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緩緩飄落，一陣陣風吹過,吹的樹梢的枝葉颯颯作響。

世界卻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

楚柏忍不住擡起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你沒聽錯。”任凝薇伸手將被風吹亂的頭發捋到耳後,瞇著眼，語氣嚴肅。

“你知道嗎，這很荒謬……”楚柏震驚之後，反應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給證明。”任凝薇從包裏翻出一個U盤，在他眼前晃了晃。

“去我辦公室！”楚柏轉過身,邁開步子就往前走。

任凝薇快步跟上：“你那助理今天上班嗎？”

楚柏搖搖頭：“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她本來就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今天我沒有工作,又是個周末，她人應該也不在。”

“工作室有別人在嗎？”任凝薇又問。

“有,不過今天人不會很多,你不用擔心，你經常過去，他們不會懷疑什麽的。”

兩人就這樣開車去了楚柏的工作室，今天是周末,人不多，任凝薇經常在周末過來，兩人的出現也並沒有引起註意。

辦公室內,任凝薇站在楚柏身側,輕聲給他解釋自己調查過的事情。

楚柏眉頭皺的緊緊的,任凝薇還沒說完，他的頭就撇到了一邊，支著額頭，神情帶著幾分痛苦。

“怎麽了？”任凝薇有些擔心的問。

“頭疼……”楚柏只覺得全身都在冒冷汗，腦袋一陣陣的難受：“我一試圖回憶這件事情，就不舒服。”

“喝點茶。”任凝薇簡單的泡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

楚柏接過來，喝了一口：“我只記得樓下一灘血，其他的都半點記憶也沒有。”

“我媽媽說過，我因為這件事精神受了刺激，所以才請了我的老師給我做心理治療……只有淡化這段記憶，才能慢慢從痛苦中走出來。”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調查過？也沒有問過你身邊的其他人嗎？”任凝薇看著楚柏蒼白的臉，恍然大悟。

“一想起這件事情就頭疼——而且人都已經死了，再想也沒有意義，我只能選擇躲避，漠視和逐漸的遺忘。”楚柏低頭趴在兩手之間，語氣輕飄飄的：“我努力了很久，才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的疼痛不是因為這個人，這件事。”任凝薇拍拍他的肩膀：“你還需要確認嗎？”

“我想要試試……”楚柏擡起頭，看著她。

任凝薇低著頭，兩人目光相交：“怎麽試？”

“催眠。雖然我只學了個皮毛，但是我還是想要試一試催眠我自己。”

“有沒有風險？會不會受傷？”任凝薇皺著眉，有點擔心。

楚柏搖搖頭：“你放心，我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我的意識中動了手腳。如果我老師真的做了這件事，一定會留下痕跡，這個抹不掉的。”

“精神方面的東西，我懂的不多……但是不論怎樣，以保護好自己為前提吧。”

“嗯。”

兩人出了辦公室，轉彎進了治療間。

“一會兒不管我做了什麽動作，還是說了什麽話，都不要叫醒我，等我自然醒過來。”

楚柏在治療間的椅子上躺下，一邊說著，一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好。”任凝薇坐在門口的沙發上，將門反鎖，手機調到靜音，隨手翻著手機上的關於催眠的一些學術資料。

翻了幾分鐘，任凝薇就關了網頁，這資料越看越讓她想睡，她大概是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她只能選擇看著靜靜的躺在那裏的楚柏，心中各種情緒覆雜。

她心裏明白，在沒有確定楚柏扮演什麽角色之前，將事情告訴他，從各方面而言都是在冒險。

如果楚柏是個變態，殺原主是因為他正好犯病，那麽一旦喚醒他，其實是很危險的——但是就任凝薇的想法，她覺得這種可能性非常低。

如果楚柏是個單純的受害者，就這樣讓他直面傷痛，會不會太過殘忍？雖然說時間是最好的醫生，但是將傷口藏起來，不去面對，後果可能無法想象。

雖然殘忍，但是楚柏是她知道真相唯一的途徑，也是她最天然的盟友，作為一個游離核心事件外的人物，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已經走到這裏了，就不能後退。

現在，只希望楚柏順利吧，涉及到精神層面的問題，她根本無法參與，也不知道楚柏現在是什麽情況。

此時的楚柏正盯著地面上的那灘血，扶著墻面，強忍住嘔吐的欲望。

這是一個灰色的世界，天空，大地，遠處的操場，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薄霧。

楚柏擡起頭，熟悉的教學樓頂，有一個身影站在那裏，他找到樓梯，踏上了臺階。

就在他登上臺階的一瞬間，身後的世界碎成了粉末，臺階兩側的墻壁消失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孤身而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樓頂，那裏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看不住身材，看不清臉蛋，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而已。

他摸著胸口，這個影子讓他微微有點疼痛感。

樓頂很高，地面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他看著那個影子，一步一步的走到樓頂的邊緣。

