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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千裏奔赴,擁她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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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得那麽緊、那麽用力。埋藏了一輩子的話, 在這個時候說出口,卻已經太遲了:“今生無緣,能不能求你, 許我來世?”

最後的時候,她好像看了他一眼,目光溫柔而繾綣,或許,那是他的錯覺。她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來不及,就走了。

冷徹心肺、痛徹心肺,李玄寂抱著她的身體,在雪地裏跪了一夜。

後來, 他在佛前跪了一生。

我傾盡所有,只求,來世能與她重逢。

可不可以?

佛終究是慈悲的,冥冥中,他聽見了佛的應諾,可。

李玄寂大叫了一聲, 從夢裏驚醒過來。

“嫣嫣!”

她的名字脫口而出, 從心底、從舌尖,喊出來的時候仿佛隔了一輩子, 那麽遠。

他倉皇站了起來, 踉蹌著走了兩步, 又停了下來,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腿腳顫抖,無法支撐, 跪倒在地上,捂住了胸口,急促地呼吸著。這個下著雪的夜晚,天那麽冷,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那時候,她終究還是死了。他離得那麽遠,忍得那麽苦,一直都只能偷偷地想著她,連多看一眼都是奢侈,但是,她終究還是死了,死在他的懷中。

為什麽?

他突然覺得喉嚨發甜,血腥的味道猛地從心口湧了上來,他咳了一聲,咬著牙,硬生生地把那口血咽下去了。

為什麽?

他居然這麽傻,以為躲避開就能守護她,其實並不是。他的固執、他的忍耐是為了什麽?荒謬而可笑,憤怒而悲傷,他自詡英明果決,竟在這事情上錯得那麽離譜,以至於……錯過了一生一世。

四周寂寥,夜色重墨,燭光昏暗,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照在地上,映得支離破碎。外面的風還在刮著,嗚嗚咽咽,如縷不絕。

他低下頭,忡怔了半晌,一滴淚落了下來。

幸而重逢。

他在佛前求了一世,所以,他的嫣嫣又回到了他身邊,她撒嬌地問他:“玄寂叔叔,您不喜歡我嗎?”,如同從前,沒有回應。

而他愛她,無論多少次,都同樣愛上她,一如從前,更甚從前。愛而不得。

為什麽?

他居然這麽愚蠢,明明那麽、那麽地想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如同含著蜜糖的刀刃,甜蜜而痛苦,不可念、不可及、不可……抗拒。

他倏然提起他的玄鐵長.槍,大步走了出去,大喝一聲:“來人!”

立即有疾風營的親衛兵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擂鼓。”李玄寂厲聲發令,“傳我令,三軍齊發,今日,我須得斬殺阿史那羅侯,拿下前方於闐鎮,眾將士,隨我即刻出戰。”

雪落在他的眼睫上,他的眼眸比夜更深,比雪更冷,風狂亂地卷著,他立在那裏,如不動山岳、亦如修羅鬼神,風雪在他面前也要失色。

衛兵沒有半分遲疑,立即領命而去。

只在頃刻之間,戰鼓擂響了,轟轟隆隆,如同風雷。

雪越下越大。

士兵們如同潮水一般翻湧起來,長戈成列、鐵盾成行,一眼都望不到頭。遠處,不知有誰唱起了燕趙的戰歌,士兵們用刀刃擊打著鐵盾,發出鏗鏘的聲響,地面開始震動起來。

雪色如同要被點燃。

在隆隆的鼓聲中,李玄寂跨上了戰馬。

飛廉一聲長鳴,向著前方的夜色疾馳而出。李玄寂的長/槍指向前方,帶著千鈞之勢,他是悍勇無雙的燕王,這世上無人可以阻擋。

既然命數不祥,無論如何逃避不開,那這一次,他就逆命而為,為了她,他可以成魔成鬼,試與天爭命,哪怕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處,再不分開。

