的,幸而這時發作出來,及時料理了,倒還好些,也免了以後誤事。若以後再有這樣的奴才,楊夫人只管狠狠發落。若是被王妃知道,只有處置得更厲害的。”

楊氏坐回去,微笑著點頭:“榮媽媽說得是,我也只是一時身子不適,懶怠動彈,就有一些沒眼色的東西欺上頭來。以後定不會了,我會把下面的奴才管得嚴嚴的。”

“楊夫人治下嚴謹,這是通府都知道的。”榮媽媽笑道,“王妃讓奴婢過來,是想問問楊夫人,按例您這兒要裁剪一二三等丫鬟的人數,看楊夫人有什麽打算。王妃的意思,是請楊夫人自己拿主意,想擡舉誰,想裁下誰,都隨夫人的意。若是有丫鬟願意降等留用,也是使得的。楊夫人斟酌兩日,把名字報到王妃那兒就行了。這月的月例還是按原來的拿,下月再調整。”

楊氏點了點頭:“多謝王妃為妾身著想,妾身明日便去無雙殿請安。”

“好。”榮媽媽也不多留,起身道,“那奴婢就不打擾夫人了。”

楊氏很客氣地送她出去,一舉一動都落落大方,仿佛根本就沒有降位分這件事發生,倒讓榮媽媽心裏暗暗讚嘆,果然不愧是世家千金,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便比一般人都高了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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