楚柏動了，他快步的跑了過去，就在他伸手想要拉住對方的瞬間，那個影子掉了下去——楚柏完全不受控制的也跟著往下跳！

他閉上眼睛……灰色的世界在這一瞬間仿佛突然化作流沙，慢慢的一點點的化作沙漏般，向下滲。

當楚柏睜開眼，他還站在那灘血跡的旁邊，世界依舊灰蒙蒙的存在著，仿佛他在夢裏又做了一場夢。

他再度擡腳，又踏上了臺階。

如此循環往覆，七八次之後，他強忍著難受，在血跡邊上蹲了下來。

事情不對。

他試圖重覆架構當時的情景，以喚醒淡化掉的記憶，數次過後，學校的場景確實已經恢覆了顏色，但是依舊沒有聲音，那個人依舊灰蒙蒙的一片，樓下的這灘血就像是一攤死物，凝固在那裏一樣。

他的記憶完全構建不出當時的情景，按照他當時的難過與傷心，他所受到的刺激應該更多的是失去愛人的痛苦，就算是無法面對對方跳樓這個事實，可他現在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重覆了這麽多次，卻依舊喚不醒本該深刻的記憶。

任凝薇說的是對的，這個記憶是虛假的，這毫無運動感的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據，一切都在動，只有這攤血是凝固的——他是學習心理學的，對一丁點異常都十分的在意。

他盯著那攤血，伸出手指，順著地面上灰色與綠色的邊緣輕輕的劃了起來。

半晌，楚柏站起身，他畫出來的是一個規則的長方形，長寬的比例讓人熟悉，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是照片的比例。

就在這一瞬間，世界發生了變化！所有的場景都消失了，一張照片輕飄飄的從半空落下，楚柏伸手接住，照片上是一灘血跡，看著它，楚柏最後的那點情緒也消失了。

照片緩緩消失，他擡起頭，黑色的世界中央微微泛起白光，一張屏幕緩緩掀開，鏡頭抖得很厲害，有嘈雜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個人站在樓頂，慢鏡頭一般的緩緩跳下來。

他那不清那個人的臉。

“原來使用的媒介是照片和錄像。”

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姑娘跳樓，對方使用當時的一些影像記錄，暗示進他的記憶之中，楚柏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眼前是一扇木門，木門關的並不嚴實，而是半遮半掩，露出些許光芒。

他握著握手，輕輕的將門推開，就在邁步進去的那一瞬間，他感受到心臟猛地加速，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要向前！

楚柏只猶豫了一瞬間，就走了進去，他的面前，又出現了一道門。

黑色的鐵門，紅色的圓圈內寫著同色的禁字，非常的醒目，鐵門上掛著鐵鏈，鐵鏈看起來很老舊了，裂紋斑斑，在鐵鏈的中間，墜著一把大大的鐵鎖。

他伸手碰了碰那把鎖，紋絲不動。

很明顯，這個鎖，需要鑰匙，可鑰匙呢？藏在哪兒？

任凝薇低頭看看手表，楚柏已經‘睡’了快十五分鐘，夢中的楚柏終於有了動作。

她站起身，在距離床五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看著楚柏在睡夢中緊緊的皺著眉頭，一雙手伸到半空，似乎在摸索了什麽，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敢出聲，也不敢動。

摸索了半天，楚柏終於放下手，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便見楚柏的眼皮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誰也沒說話。

楚柏坐了起來，只覺得襯衫黏在背後，難受的很，他抿了抿唇，按著微微做疼的額角：“我的記憶被人下了暗示。”

“你說的沒錯，根本不是因為某個人跳樓，我才做心理治療的，甚至有可能，我根本不認識跳樓的那個人。”

“那段記憶，被人鎖起來了，我打不開，需要找到‘鑰匙’才行。”

任凝薇看著他難過的樣子，安慰的話卻不知要怎麽開口。

楚柏擡起頭看著她：“我需要去見我的老師。”

“催眠有年限嗎？會傷害大腦嗎？”任凝薇卻問起了其他的問題。

“有。”楚柏點點頭：“現在想起來，我大二之後，幾乎每年都會跟著我媽媽去拜訪我的老師……恐怕就是拜訪的過程中，老師一直在修補穩固這種暗示。”

“據我所知，暗示揭開，恐怕會有一點後遺癥……”

“也就是說，你媽媽其實是知情人。”任凝薇開口：“極有可能是你媽媽委托你的老師做的，你如果去找你的老師，估計你媽媽也就知道了。”

楚柏低垂著臉，聲音沈沈的：“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件事，當初我應該也是同意的。”

他看到那扇門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這一點了。

任凝薇微微一怔，問道：“那現在，你要繼續閉著眼睛活下去嗎？”

楚柏不由的陷入了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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