倏然間,他歸心似箭,要馬上踏平面前的一切阻礙,他要回去,回到她的身邊,把從前錯過的都補回來、追回來,片刻不容耽擱。那是他在佛前求了一生才求來的機會,如此彌足珍貴,他不允許自己再次錯過。絕不允許。

這世上,無人可以阻擋。

——————————

謝雲嫣在法覺寺住了三四個月。

叔叔嬸嬸來接她回家過年,卻被圓晦攔下了。

入了冬以後,老和尚咳得很厲害,身體越發地削瘦下去,說話的聲音也很虛弱:“師父最近不太好,怕了來日無多了,小謝今年不妨留下和師父一起過年,或許明年這時候,你就見不到師父了。”

謝雲嫣紅著眼睛,差點哭了,生氣地“呸”了好久:“菩薩在上,師父胡說八道,千萬不要聽他的,師父長命百歲,還要再活二三十年呢。”

圓晦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老而不死是為賊,師父可不想做賊,活得差不多也就夠了。”

聽圓晦如此說,謝知節夫婦也不好勉強了。

這一年的大年夜,謝雲嫣是在法覺寺度過的,和前幾年其實也沒什麽差別,齋堂的師父給她做了蔥油豆花、素腌三鮮、百合酥餅,樣樣都頂好吃,明悟還瞞著眾人,下山給她買了烤豬蹄,她躲在後院偷偷吃了,也覺得心滿意足。

山中歲月清靜,看過去什麽都很好。

可是,又過了幾天,圓晦卻有些古怪起來。

老和尚念佛多年,八面風不動,從來不疾不徐、不驚不躁,最近不知道怎的,卻顯得心事重重,特別是他看著謝雲嫣的時候,會在眼中露出一種憂愁的神色。

謝雲嫣以為是自己偷吃豬蹄被老和尚發現了,有些心虛,在老和尚面前挨挨蹭蹭,沒話找話:“師父,您怎麽了,最近老嘆氣,這可不好,嘆氣容易老的。”

圓晦卻只是搖了搖頭,用木魚槌子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頭,又開始說起了佛經。

……

那一天,圓晦好像格外焦慮,和謝雲嫣說話也心不在焉,連說起他最熟悉的地藏經都顛三倒四的,搞得謝雲嫣很是納悶。

到了晚上的時候,謝雲嫣回到自己房中,理了一下今天所抄錄的佛語,發覺與典籍中所記載的大有出入,她不知道是自己會意錯了,還是圓晦說錯了,覺得有些不踏實,想了半天,還是抱了經卷過去,想找圓晦問個究竟。

白天下了雪,這會兒已經停了,一輪殘月如勾,照在雪地上,月光迷離,雪色蒼白,禪房外,竹枝的影子都瘦成了一抹青煙。

圓晦房中還亮著燈。

謝雲嫣走近的時候,卻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裏面說話。

“大師,您已經護著那姑娘好長時間了,總不能護她一輩子,求您行個方便,盡快把她打發出去,我們瞧在您的份上,本來不好在這佛門聖地動手,但如今上頭已經急了,發下話來,安西大捷,燕王即將班師回朝,待他回來就不好動手了,時日不多,須得盡快了結此事,不能再等。”

那聲音非男非女,尖利陰柔,聽過去居然像是宮中的太監。

謝雲嫣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悄悄地挨過去,摸到窗戶邊,踮起腳,從窗戶縫中張望進去。

一個人背對著窗戶,正在和圓晦說話,看他裝束模樣只是尋常,和寺裏往來的香客差不太多。

圓晦盤腿坐在榻上,持著青金佛珠,閉目念了一聲佛:“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一錯不能再錯,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小謝是老衲的弟子,老衲不能害了小謝的性命,若有話,叫她親自來和老衲說。”

那太監聲音的人急了起來:“大師,上頭說了,那姑娘若不死,我們幾個辦事的人就得去死,您一時固執,卻多害了幾條性命,您又於心何忍?”

“老衲說不可,就是不可,任你說翻天去也是不可,老衲寺中有武僧弟子,近日已令他們嚴加防守,爾等若在寺中造次,休怪老衲翻臉無情。”圓晦的聲音巍巍顫顫的,語氣卻十分堅決。

太監有點氣急敗壞,冷笑道:“真真可笑,大師如今怎麽突然慈悲起來,當年阮貴妃死的時候您不是袖手旁觀嗎,燕王的天煞命格不是您定下的嗎,您做過的虧心事難道還少了?”

謝雲嫣驟聞此言,遽然一驚,手抖了一下,碰到窗戶,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嗒”。

“什麽人?”屋裏的太監霍然看了過來,目光如電。

謝雲嫣暗叫不妙,掉頭就跑。

那太監反應很快,追了出來,速度迅猛,三兩步就追上了謝雲嫣,一把抓住了她肩膀。

他“哈”了一聲,露出了陰森的笑容:“好,很好,沒想到你這姑娘自己撞上門來了,省得我去找。”

謝雲嫣手中的經書散了一地,她又驚又急,張口就要呼叫:“來人……”

太監的身量魁梧,力氣大得很,立即伸手掐住了謝雲嫣的脖子,阻止她出聲。

謝雲嫣的呼吸被卡住了,發不出聲音來,臉憋得通紅,她不甘示弱,狠命掙紮起來,朝太監的臉上抓去,使勁戳他的眼睛。

太監猝不及防,被戳個正著,他“啊”的一聲慘叫,閉上了眼睛,但手裏卻絲毫不肯放松。

兩個人扭打著,摔到了雪地裏,滾成一處。

太監掐得越來越緊,他緊閉的雙目中流著血水,愈發顯得神情猙獰。

謝雲嫣漸漸失去了力氣,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了。

竹枝的影子搖晃了起來,似乎發出一點沙沙的聲響。

就在這時,太監突然抽搐了一下,倒了下來,整個人砸到謝雲嫣身上。

謝雲嫣差點沒被那個沈重的身軀壓扁,眼睛都冒出了金星,她艱難地咳了起來,咳得嗓子都一陣陣撕裂一般地疼。

她這才發現,太監的手已經松開了,無力地垂到一邊。

她使勁推開那具軀體,爬了起來,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那太監已經死了,頭上一個血洞,還呼呼地往外冒著紅的白的液體。

謝雲嫣只看了一眼,差點嘔吐出來,急急把頭扭開了。

圓晦站在那裏,手裏持著一個青銅燭臺,燭臺上也沾著紅的白的液體,一團粘糊糊的。

他見謝雲嫣安然無事,才松了一口氣,把燭臺扔掉,雙手合十,閉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謝雲嫣的心臟怦怦地跳得厲害,還沒有平覆過來,她望著圓晦,又是感激、又是驚恐,一時間不敢靠近過去:“師父,這個人方才所說的,是什麽意思,您、您……”

她忽然問不下去了,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圓晦神色平靜,彎下腰去拖那具屍體,他畢竟年紀大了,力氣不足,拖了幾步,很是吃力,便喚道:“小謝,過來,幫師父一把。”

他的聲音溫和,和往日一般無二,還是那個表面嚴肅,實際慈祥的師父。

謝雲嫣心裏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默默地過去,按照圓晦的意思,一起把那具屍體拖到了圓晦的房中去。

圓晦又出去把燭臺撿了回來,摸摸索索地點亮了。

燭光模糊而昏暗,映在窗子上,人的影子都有些不真切起來。

謝雲嫣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圓晦,她跪倒在圓晦面前,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響頭:“原來,師父不是要我替您抄錄佛法心得,而是為了保護我,才把我一直留在這寺中,師父的大恩我沒齒難忘。可是,我不明白,我和人無冤無仇的,為什麽有人要置我於死地,求師父解惑。”

圓晦重新又坐回了榻上,慢慢撥動手中的佛珠,他聽見了謝雲嫣的問話,卻只是閉目不語。

謝雲嫣見狀,只得皺起眉頭,自己苦苦地思索了半天,猶猶豫豫地道:“他剛才提到阮貴妃、提到燕王的天煞命格,所以,我猜一下,當年阮妃娘娘的死和玄寂叔叔的天煞命格之說都是另有緣由的,為了讓世人相信玄寂叔叔的命格,所以……”

她遲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當年阮妃娘娘死了,現在我也得死,因為我和玄寂叔叔過於親近了,他為我做了許多事情,那我必然要被他的煞氣所沖克,死於意外,是不是這個道理?”

圓晦終於睜開了眼睛,苦笑了一下:“你這孩子,腦袋瓜子也轉得太快了,你為什麽不能裝作猜不出來。”

謝雲嫣仰起臉,小聲地哀求:“師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求您告訴我吧。”

圓晦看著謝雲嫣,眼中流露出一種覆雜的眼神,像是在懷念著某種逝去的東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就像當初她一樣,著實讓我不忍心。”

這個時候,他不再自稱“老衲”,他混濁的眼中也有了一種光彩,好似回光返照一般,亮得驚人。

他轉頭提起了一件不相幹的事情:“我在俗家的時候,曾喜歡過一個姑娘,她很美麗、也很聰明,我們兩個青梅竹馬,從小就十分要好,我曾經和她約好了,待我高中狀元之日,就娶她過門。”

他搖了搖頭:“可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她家裏人就把她另嫁高門,從此我和她再不能相見,我傷心之下,就遁入了空門。”

謝雲嫣忍不住問了一句:“和這個有什麽關系?”

圓晦恍若未聞,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後來,她來找我,說她在那戶高門中遇到了難事,求我幫她。那時候我想,只要是她所求的,無論做什麽,哪怕是墜入阿鼻地獄的罪,我也會答應。是的,我是那麽想的,也那麽做了,我犯下了大罪孽,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在後悔,正好,今日可以放下,做一個了斷。”

謝雲嫣越聽越心驚:“當年的那個姑娘是誰?”

圓晦露出了一種仿佛是悲傷的笑容:“問那麽多做甚?”

他伸出手去,推倒了燭臺。

燭火傾瀉在陳舊的木頭案幾上,慢慢地燎開。

“師父!”謝雲嫣大驚。

但圓晦擡手,做了個姿勢,“噓”,阻止了她:“安靜,不要叫、也不要吵,你走吧,走得遠遠的,當作今晚什麽事情也不知道。”

謝雲嫣驚慌失措:“師父,那些舊事都已經過往了,您如今能悔過,菩薩也不會怪罪您的,您何苦如此?”

“好孩子。”圓晦輕輕摸了摸謝雲嫣的頭頂,和往常一般,微微地笑道,“你一定會告訴燕王的,對不對?你覺得燕王知道了以後,會放過師父嗎?師父年紀大了,也活夠了,師父一世清名,想給自己留個最後的體面,你就成全了師父吧。”

謝雲嫣呆了片刻,火焰無聲無息地開始擴大,從案幾燒到榻上的草席。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模糊了視線,但卻再也說不出什麽言語。

圓晦的面容平靜安詳,如在菩提樹下參禪,一身清凈、了無塵埃。

他朝謝雲嫣擺了擺手,輕聲道:“師父是個罪人,理應受罰,世間萬般皆逃不開因果循環,以此業火消除我一身罪孽,免得我來世墜入畜生道,小謝,你不要壞了師父的修行,去吧,回你塵世中去,日後,師父再也不能護著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謝雲嫣難過得發抖,但她好像又有一點明白過來,圓晦說的是對的,當年之事如果真的如她所猜想的那樣,以李玄寂的性子,斷然不會饒過圓晦,彼時事發,可能圓晦更加無法面對吧。

火焰大了起來,爬上了圓晦的僧袍。圓晦無喜無悲,將那串常用的青金佛珠置於膝頭,闔眼而已。

謝雲嫣咬著牙、流著淚,慢慢地退出了房間。

火光躍動,煙霧彌漫,大火漸漸地蔓延開,圓晦陷入了火海之中,他那削瘦的身形在火與煙霧中扭曲,逐漸變得不可辨認。

謝雲嫣用手捂住了嘴,眼淚洶湧而出。

寺裏的僧人好像發現了這邊的動靜,遠處傳來隱約的呼叫聲。

“起火了、起火了、快起來。”

“哪裏?哪裏?啊,好像是方丈那邊。”

“不好,快來人、來人啊!”

人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喧嘩,紛疊的腳步聲響起,和尚們朝這邊沖了過來。

有和尚看見了謝雲嫣,大叫道:“小謝,師父呢?”

謝雲嫣終於大哭起來,朝和尚們跑過去:“師父、師父還在房裏,他沒有出來。”

火勢已經十分旺盛,整個禪房都燒了起來,火光熊熊,映紅了黑夜,地上的雪都溶化了。

和尚們驚慌地叫喊著,有的去打水救火,有的試圖沖進火海。

“師父還在裏面。”

“火太大了,師兄你不能去,已經不行了!”

“小謝你先走開,這裏危險。”

“快叫一些人去藏經閣,把經書搬走,快!”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突然有十幾個蒙面黑衣人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個個手中拿著刀,寒光閃閃、殺氣凜凜,朝謝雲嫣砍去。

謝雲嫣尖叫了起來。

和尚們大叫起來:“何方歹人?定是他們放的火!”

護院的武僧沖出來,迎戰上去,阻住了黑衣人。

兩廂殺做一團。

那邊火還在燒著,和尚們奔來奔去地救火,這邊刀棍相交,呼喝斥罵,間或有人受傷,大聲慘叫。火光和血光攪合在一起,把這個夜晚被撕扯得七零八碎。

火勢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和尚跑過來,人群紛亂,好像失去了章法,一切都陷入兇險境地。

謝雲嫣想起方才那太監之言“我們幾個辦事的人”,原來太監是有同夥的,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什麽角落裏。

她今晚經歷劇變,此時又是悲傷、又是惶恐,在這紛亂的夜裏愈發不知所措,看著亂哄哄的人群,覺得似乎隨時還會有人會跳將出來,朝她殺來,她下意識地抱頭就跑。

在混亂中,她分不清方向,只見周圍黑黝黝的景物在掠過,寺院裏的佛像在佛龕中遠遠地望過來,好似悲憫,她慌不擇路,不知不覺跑出了法覺寺。

果然,身後有人追殺過來,五六個黑衣蒙面人舉著刀,在黑暗中如同夜貓一般,不聲不響地圍攻而來。

謝雲嫣眼角瞥見了那些人,她連頭都不敢回,拼命地向前奔跑。

追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謝雲嫣奔跑著,寒風從口鼻灌入,直到胸腔,火辣辣地疼,氣都要喘不過來,血液湧上來,腦袋暈乎乎的,只顧著一個勁地向前跑。

慌亂之間,她好像聽到前方傳來了馬蹄的聲音,急促、沈重,好生奇怪,她的腦子裏模模糊糊地閃過一絲念頭,這像是奔馳的馬兒已經精疲力竭,卻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在沖刺,是什麽人?

就這麽一分神,後面的殺手們已經追了上來,持著刀,當頭就砍。

謝雲嫣極力躲避,但她此時氣力已竭,再也無法支撐,腿一軟,摔倒在地。

刀刃無情地砍下來,在雪夜裏閃動瘆人的寒光。

謝雲嫣驚懼絕望,叫了一聲,閉上了眼睛,等著那當頭一刀。

倏然,一聲怒喝響起,宛如驚雷,一道光掠來,風火霹靂,帶著千鈞之勢,風聲呼嘯,好像要把這黑夜都劈開。

一桿玄鐵槍穿透了舉刀的殺手,去勢不減,帶著他飛了出去,直到數十丈外,“奪”的一聲,釘在地上。那殺手的身軀被掛在槍上,腹腔貫穿,猶未氣絕,發出野獸般狂亂的哀嚎,在半空中抽搐著。

其形狀慘烈,令其餘人驚呆了一下。

只在這一瞬間,一匹黑馬奔到了面前,它肌體高大、筋骨強健,形態如龍似虎,但看過去卻虛弱不堪,好似長途跋涉終於到了這裏盡頭,口吐白沫,前腿一歪,一頭栽倒下來。

馬上的騎士騰身而起,如兇狠的鷹隼一般撲過來,人在空中,拔劍出鞘,其勢如長虹貫日,銳不可當。

“燕王!”殺手中有人發出了嘶啞的驚叫。

但也只有這一句而已。

李玄寂挾雷霆之怒,人到、劍到,鋒刃所過之處,血肉之軀如同被潑了滾水的雪一般,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被劈開、被切斷,甚至連慘叫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夜色下,如同世人所傳言的那般,那個男人是修羅鬼剎,渾身煞氣,肆虐屠戮,凡人之軀在他劍下如同豆腐一般,說碎就碎了,碎成一團肉糊。

血水四濺,碎肉橫飛,謝雲嫣驚恐睜大了眼睛,好像呆滯一般看著。

好像只過了片刻,暴戾的殺戮就停了下來,地上撒了一片殘骸斷肢,釘在槍上的那個人也已經僵硬了。風吹過來,空氣裏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道。

李玄寂歸劍還鞘,大步走過來。

謝雲嫣還傻楞楞地趴在地上,一臉茫然。

李玄寂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朝她伸出了手:“嫣嫣。”

他輕聲叫她。

好像是她的錯覺,他大口地喘息著,聲音中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惶恐,好像方才兇神惡煞的人並不是他,他此刻是那麽小心翼翼,伸過來的手居然有點顫抖。

謝雲嫣幾乎要哭,英雄救美,可以撒嬌,真是個大好機會,她哆哆嗦嗦地把小爪子搭到李玄寂的手上。

剛剛才碰觸到,他猛地一把將她摟到懷中,緊緊地按在胸口。

玄寂叔叔怎麽可能這樣呢?肯定是她又在做夢了。謝雲嫣的眼睛都瞪圓了,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身上帶著血,腐爛的和新鮮的參雜著,是鐵刃生了銹、掩埋在黃土下的味道,但在那其中,又有白檀的氣息,是僧人虔誠膜拜,向雲端神佛供奉的香,混合在一起,撲鼻而來,直叫她頭暈目眩。

這是冬天的夜晚,雪覆蓋了大地,天是那麽那麽地冷,李玄寂在發抖,把她抱得那麽緊,像是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血肉中去,久久不肯放手。

不得了,她的腰要斷了,她要喘不過氣來了,她要暈過去了,謝雲嫣憤憤地想著。

然後,她真的暈了過去。

——————————

謝雲嫣並不喜歡下雪天,她曾經在李玄寂的懷抱中逐漸冰冷,看著他那麽痛苦,卻無能為力。

但是,好像這次的夢和原來不一樣了,他抱著她,抱得那麽緊,炙熱的懷抱,連冰雪都會溶化,她從來不知道,一向矜持自律的燕王殿下也會流露出那樣的情緒。

真是個叫人心慌意亂的夢呢。

她慢慢地從夢中醒來。

床幔低垂,燭光從十八重紋繡簾紗中透過來,帶著一種綺麗的影子,落在李玄寂的臉上。

他坐在地榻上,靠著床沿睡著。他穿著一身鎧甲還未脫下,那上面染著血,沾著土,已經幹涸成斑駁的汙垢,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的頭發散下來沒有梳理,連胡子都長出了一大截,淩亂地結在一起。

他帶著一路風塵、滿身狼藉,什麽都顧不上,直奔到她的身邊。此刻,他大約是累了,就睡在這裏,依舊守著她,寸步不離。

謝雲嫣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充滿了,鼓鼓囊囊的,漲得發酸。

她躺著,他靠著,他的臉離她那麽近,她甚至可以看見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又黑又濃密,此時閉著眼睛,在眼瞼下面映出了半透明的陰影,看過去不若平日那般威嚴,而顯得有些脆弱起來,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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